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者很快整理好了审讯口供,将文件传给上级和皇帝,再输入资料库做了备份,同步到守夜者组织的后台。
“报告已经写好,并上呈至军部和陛下。”审判者立正报告,“我们已经查明了陛下遇袭事件的真相。”
“罗布星常家福利院的现任院长常化,此人是前任院长常文光的亲生儿子,在常化之前,常文光与妻子还共同育有一儿一女,但是这一儿一女成年后便离开了罗布星,到其他星球上学工作,并定居在外星,多年都没有返乡,据怜慈街的住户所说,是因为常文光教育儿女的方式严苛,与儿女的关系并不融洽。”
“格雷少将亲自带人去了那对儿女登记所在的星球,在当地高级院校中查找到了两人的学籍,同期的学生也能作证,这两个人确实是在高级院校修读了四年学制,还有毕业记录,并且两人是优秀毕业生代表,还由高级院校牵线,被引荐到了当地民办银行,在民办银行的职工名单里却显示这两人已辞职,银行经理也表示对着两人并无印象,是‘关系户’后台录入的。”
“调查伊始,我们就遵照格雷少将的命令,调取了该星球近十年的死亡人口记录,没有找到目标人物的死亡记录,但是墓位的占有率与死亡记录不符,墓位的实际使用率多于死亡记录,当地星球政府瞒报了死亡记录,而这些被瞒报的死亡人口,仍在占用贫困补助,当地星球政府吃了十多年的空饷。”
“我们在民办银行所在的城郊墓地,找到了刻有常家姐弟的墓位,不过墓位下埋的并不是常家姐弟,骨灰验证后匹对上了其他人,但是匹配对象在户籍系统里是存活人口,我们联系了户籍中心,中心已经派出人寿,正在调查核实人口情况。”
“可以确定的是,常文光的两个孩子实际已死亡,我们还在常家福利院原址的地下,挖掘出了一间违法实验室,破解得到其中的实验记录,常文光一直在给他的孩子做人体实验,实验数据与‘黑骑士’特征大致相同,从常文光留下的验血记录来看,他本人也是黑骑士的残次品,还试图将常化等人也改造成黑骑士。联盟这些年应该在秘密对福利院里的人做人体实验。”
听审判者说到这里,西奥多下意识看向邢玉堂,对方仍然冷着俊脸,没有露出半点异样。
无法忽略注视的视线,邢玉堂也转头看过来,他挑挑眉,眼中透露出“瞅什么瞅”的意思,“福利院的孩子长大后基本会参军,黑骑士计划在联盟军部里也不算秘密,入选后政府会给福利院额外拨款,比参军补贴多了十倍。”
对于大多数孤儿出身的联盟军人来说,这是一个不需要犹豫考虑的选择题。
但更多的时候,他们并不是自愿的。黑骑士在接受辐射前,还需要一段时间调整,以便适应辐射诱发的身体异变,最好的实验体是从小接受辐射,在辐射环境下潜移默化完成准备工作,所以大多数黑骑士是从小就接受了辐射实验,福利院就成了最佳的实验体采样点。
“你别多想,军部开出的补贴条件是很好,但符合实验要求的人不多,我认识的人都是从福利院加入的。”邢玉堂敷衍过这个话题,他喃喃道:“况且,我们也没有选择……”
相较于被强征随军,拿着最低的服役补助金,显然主动入伍的待遇要好多了,这两个选项摆在面前,根本没有给福利院的孩子们选择的余地。
常文光也是“没有选择余地”群体中的一员。
常文光的心理病不难推测,他是失败实验体,对比同样经历过痛苦实验改造的其他黑骑士,他的能力甚至不如成功实验体的一半,这种显示落差之下,便使他滋生出嫉妒和愤恨,他执着于通过成功实验证明自己的能力,这份执念投射到了血缘延续的个体上,就成了常家孩子的痛苦。
这是人为制造的悲剧。
“关于黑骑士的部分消息是需要封锁的,并不适合向民众公开,我们已经为您撰写了在记者会上需要的稿子,请您不要透露可能会引发恐慌的机密。”审判者换到下一份报告:“这份报告是之后会向民众公开的,一部分调查结果,是允许公开的,您先熟悉一下材料,大公阁下已经提前预告了记者会,时间定在您回到首都星后的第二天。”
西奥多问道:“瑟维斯星系此次的动静不小,你们堵不住所有人的嘴,常化和常家福利院在罗布星和瑟维斯星系都有些名气,之前格雷·艾萨克派人封锁怜慈街,把常化的尸体带走的时候,可是有不少人都看见了,你们要怎么给出民众能够接受的合理解释?”
