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三儿捂着被打得生疼的腮帮子,听及此言不由瑟缩退去,可在众人围观的目光下也不好就这样退却,只得寄望于姨母慕贵妃派给自己的大内高手,硬撑道:“影七,给爷剁了这个毛还没长全、胆敢冒充晏王府世子的毛娃子!”钱三儿虽然不大机灵,但也是知道晏王府世子年方十七,怎会如这般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儿。

    世人皆知,晏王府世子自出生之日起就被世外高人带去修行,至今已历时十七载,铭都未闻得半点那人回归的风声,如此想来,定是这小子诓骗本大爷!

    想到此,钱三不由怒上心头:“给爷往死里打!”

    下一瞬,侍卫影七领命而出。

    围观众人不由紧张,生怕助纣为孽的钱家爪牙伤了这位灿若朝阳的英姿少年。

    众人只见少年晏绥一个侧身躲过了影七的近身,一个回身便跃到了三尺之外,顺手掀翻了一桌的美酒佳肴,逼得影七躲闪不及,一身狼狈。

    见钱三儿手下吃瘪,众人不由笑道:“果真英雄出少年哪!”

    眼见二人来回间,已过数招。

    钱三儿顿时咬牙,横着脖子立马下了死令:“今日不将这冒充晏王府的小贼给收拾了,你趁早给三爷我滚回去!”

    影七闻言,一改先前试探的作风,拔出利刃,向少年逼来。

    不同先前,这一次的影七分明处处流露着杀招,那股外泄肆虐的刺骨杀意凉得围观者的后颈不由瑟缩。

    尚未上过战场、血刃生灵的少年晏绥在历经腥风血雨的影七手中难免落了下风,纵使天资出众,在缺乏实战经验的前提下却也只得狼狈收场。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光天化日之下,众人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钱三儿的爪牙将这位少年“英雄”就地斩杀。

    高手过招,片刻胜负已分,潜在暗处的护卫眼见少主不敌,想要出手相救,仓皇间却发现与小主子交手的影七陡然加快了进攻的步伐。不愧是大内高手训练出来的死士,果然有其过人之处。千钧一发之际,晏王府暗卫甚至顾及不到即将暴露的身份,也要誓死护小主子周全,却在下一瞬峰回路转。

    在冰冷的利刃即将穿透少年的颈项时,一声清脆的“水滴”声蓦然迸裂在寒芒微闪的利刃上,陡然偏转了尖峰的指向。

    下一瞬,呆若木鸡的少年身侧刹那间喷薄了一地的木屑,众人只闻得“轰隆”一声巨响,但见食为天大堂内半米见方的木椽碎裂满地。

    影七捂住发颤的手臂,看着锐利的剑刃上破损的豁口,一脸的不可置信。此剑名曰‘寒峰’,出自铸器大师舞承宇之手,虽是少时无意之作,却也绝非凡品。未曾料到铭都何时来了这般厉害的非凡人物,他必须上报影阁,静待处置。

    “不知堂上哪位高人以一滴茶水破了影七的‘寒峰’,还请堂下一会。”影七以江湖的名义抱拳邀约道。他虽出自皇宫,可少时也曾属于江湖中人,若非家道中落也不至于沦落至此,成为宫廷裙带之人的守卫者。

    晏子冉无视状元堂内瞠目结舌的一众同僚,而是负手而立,飞身直下。

    众人只见一轮寒月自高堂顶层陡然坠落,却在将要坠地的一刹如鸿羽般轻落地面,一如《洛神赋》中所描绘的那般,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大堂之内,一片静谧。

    “在下晏子冉,见过兄台。”静默的魔咒由当事人瞬间打破,众人屏息,生怕惊扰了这位落于凡尘的仙人。

    钱三儿几乎看花了,二话不说,立马想要上前调-戏一二,却被一旁的影七拦住的去路。

    “影七这就带钱爷回府,他日钱家定会上门拜访。告辞!”影七固然想一探虚实,可明摆着那人是天子门生,就算这位晏子冉功夫了得,不也一样如自己一般卖身皇家。

    当务之急,需以保护钱三儿小命为主,当真惹怒了这位武功高强的新科状元爷,恐怕自己和钱三儿都要交代在这里。

    哪怕钱三儿急得干瞪眼,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煮熟的“鸭子”从自己嘴里飞了:“子冉美人儿、初釉美人儿,三爷我还会回来的!等我!千万记得要等我啊!”

