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安芜是被一阵惊雷给吵醒的。

    清明节这天,  南桥下了好大的暴雨。

    路边上行道树的叶子落了一地,内涝严重的路边雨水堵成了小水潭。

    从南桥到屏安没有高铁只有长途巴士,  巴士到镇上后就只能找停靠在边上的私家车了。

    害怕出现突发情况,  他们早早就去了车站。

    清明回家的人好多啊,长途巴士外排满了人,安芜小小一个身板被他们随随便便就挤到了边上。

    没一会儿江朔跑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蛋糕和牛奶,把人从队伍角落里揪出来护在身前。

    蛋糕牛奶塞她怀里,“快吃。”

    少年身强体壮的,  别人都挤不动他。

    安芜安心的吃着蛋糕,她悄悄偏头看因为早起一脸困倦的少年。

    额前的刘海耷下来,  脸色比以往都白,他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安芜弯弯唇,  把吸管插进牛奶里,  悄悄的塞到他的嘴巴。

    江朔一愣,眉梢一提嗯了一声。

    “喝牛奶。”她说。

    少年笑了笑,  唇微张含住了吸管,  喉结微动。

    他喝牛奶时慢吞吞的,  眼神却直勾勾盯着她看。

    把安芜看得脸都红了。

    慌忙躲开他的目光,心虚的不行。

    她心里偷偷想,今天的江朔,好像有点好看。

    长途巴士一点都没有高铁坐的舒服,去屏安的路狭窄弯曲,  车子开的晃来晃去的。遇上雨天的清明节,路上堵得不行。

    到达时间拖到了正午。

    屏安在下雨。

    小城镇雾蒙蒙一片,  光线暗淡的像是已经入了夜。

    不知多少年前浇筑的马油路已经裂开,  凹陷不平,  大雨磅礴下到处都是水坑。

    中巴车停在被称之为车站的宽阔马路边,车上旅客纷纷下车。车站没有遮雨的顶,人们直接冲进雨雾去拿后备箱的行李。

    安芜没有带行李箱,只背了只小书包。

    她不慌,等一车人都挤下车以后才跟着下车。

    外面的雨好大,下车后她立刻把伞转过来罩在江朔的脑袋上,替他挡着点雨。

    “你弯下点腰。”

    安芜举得费劲,江朔太高了,站在台阶上她都够不着他。

    “小矮子。”

    江朔弯弯唇,跟在她身后下车,顺手去接她的伞柄。

    安芜买的伞好小,勉强遮住两人,她稍离开些雨丝就砸在肩膀和手臂上,又冰又凉的。

    江朔胳膊一抬搭她肩膀上把人揽过来。

    “你再往右不如直接站在雨里。”

    “……”

    江朔的胳膊挡在她的肩膀上,雨丝顺着伞叶滴落下来,他的肩膀湿了一半,搭在她肩膀上的胳膊也湿掉了。

    两人挨得很近。

    他的个子太高了,安芜的脑袋还够不着他的肩膀,

    高大的身躯罩下来像是一堵严实又温暖的墙,她后背贴着他硬朗火热胸膛,像躲在无风无雨的小房子里。

    其实从设想要独自回屏安时她都挺慌的。没有出过远门也不熟悉公共交通,她甚至连高铁检票步骤都不清楚。

    而一路的忐忑和紧张在见到江朔那时起烟消云散。

    江朔一直在照顾她,跟在他身后她好像什么都不用思考。

    只要跟着他,跟着他就好。

    在车站找到了候在这的私家车。

    城镇没有出租车出行不方便,有私家车的人会在空闲的时候到车站赚点外快。

    因为讨价还价是很常见的事情,所以他们会很聪明的

    先把价格调高等着你砍。然而江朔只是问了一句去不去,听到肯定的回答后直接拉着安芜就上了车。

    司机大叔看一眼江朔就知道这是个有钱的外地人。

    车子直接开到了屏安唯一的公墓山脚。

    下车后司机很聪明的说会在下面等他们回去。

    在山脚买了两束花,沿着长长的台阶爬上山,雨渐渐停了,山风很大吹得他们衣衫晃动。

    良久后终于到了安才哲的墓碑前。

    江朔没有靠近,抱着花远远站在边上等待。

    墓碑前烧了些纸钱,烟灰被雨水打湿冲了一半。

    安家人已经祭拜过了。

    墓碑上贴着安才哲的照片,是一张一寸照。照片上的他戴着一副眼镜,白色的衬衫,笑得很慈祥。

    安芜把买的花放在墓碑前。

    她蹲在地上,拇指探去摸了摸父亲的一寸照,“爸爸,我来看你了。”

    “你还认得出我吗?我是安芜,你的芜芜,爸爸你看我是不是长大了?”

