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下葬, 不是小事。
只章窈不是小病小伤而亡,她死于难产,照旧例不可太过操持张扬, 停灵三日便可下葬。
她出事当天王府便已经为她挑了墓冢。
但苏谛最开始那模样, 昭王妃实在怕他想不开随了章窈而去,最后沉默由着他做那些荒唐事。
等到别人来吊唁,棺椁中都是空荡荡。
等听到他出门的消息,昭王妃才按着额头,知道这个恶人, 她当定了。
这两日内都适合下葬, 府里该备齐全的东西都备齐了, 抬棺材的人在, 哭丧的在, 黄纸有, 蜡烛有。
只要苏谛不在。
昭王妃带着章窈的丫鬟过去, 替章窈收拾入殓。
章窈安静睡在冰床上,面容仍和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甚至于触碰起来,都像是活生生的人。
章家姑娘美貌出名, 温雅出众。
昭王妃听过苏宣廷有个玩得很好的玩伴,是个姑娘,懂礼数又识趣。
小孩子心性一天一个样,尤其是苏宣廷,昭王妃没管。
于是直到苏谛回王府, 他们一直都在一起。
倘若章家没有打断苏谛那条腿, 他选章窈做儿媳妇, 昭王妃也不会有太多反对,她亏欠苏谛太多。
丫鬟琦儿在旁泣不成声,把小女婴放在章窈身边。
平静天空飘着白云,昭王妃叹了口气,道:“把那块血玉留给世子,人没了,给他一个念想。”
琦儿红着眼眶,去取下那块玉。
尸首就像是失去了最后那口血的支撑,棺材中的人面色也惨白起来。
昭王妃心里想的是造孽,苏谛怕是会恨死她。
……
苏宣廷抓着侍卫衣领,厉声从侍卫口中问到一句世子妃午时已经下葬。
他立即甩开侍卫,快步进了王府,看到的是只有一片空落落的灵堂。
苏宣廷心跌到谷底,压住自己脾气,他知道王府陵园在何处,立即转身出去。
昭王妃被丫鬟扶着匆匆赶来,她站在门口,道:“宣廷,回来。”
苏宣廷桀骜不驯,谁的话都不听。
谁挡了他的路,他冷嘲热讽起来,能让一个人哭出来。
章窈诧异于他的性子,所以他从不在她面前暴露。
但昭王妃叫他,他脚步还是顿在了原地,回过头,眼睛是通红的,道:“母亲对我有养育之恩,可我与她从小相识,情谊非常人能比,她当这个世子妃当得委屈,我不愿意让她死后还要在王府受这种气。”
昭王妃脸色一变,手紧按住丫鬟的手臂,严厉道:“你难道还想去掘墓,你让别人怎么想王府?怎么想你?”
苏宣廷从小和章窈一起长大,没有苏谛,她会嫁的人只有他。
他什么也不说,大步离开,昭王妃头疼,要不是知道他这点和苏谛一样说不通,她也不会花时间让章窈母女走。
她急得开口道:“你以为她会想见你?你和冯府处心积虑想设计让她对谛儿失望,让他们夫妻之间产生嫌隙,你当真以为她看不出来?”
他像什么都没听到。
“苏宣廷!她是个母亲,你既在乎她会受气,那便好好替她想想,”昭王妃又叫住他,“她想见到你吗?她在乎的只有谛儿!”
苏宣廷顿下来,闭上发红的眼睛:“我又何必在乎。”
……
苏谛安安静静站在冰床前,他垂着头,手里的弓箭掉在地上。
床上放着一块血玉,红得有些不详。
他慢慢弯腰,拿起血玉握在手里,什么也没问,转身出去。
冯晓晓只要踏出大牢,便是逃犯。
抓不回去,便只有死路一条。
但她那种小姑娘,能躲藏那么久,只能是背后有人在帮她。
只有王府里的人为了调走他,才会做这种事。
门口有王妃派来的侍卫,让苏谛过去见她。
苏谛没理。
侍卫看到苏谛是往外边走,也没人敢拦着,不说话的苏世子,比其他的时候要恐怖得多。
章窈的丫鬟琦儿候在走廊上,就像是猜到苏谛要去做什么,重重磕头说:“望世子看在姑娘已经为世子做了那么多,让她好好去吧。”
苏谛却没回,开口道:“苏宣廷去看了窈娘?”