    晏子冉转身,伸出手,想要拉呆坐在地上的少年晏绥起身。

    晏绥眨着清透的眼睛,看着视线中向自己伸出的白净的双手,竟一时走了神。怪只怪,他从未看到过如此好看的男子,风光霁月,也不过如此罢。

    晏子冉眼带笑意地看着眼前这位迷迷糊糊的小弟弟,主动伸手帮他拍净了身上沾染的灰尘。

    “《南有嘉鱼之什·南有嘉鱼》有载,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晏子冉缓缓开口道。

    晏绥这才回神,不明白眼前这位漂亮公子到底在说些什么。身为晏王府未来的战将,晏绥自幼喜欢舞刀弄枪,对诗文向来一窍不通。

    晏子冉凝视着晏绥,缓缓道:“此句出自《诗经》,描写的是宴席间安宁喜乐的场面,绥在此处意为安宁,后接喜乐,寓意一生平安顺遂。想必小王爷的父王和母妃一定很疼爱小王爷吧!”

    晏绥闻言,顿时红了双颊。晏绥小名晏晏,据父王说,母妃起名绥,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一生安宁喜乐。他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总觉得少了些男儿应有的杀伐、果敢之气,却从未料到原来一个‘绥’字寄托了母亲对儿子一生最单纯、美好的祝愿。

    此时此刻,忆起早已模糊了面容的母妃身影,晏绥竟忽然觉得心酸难忍。

    “还望小王爷今后记得三思而后行。”晏子冉由衷道。

    若论身份,晏子冉是晏绥名正言顺的“兄长”,虽然今朝相逢不识,可是晏子冉向来遵循“在其位谋其政”的处事原则。身为兄长,眼见幼弟不顾自身安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将自己置于险境,实乃不智。

    在拥有更好的解决方案的前提下,为何要将自己置身于险境。

    若晏绥稍有万一,晏王他,不,父王他该有多么难过!

    晏绥固然年少轻狂,却也并非听不进他人的善意劝解。是啊,自己是晏王府的小王爷,明明只要命手下亮出身份就能解决这桩小事,却偏偏想要出风头,试炼下自己的身手,结果却差点着了道。

    想到此,晏绥不由抱拳躬身,郑重道:“多谢子冉兄,晏绥受教了。”

    晏子冉当之无愧。

    晏王府的侍者见此也是再三向堂中的翩翩贵公子表示谢意,力邀晏子冉回府做客。

    晏子冉婉拒。

    侍者只得拉过晏王府的小王爷,一道回府去了。

    就在二人临走前,一旁静候多时的佳人轻福身子,郑重向少年郎晏绥道谢:“初釉多谢两位公子救命之恩,谢过小王爷,”一语毕,又侧身向晏子冉福了一礼:“初釉,谢过公子!”

    晏子冉虚扶一把,示意姑娘不用道谢。

    云初釉抬头,无意间触到了那人如水般清澈的目光,在如此通透的目光下,竟令早已阅人无数的红尘歌女一时失了魂魄,红了脸颊,不禁想到那轮早已在心头悬挂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皓月。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在这位从未见过的英姿少年身上,体会到了曾经在那人身上方才领略过的安心与宁静。

    想到此,初釉不由赧然。

    晏子冉看着眼前羞红了面颊的女子,不由默诵: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娇羞。

    初釉好奇道:“公子在说什么?”

    对着佳人和一旁晏绥好奇的模样儿,晏子冉不由笑道:“在想你。”

    云初釉不禁诧异,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天生貌美,可这位新科状元郎明明也不遑多让,何来让这位翩翩佳公子有如此失礼之举。

    晏绥则是满面的天真。

    晏子冉挑眉,对这位沦落红尘却不卑不亢的奇女子颇有几分赞赏:“莲,出淤泥而不染。”

    初釉惊诧,自己内心一直向往的追求,竟被这位见面不过一刻的公子一语道出,该说自己心思浅薄,还是这位公子心灵剔透?

