“见过晏世子!见过云姑娘!”出人意料的是,两位被抓的男子竟是礼仪俱全。

    “说说吧,怎么回事?”历悠然心平气和道。

    二人对视一眼,坦白道:“我们皆是隶属战王息南枫的死士,此番得战王吩咐,誓死护送云姑娘到攸国,直至见到晏世子方可坦露一切。”

    “战王可有什么难言之隐?”历悠然代云初釉询问道。

    二人异口同声道:“属下不知,属下只是听命行事。”

    殿内顿时一片静默。

    谁也不曾知晓,在云初釉被那人亲手推下山崖之时便已然心死。可如今这俩人的坦白却让她本已烧成灰烬的心再次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苗。

    她在心底坚信着,南枫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想到此,云初釉不由抓住历悠然的手,紧紧地,她望向她的眸中带着死灰复燃的熠熠星光,似是赌徒势要将自己全部的筹码都押上赌桌,透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决绝:“子冉,帮我,求求你!我要回铭都见他!亲口问一问他这样做是为什么!否则我死不瞑目!”

    不论如何,她都要为这段感情画上一个清晰的结局。

    历悠然自然不会拒绝,单凭她与初釉的情谊,此番她必会护送初釉前往铭都天京一探究竟,更何况自己与息南枫更是生死之交。

    晌午时分,历悠然安排好一切,便载着云初釉,与舜英一道出发前往铭国,至于息南枫派遣的两名死士自然成为了护送云初釉的暗卫,与众人一道前行。

    可谁也不曾料到,就在他们一行人迈入铭国边境小城的时候,便听闻了一个前所未料的惊人消息:战王息南枫意图谋反,现证据确凿,即将问斩!

    听闻此事,云初釉几乎癫狂,大病初愈、弱不禁风的她苦苦央求历悠然无需顾及她的身体,只要能够快速抵京即可。

    历悠然也心知事态紧急,立即抛弃辎重,仅带云初釉、舜英及两名护卫轻骑上路,其余侍从随大部队按计划前行。

    一路昼夜驰骋,三人终于在七日后抵达铭都天京,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惊天噩耗——息南枫已于一个时辰前被问斩于街头,曝尸街巷。

    谁也不曾料到,战南枫逝去的那日,铭都内外霜雪纷飞,明明是盛夏时节,世人却觉得比有生以来最寒冷的冬季还要来得冰凉刺骨,冷彻心扉。

    所有人的心底都敢怒不敢言,满朝文武,铭都千万子民,竟无一人敢为站南枫发声,他们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战将身殁刑场,不是战死在马革裹尸、将军百战死的戈壁大漠,而是泯灭在刽子手中千百死囚犯中的一抹孤魂。

    血染白练,他的头颅和着鲜活、滚烫的血,一齐飞溅在比冬雪还要洁白的锦缎白练上。

    而千里迢迢驰马而来的历悠然竟只来得及赶上为自己曾经出生入死、肝胆相照的生死之交息南枫敛尸。

    当历悠然载着云初釉一路奔行至西街刑场时,云初釉却陡然从马上滚落下来,在她看见他的头颅就那样一动不动,孤零零地独自躺在冰凉的青石板上的一刻起,她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然停止。

    云初釉哭叫着扑倒在一片血泊中,踉跄着直奔南枫的尸身。

    而当她终于一点一点匍匐着爬过去,看到息南枫头身分离的残体,颤抖着想要扶起他的尸身,却怎么也扶不起时终于崩溃地大哭道:“……子冉,我怎么扶不住南枫的头!苍天哪,无论是谁来都好,求求你,帮帮我,我怎么扶不住南枫的头啊……!”

    历悠然一阵心酸,她上前,用披风盖住南枫的尸身,她俯身,想要扶起初釉,却看见那人的明净的目光透着前所未有的坚毅。

    云初釉抱着战南枫已经凉透的头颅,血污沾染在她的面颊,她的眉心,还有她已然褴褛却曾经昂贵的水缎衣裙。

    她望着悠然:“帮我。”

    历悠然回望着初釉,郑重地道了一声:好。

    下一刻,历悠然挥退舜英,一手撕开身上的锦袍,用锦布包裹好息南枫裸露在外的残断颈项,她俯身,将他的躯体稳稳抱起。

    一旁的云初釉见状立马抹去腮边的泪痕,她掏出丝帕,拭净南枫头颅面颊上的血污,将这颗折断的头颅牢牢抱于怀中,昂首挺胸,与历悠然并肩前行。

    舜英和两位曾经隶属于息南枫的护卫满面肃穆,牢牢守卫在历悠然和云初釉的两侧,隔开身侧不住喧哗的人潮。

    “你们不能就这么带着这个逆贼离开!”