琦儿低头没回答。
柳柳帮章窈试药,章窈临终之前允许柳柳带着柳姨娘离开,苏谛许了。
他没罚柳柳,却要柳姨娘留在王府里,喝足了从前想害章窈的药,方才能跟着柳柳离府。
冯家近日也不好过,听说又是病又是伤。
苏谛喃喃道:“窈娘爱热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得去陪着她。”
琦儿泪涌而出,跪在地上道:“从前世子抢章家绣球,章家也伤了世子腿,世子妃多次派人去送银钱送药,文家贪慕虚荣,贪下钱财,认下世子妃之恩,世子妃怕世子厌恶这份恩情,从未多言,也不许我说,她自嫁进王府起便知道世子讨厌她,算我替世子妃求世子,求你放过她吧!”
讨厌这个词仿佛重如泰山般,让苏谛手上的血玉摔在了地上。
轻微的碎裂声,打破他最后一丝希望。
他拄着拐杖捡玉,手抖着,捡了好几次没捡起来。
琦儿紧紧咬住唇,把眼泪逼回去。
苏谛把所有碎玉捡起来,跛足拄杖离去,这便是琦儿最后一次见到苏谛。
比起苏谛,苏宣廷和章窈的关系在别人眼里明显要深得多。
夜色降临,风声鬼哭狼嚎。
苏谛刚走下马车,便被走过来的苏宣廷狠狠朝脸打了一拳。
他身体重重撞到马车,拐杖落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连带着一颗牙也被吐了出来。
周围的侍卫个个脸上带伤,苏宣廷是王府少爷,凭着这个身份能做很多事。
但他和王府没有血亲关系。
偏偏为首的侍卫首领是昭王那边调来的,知道这件事。
该不该让他进去,就成了问题。
侍卫立即让人去请示昭王,在消息没过来之前,只能把他拦在了墓冢之外。
苏宣廷拎他的衣领,怒红着眼睛道:“是你强求她,为什么不好好对她?她那天答应过跟我走我就该直接把她带走,不该留她在你身边。”
四五个侍卫赶紧去把苏宣廷拉开,捡回苏谛的拐杖给他。
世子妃今天下葬,四周的侍卫都增了一队,个个都败在苏宣廷手底下,要不是他舟车劳顿疲累,今天没人打得过他。
苏谛低着头。
“普天之下认识我和她的,又有谁不知道她喜欢我,她要一世一双人,你纳妾毁她,你当真以为她会喜欢你?”苏宣廷冷笑,“我迟早会带走她。”
苏谛拄着手里的拐杖,抬头看着他,笑了,道:“可惜你争不过我,永远争不过我。”
苏谛拄着拐杖,被领着去章窈墓前。
苏宣廷和苏谛之间隔着一堵人墙,他喃道:“你为什么不去死?”
苏谛全身都是各种伤口,被苏宣廷狠狠打了一拳,撞到马车,早已经撑不下去。
他踉跄着半跪在一座新墓面前,看着眼前的空碑,手抚上去,修长的手指直不起来。
这是昭王妃怕他生气,打算让他写的。
刚才在苏宣廷面前的强势悉数瓦解,他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永远争不过的人只有他自己。
苏谛不敢在她的墓冢面前提起苏宣廷这三个字,甚至不敢去问苏宣廷,章窈答应跟他走是什么意思。
“你一个人待在这里该多寂寞,母亲怎么舍得让你在这个地方睡着,”他咳嗽着,手掌里的血玉掉出来,沾着他的血,“最该死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是他想试探她的喜欢,是他什么都不做把事情都交给她。
她是最无辜的,他是最该死的。
今日的奔波终究是让他忍不住痛苦,苏谛跌坐在地上。
鲜血不断从他嘴角冒出来,仿佛流不尽般,每一个伤口都在渗血。
那块血玉是他刚回王府所得,道士和他说能起死回生。
苏谛不信,但他还是买了,图个好彩头。
于是他果然被骗了。
苏谛却边吐血边笑了,笑出一张哭脸,就像是所有东西都被夺走的小孩子,再也抢不回来。
他喃喃说:“可是怎么办,窈娘,我要是死了,苏宣廷一定会找机会来抢你,母亲喜欢他多一点,最后一定会由着他,我抢不过他。”
现在还没入夏,荒郊之处凄清寂静,连月亮都隐在云层之中。
苏谛眼前已经一片漆黑,分不清是黑夜还是他自己的问题。
“她们都在让我放过你,母亲以前是这样,你的丫鬟也是这样,她们都不想我和你在一起……”
他捂着嘴巴,又重重咳了血,血丝顺着手指细缝往下流,如同重伤不治的将死之人。
有侍卫上前查看,被他摇头赶走。
断肠草的效用发挥得很快,要人性命的痛苦钻心一般,常人不能忍受。
苏谛从下马车起,就没打算再活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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