    晏绥则抚掌而笑:“确是如此,此诗形容初釉姑娘再恰当不过!”

    晏子冉笑而不语。

    云初釉大着胆子,第一次直起了身子,与这位新科状元公四目相对,在目光交接的一刹,云初釉竟觉得前所未有的震动,只因在他的目光中自己未曾窥见半点轻视。

    云初釉内心苦笑,就算她心比天高,心向高洁又如何!身为乱世红尘中一位国破家亡的弱女子,自己从十岁被人贩子拐来卖身红楼以来,看到的无不是对自己美色垂涎的目光,亦或是高高在上的蔑视,就算她心中仰望的那轮明月,不时凝视自己的目光中竟也带着一丝哀怜。

    她不要别人的可怜!

    她是云初釉,纵使身陷泥淖,也要依靠自己的本事,从一片泥潭中脱颖而出。

    十岁入行,五年苦修,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十五岁那年她早已名满京城,十六岁那年她更是成为了闻名天下的绝色“双姝”,与魔教圣女娆姬一同蜚声宇内,也因此才保留下了这具清白的身子。

    不同于云楼中的其他姑娘,她是唯一一位卖艺不卖身的花魁,只因她的盛名早已闻名天下,成为了云楼名副其实的“活招牌”。

    除了云烟阁的鸨妈,没有人想过,单单是“云初釉”这三个字,就为云楼赚取了多少财富。

    多少人哀叹她幼年失祜、沦落风尘的悲惨遭遇,这些年来她早已看倦了。

    不是没人想要赎她出来,就连她心中的皓月也曾给予她脱离苦海的承诺。

    而她却拒绝了。

    五年前,早在他于万千人中逆光而行救下她的那刻起,她就已然将命抵给了他。

    如今的一切不过是她自作主张,以他的仁善,固然她可以留在他的身边,可是凭什么呢!她喜欢他,珍爱他,又怎能以自己青楼□□的污点去玷污他高贵的身份,他是铭国名副其实的战神,是浴血疆场守护万千百姓的神佛,以她区区蒲柳之姿,又何敢言其他。

    她只要默默守护着他就好,这是她唯一的,卑微的企望。

    而他永远不会知道,为了帮助她,自己早已成为王者的棋子,这一点,她心甘情愿。为什么不呢,他们二人是生死之交,帮那人也是在帮他。

    如今自己的身份对王者有用,她可以为那人打探到许多许多有用的消息,她希望以此帮助自己心里的那个他,而不是如多年前一样,像一株菟丝花一般需要他的庇佑。

    而近日,她得到的最新指令就是接近这位武状元,获取那人想要的情报。

    想到此,云初釉定神,再次向这位翩翩佳公子拜去:“初釉甚是喜爱公子这句‘莲,出淤泥而不染’,还望公子成全!”

    晏子冉再次扶起这位姑娘:“有何不可,此诗非我所作,而是一位隐士所著,我可将全诗写下,由你谱曲,传颂世人一道赏析。”

    云初釉不由惊诧,她见过太多弄虚作假之事,却从未见过有人将一首不出世的名诗推作他人,可看这位状元郎的神色,却也不像是假话,也罢,达到目的即可。

    “承蒙公子不弃,可愿随初釉一同回云烟阁共谱此曲?”初釉再次福身,光明正大地邀约道。

    晏子冉一口应下。

    云初釉心中不由松下一口气,道:“公子请。”

    一旁的晏绥见状也想跟上,却被自家王府守卫一把抓住,死死地拽回府去。

    食为天的一众看客见此也都作鸟兽状散去。

    状元堂内的同科不由笑骂晏子冉好福气,一出英雄救美就成功登堂入室,成为了天下双姝云初釉的入幕之宾。

    晏子冉见状,好不推让,与楼上同科告别后便随云初釉一同前去云烟阁了。

    此时此刻,食为天最顶层的豪华隔间内,两位气度非凡、身着锦袍的贵公子二话不说,默契地将目光投向那人离去的背影。

    他早已求贤若渴,只待人愿者上钩。

    好戏正式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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