审判者对皇帝陛下提出的疑问早有准备答案,跟由传统派贵族组成的内阁和长老会不同,审判者在从军期间大多亲身经历过平民的生活,他们不会像贵族那样高高仰头,以至于看不到地下民众的疾苦,他们也不会跟傲慢的贵族一样,把平民当成傻子糊弄。
预先准备好的稿子里就有这类问题突发事件的应对回答。
“您可以透露一部分真相,如实告知民众,常家福利院在暗中进行人体实验,私藏违规武器,涉嫌与飞鸟会勾结,贩卖人口,人体实验相关的详情则是不能说的机密,黑骑士的存在对于民众而言还是个秘密,联盟的黑骑士实验已经触犯反人类条约,我们认为这并不适合让民众知晓。”
黑骑士所表现出来的超出人类极限的强大能力,令人忌惮也令人觊觎,一旦黑骑士计划被公开,就有可能诱导普通人走入歧途。
西奥多理智上赞同这一观点,情感上却有所出入,这样的做法是为了稳定社会安定和统治者地位,无形中将黑骑士和普通人切割开,不仅造成了普通人与黑骑士的割裂感,还隐隐带着对黑骑士的排斥和歧视。
就像格雷和徐嘉石在面对邢玉堂表现出的敌意和排斥,他们都没有将邢玉堂视为同类,下意识地把邢玉堂划分出人类行列。
——西奥多不希望邢玉堂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
似乎察觉到西奥多周身气场压抑,审判者再话锋一转,“但内阁的意思并不是需要您批判常化先生,虽然常化犯下的罪行足以立即执行死刑,他所获得的慈善荣誉和慈善家称呼却是名副其实,常家福利院是怜慈街唯一没有贿赂官员造假的慈善机构,不能全盘否定常化的成就。”
在诸多噩耗中,常化的这点成就事迹是为数不多值得让人慰藉的事情了。
审判者继续报告,切入下一个话题:“除此之外,瑟维斯星系政府的贪污腐败现象也需要向民众公示,不过由于涉案人数多,涉案地区广,格雷少将仍在调查,被调查的星球当即撤下了近半数的官员,第三集团军已经向内阁发出求助,调派备用官员填补瑟维斯星系政府的空缺。”
即使有主系统协助,要调查核实一个星系的人口情况和政府内情,仍然是个耗时长久的大工程,格雷少将带着第三集团军的文员跑了好几天,在各个星球的航道来回往返,也才做了一个星区的人口统计,任务进度缓慢。
可以预想,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格雷少将都要干着文职的工作了。
“瑟维斯星系普遍存在户籍混乱的情况,人口贩卖十分猖獗,当地政府与飞鸟会勾结,伪造虚假户籍信息,隐瞒失踪人口,并盗卖公民隐私,向飞鸟会出售公民的基因信息,导致目前黑市中流通克隆人,飞鸟会还通过不明渠道,获取了军部武器的信息,仿造了军部的新制武器,军部在追缉过程中受阻,要彻查瑟维斯星系的现状,还需要花费一阵时间。”
西奥多颔首,并不觉得任务进度缓慢是格雷在敷衍,他抬起手抵着下巴,“那可真是令士兵们为难了,军部应该和内阁闹得很不愉快吧,内阁那些老头子打算怎么办?”
审判者顿住了,西奥多猜测得没错,因为军部调查星系政府,是军方对政务府的一次试探性进攻,意味着军方有理由插手政务府的内事,所以军方为首的军部和政务府为首的内阁闹得只差撕破脸皮。
他惊讶于皇帝的政治敏感度,“经过内阁投票,决议通过,飞鸟会将被视列为反动组织,并入反邪教列表。”
邢玉堂暗暗心想,中规中矩的决策。
西奥多却想着,这是内阁向军部退步了,以往的内阁强势得敢和皇帝争权,现在倒是没有直接跟军部硬碰硬。
他压住上扬的嘴角。
看来,在他外出的这段时间,首都星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与此同时,远在布鲁姆星系首都星,皇宫的一处地下室内,系统提示灯闪了闪,一份报告录入信息库。
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推,暗格被推入墙体,小格子与墙体无缝契合,看不出破绽。
男人揉了揉眉心,眼中透出疲倦,面色憔悴,过肩黑发被红发带扎成一束披落在脑后。
他拉住肩头滑落的狐裘外衣,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坐下,翻开了放在一旁小圆桌上的文件。
一道声音从上方响起:【西奥多将在一周后返回首都星,接风宴后就是自由日之前的准备周,您还需要代西奥多出面安排自由日的准备工作,到时候还麻烦您了,希望您注意身体。】
“我已经都派人提前准备了要送给贵族的邀请函,办事的人都是跟了我很久的熟手,准备周的工作和自由日的流程他们都清楚。”威廉大公无奈笑道:“难得的假期,又被意外打断了,不省心的小子。”
他低头看着纸面,眼神放空,却是在发呆,眼前的字不入脑。
过了会儿,威廉大公没有由头地莫名笑了笑。
“自由日应该由陛下亲自一手操办,这是帝国建国以来留下来的传统,就算他不喜欢,也该保持基本的社交,以皇帝的身份出席场合,每年的自由宴都有人问我什么时候才肯放陛下出宫。”
【如果您亲自邀请,我认为他会同意的。】赫尔曼说道。
威廉大公捻着文件页面的一角,稍微用力,将页角折起,他笑着反问道:“你真的那么认为?”