    安芜笑了下,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妈妈今天没有来,爸爸你别怪她。”安芜说:“她是有事耽搁了不能来,等她空了会来看你的。”

    “爸爸我现在在岱安上学,岱安八中,是一个很好的学校。在学校里遇到了和你一样负责的班主任,叫裴兴仁,还有一群很好的同学,他们都很照顾我。”

    安芜的声音渐渐的开始哽咽,泪水在眼睛里一点点汇聚,她压抑的抬了抬眼睛,低头时啪嗒啪嗒的又掉了下来。

    “我过的很好,不怎么生病很健康,有听你说话好好学习。”安芜说:“你说的话我都会记得的,会勇敢。”

    “……”

    照片上父亲很慈祥。

    她和父亲之间没有小秘密,她静静的诉说着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发生的那些喜怒哀乐。

    喜也好悲也好,顺利也好坎坷也罢,她都有很勇敢的坚持着自己的选择,坚定的走到了今天。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天空渐渐的又飘下了一两滴水珠,雨好像又要下了。

    安芜拭干眼角的泪泪,她偏过脑袋。

    小路的尽头,江朔抱着鲜花静静的站在那等着。

    “爸爸,我还遇到了一个和你一样对我好的人。”

    安芜弯唇笑了下说:“我带他来见见你……”

    天空飘起小雨,江朔撑着伞罩在她的头顶。

    他弯腰,把手里的鲜花放在墓碑前,看着安才哲的照片,恭敬的说了声叔叔好。

    “看完爸爸了,我们可以回去了。”安芜对江朔说。

    “嗯。”江朔伸手将她拉起来。

    安芜站起来时人踉跄了一下,被江朔稳稳拖住。

    她蹲了很久脚都蹲麻了。

    安芜看了眼江朔,然后偏过脑袋小声说:“爸爸,您看到了。”

    她咬了咬唇说:“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江朔也对着安才哲说:“叔叔,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和安才哲告完别,两人并肩下山。

    她维持着一个姿势蹲在地上和父亲说了好久的话,现在站起来小腿发麻打颤。

    江朔发现她的异样,停下了脚步。

    “腿怎么了?”

    安芜小声说:“蹲久了有些麻。”

    “拿着。”江朔把伞递过去,看着她说:“你来撑,我背你。”

    “嗯?”

    安芜还没有反应过来,江朔已经掰开了她的小手,把伞柄塞了进去,他直接在她面前蹲下,拍拍自己的肩膀说:“上来。”

    “不用了,我站一会儿能自己走的。”安芜

    拒绝。

    江朔催促,“乖,上来。”

    安芜还是摇头。

    “我刚和叔叔说会好好照顾你的,这才啊多远你就让我食言而肥?”

    江朔说:“叔叔晚上得入梦骂我了。”

    “胡说。”安芜被他说笑了,“我爸爸才不会骂人呢。”

    “行行行,你说不会就不会,他要是真来了记得保护我。”

    江朔依然保持蹲着的姿势,扭头故作很凶的样子催她,“快点啊,再蹲下去我腿也麻了,我俩全废在这里,大晚上多可怕,怕是叔叔也保护不了我们吧?”

    安芜噗嗤一下笑出声。

    “那就,背一会儿?”