    “呸!什么战神!若非先皇抬举他!他息南枫一个息国质子又怎能手握兵权!”

    “息南枫狼子野心!此番身首异处分明是他咎由自取!”

    “圣上有令,息南枫曝尸三日,如今不过一个时辰,尔等狂徒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谋逆造反吗!”

    “快通知顺天府和刑部!”

    “监斩官大人在哪里?还不快快去通知!”

    “来人!抓住他们!别让他们带走逆贼的尸体!”

    无数的刀枪在蜂拥而至府兵的砍伐下直指历悠然一行人。

    “让开!”历悠然平静的目光终于燃起一抹久违的焰火,那里充斥着愤怒与杀意。

    舜英率先出手,两位护卫紧随其后。

    所有穿过舜英及两位守卫的暗剑都被历悠然一一挡下。

    众人喧哗声中,历悠然如履平地,稳稳地护住身畔的云初釉迈过纷涌的人潮。

    南枫,这就是你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拯救的芸芸众生,如此无知,如此丑陋。

    此情此景,历悠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从来都不是息南枫想要截杀云初釉,而是他为了她的安危,拼尽全力将她送往平安自由的所在。

    息南枫为了让云初釉活下去,竟不惜撒下弥天大谎,哪怕她深深地憎恶他也在所不惜。

    他要她活着,他只要她好好地活下去。

    两年前,就在武周夜三国联军攻打铭国的危急关头,是历悠然快马扬鞭驰援战神息南枫,自此二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待到战事将尽,二人闲话家常时,也曾天南地北的胡侃过。

    有一晚,月明星稀,二人就着大漠上的风沙狼啸,谈起了海边的景色。

    原来息南枫的母亲本是没落宗室的女子,自小生长在海边的小城。而她的父亲在息国求亲铭国之际以卖女求荣为交换,得到了先帝的封爵。自此息南枫的母亲出塞和亲,并在一年后诞下息南枫。

    她也曾过过一段好日子,与求亲的汗王琴瑟和鸣。然而在息南枫五岁时,汗王崩逝,息国的传统是父死子继。就这样,息南枫的母亲在后妃的陷害中和对先汗王的思念中郁郁而终,而息南枫自己则被送往铭国为质,沦为废棋。

    而在息南枫来到铭国时,昔日的外祖父已然去世,他的舅舅为了弥补妹妹诞下的外甥,不惜砸下重金,在军中亲自教导息南枫,使他有了立身之本。息南枫更是在边塞皇子历练中结识了彼时尚不得宠的皇子铭逸,二人一路相互鼓励,相互打气,成为知己至交。

    提及往事,息南枫说过,只有看过瀚海辰星的女子,才能熬过大漠荒野上满目空旷的凄凉时日。

    他的母亲就是这样的女子。

    也是他的母亲给他讲过自己幼时在海边听过的奇闻异事。

    息南枫直到长大成人,也还记得母亲讲过得那个名为‘鲸落’的故事。

    据说在大海的深处有着这样一种动物,它们是海中的大鱼,身体庞大,能够横海吞舟,穴处海底,出穴则水溢,更能鼓浪成雷,喷沫成雨,水族惊异皆逃匿,莫敢当者。它们又被人们称作鲸。

    相传鲸作为海中的大鱼,身长十丈,重逾三十六万斤。当鲸鱼死去后,它的尸体会慢慢沉入海底,为海洋中无数的渺小生灵提供生存所需的能量。这些微不足道的寄居客会一点一点啃噬掉鲸鱼的尸体、骨头,让它们得以繁荣生长。

    这就是鲸落,一鲸落而万物生。

    但愿他的逝去能够庇佑铭都百姓平安渡过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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