赫尔曼突然没声了,档案室里只剩下换气扇转动时带起的轻微气流声。
【是的,我认为您不必担心。】赫尔曼的语气听不出犹豫。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因为我就是他,他也是我,我清楚他的想法。】
【克里琴斯·赫尔曼一定也有所预料。】
乍然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威廉大公一怔。
半晌后,威廉大公轻轻一笑,说道:“为什么突然提到他?我以为除了我,帝国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还会提到他。”
克里琴斯·赫尔曼,帝国的上一任皇帝,赫尔曼家族上一代家主,西奥多·赫尔曼的父亲,被皇室太医诊断为偏执型神经病患者,一位偏执又多疑的皇帝。
对于这位陛下,他在贵族阶层和平民阶层中的口碑却两极分化。
虽然贵族们对先皇的评价,不满先皇对权力的把控,不允许任何人质疑或更改他的命令,让长老会和内阁都成了皇帝的一言堂,这样的专政作风自然引起了贵族们的不满,贵族之所以拥护皇室,不仅是因为在布鲁姆·赫尔曼的人格魅力和赫尔曼家族是起兵领袖,也是因为在帝国建立之初,赫尔曼家族与其他盟友家族就有不成文的约定,将帝国的一部分管理权分享给贵族,只有真正掌握在手中的权力,才是能够拴住他们的绳索。
克里琴斯所作的,是将贵族踹下了餐桌,不再与贵族们分享食物,收回了之前分到贵族手中的权力,这无异于解开了套在贵族们脖子上的绳子,把贵族们推向皇室对立面。
但在克里琴斯·赫尔曼的霸权统治下,贵族们的权力被约束,以免被克里琴斯抓到把柄收回权力,滥用权力的现象减少,平民遭受的不公就少一些。
所以贵族们买通媒体发出了大量皇帝的负面报道,舆论场上还是少有对皇帝的不满言论,平民依旧愿意配合严苛的战时政策。
克里琴斯·赫尔曼是为数不多考虑民生方面的皇帝。
近凭这一点,他就足以胜过以前的历任皇帝。
【我秉持绝对理性,并不会因为他人言论,就失去对历史人物的客观评价,任何人在评价他人时都会优先考虑自身的立场,人类总是以立场陷入主观情绪的评价和判断,但是我会刨除所有情感因素的偏见,最大限度地去客观评价。】
【克里琴斯·赫尔曼或许是一位不合格的丈夫和父亲,但他达到了皇帝的及格线,他在位期间,帝国社会安定率已经是过往百年来最高峰,比起前几任皇帝,克里琴斯·赫尔曼是战时期间民众支持率最高的皇帝。】
而在克里琴斯·赫尔曼之后,便是签订了停战协议的西奥多·赫尔曼,漫长的战争终于被结束了。
其实战争结束早有苗头,直到克里琴斯战死前,政府就做过民调,人民早已厌倦了持续百年的战争,受够了战时政策对民众福利和权利的挤压,反战思想是为主流已久,希望结束战争的民众占到了百分之八十。
所以到克里琴斯在位后期,战场规模缩小了数倍,爆发交火不再频繁,帝国和联盟双方军士都默契地切入了疲倦期,平缓过渡至休战期,虽然克里琴斯逝世后,不死心的主战派再次掀起战火,但相较以前全面开战的规模,只能说是小打小闹。
等到西奥多执政时,再与联盟协议停战,便是大多数人赞同的提议。
除了某些居心叵测的人不愿放弃从战争中赚到的私利,舆论场上少有反对的声音。
【我认为,新版历史教材中给克里琴斯·赫尔曼留下的位置,就证明了世人对他的真实评价,主观的评价并不能改变客观事实,教育部仍然将皇陵博物馆列为初等学校的实践地点。】
人们从未忘记赫尔曼们的牺牲。
没有血缘关系的叔侄,他们看似冷漠,实则被权力拴在了皇室的同一条船上,他们并不像外人所想的那般互相敌视,只是各自站在船头船尾,维系着这艘名为“皇权”的船只的平衡。
威廉大公喃喃道:“是啊……克里琴斯把西奥多交给我,他信任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他总是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克里琴斯·赫尔曼太了解自己同母异父的兄弟,他早就料到,在自己去世后,面冷心热的哥哥会放不下自己的独子。
威廉大公将档案合上,把文件推入柜子,封存了这一段辛秘。
从几位俘虏口中得出的消息就像是一柄钩子,钩出了飞鸟会的阴谋,却也只是钩起阴谋黑幕的一角。
瑟维斯星系的爆炸案和人口拐卖大案已落幕。
飞鸟会却带着阴谋悄然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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