    “嗯。”

    她犹疑着搭上他的背,小手举着伞另一只手软软的搭在他的肩膀上。

    江朔扣住她的小腿站起来。

    小伞扣在肩头,遮住斜打下来的风雨。

    正直四月,满山的树木早已经长出了新叶,山风袭来枝丫相撞,沙沙作响。

    从山腰到山脚的台阶又抖又长,少年肩背结实可靠,背着她一步步走得很稳。雨丝打在脚裸上,有些凉,他身上的温度却火热滚烫。

    安芜不由的就圈住了他的脖子,侧脸贴在肩膀上。

    温热滚烫的温度从他身上传来,鼻息里都是他清爽的味道。

    她心口砰砰直跳。

    江朔不知道,就在刚刚,她和爸爸说了几句悄悄话。

    她告诉爸爸,她有了喜欢的人。

    “他有点坏有点毒嘴毒舌,有时候还有点凶,但是爸爸他对我好好啊。”

    安才哲不反对她早恋,但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会摸着女儿的脑袋说:“如果芜芜有了喜欢的男孩子,得第一个告诉爸爸。”

    江朔给了她无微不至的偏爱和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安芜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个人。

    也觉得以后都不会遇到这样的人了。

    她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可是,如果喜欢和爱可以把一个人捆绑成你的专属。

    她很确定,她想要江朔。

    她喜欢他跟着她。

    喜欢他的影子、喜欢他捣蛋的声音、喜欢他故意使坏的逗弄。

    喜欢像这样靠在他的身上。

    感受他的滚烫温暖,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这一瞬间,脑子转得很慢很慢,什么都不去想了。

    忘了在哪儿,忘了去哪儿。

    晴天也好,雨天也罢。

    她只想和他呆在一起,和他贴近。

    如果这些专属被其它人剥夺,她会很难过很难过。

    她不要。

    所以,她明白了,这就是喜欢。

    她喜欢江朔。

    很早很早就喜欢了。

    -

    没有在屏安多逗留。

    回程时雨已经停了,晚上赶到南桥后买了回程的高铁票。

    一趟长途很累人,安芜在位置上睡着了,等醒过来,外面的天已经黑沉一片。

    江朔将安芜送到了古弄里巷。

    他们回来的晚,此时已经过了零点,商店店铺已经全都关门,只有那条棋牌街还传出哗啦哗啦的麻将声音。

    两人的影子被灯光拉长,依偎并行的往前走。

    安芜的手机响了。

    舒秋芸给她打了电话。

    “妈妈。”手机贴在耳边,她停下脚步,“好,我马上要到家了。”

    “很快了。”

    “……”

    挂了电话,安芜转过身。他们走到了巷子的岔路口,往左是她回家的方向,往右又是一

    条居民巷。

    两条巷子被一幢小楼隔开,中间立着一根电线杆。

    历史久远的居民巷还扯着繁杂的电线,电线杆上的路灯是昏黄的颜色,光线微弱的罩下来,把两人的影子定在灰白色的水泥地上。

    “妈妈在等我,江朔我要回去了。”

    江朔笑着说:“好。”

    “谢谢你陪我。”安芜说:“你也快回去吧。”

    “嗯。”

    安芜往前走,和他挥挥手。江朔就站在原地,他背着光单手抄在兜里看着她走远。

    这条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巷子的路灯又坏了,离她最近的一盏光源就在身后的岔路口。

    安芜往前走着走着,

    忽然就停住了脚。

    小小的身体笼在高楼的暗影下面。

    她转过身,朝着那处通亮的角落看去。

    昏黄色的灯光下,江朔还维持着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姿势。

    他单手插着兜,光线从他后背打过来,只勾勒出一个纤薄高挺的黑影。

    面容不辨,但他在看她。

    是怎样一个契机呢?

    也许是今天没有月亮,也许是夜晚的情感足够汹涌。

    也许是弄堂的风足够的大,而她又好冷。

    安芜看着那唯一的一处光晕,渐渐的糊湿了眼睛。

    她不想走。

    不想分开。

    江朔一直在看那条阴暗的小路,最远处的路灯下还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他微皱起眉,插在兜里的手指互相抿了一下,抬起腿往前走。

    也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道脚步声很快的向他跑来。

    江朔脚步一顿。

    就看见那抹纤细瘦小的身影从黑暗里冲出来。

    他皱起眉,刚想问。

    然而,小身影冲到了他的眼前。

    然后——

    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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