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顷迟听着周遭嘈杂不绝,头疼欲裂。

    他的时辰已经被耽误的差不多了,能感知到萧衍的位置已经断了,识海枯竭干涩的让他全身乏力,偏这些个赌徒闹腾不断,大有掏不出钱,就不让人走的架势。

    那姑娘还在哭,哭得肝肠寸断,晏顷迟心烦意乱,一道道冷汗的痕迹沿着背脊渗出来,他本想叫贺云升来解决此事,但又想起来贺云升前几日去办别的事了,苏纵眼下不知去向,寻不到人。

    “等你这么久了,掏不出来就滚蛋,别浪费爷们时间门啊!”赌徒嚷道。

    “把这个拿去,到了宗玄剑派,自会有人给你们银两,你要多少便给多少。”晏顷迟揽袖,空中登时荧光一现,凝出只铜铃,铜铃上覆着寒霜,充斥着灵气,竟是个生出了灵物的法器。

    赌徒盯着这只铜铃,以审视、揣测的目光看向晏顷迟,旁边的锦衣公子在这句话后,亦是露出了贪婪本色,只余下少女还在声泪俱下。

    晏顷迟眼风一掠,瞧清了这三个人的反应,心里霎时清明。

    他唇角有笑,滴水不漏的说道:“五千两真的够玩吗?拿着这只铜铃去宗门,至少能换得一万金铢。”

    周围凑热闹的赌徒登时红了眼,凶相毕露,嫉妒的牙痒。

    果不其然,少女在听到这话后,面色一滞,绣鞋轻晃,踢了脚旁边的锦衣公子,锦衣公子被踢得陡然回神,忙说道:“这铜铃是何物?”

    “信物。”晏顷迟说道。

    赌徒目光流连在铜铃上,嘴里却说道:“谁要这破东西,谁晓得你是不是拿假的信物忽悠我们,万一到了宗玄剑派根本不认账怎么办?”

    “我晏顷迟声名四海,还需要欺骗平民百姓吗?”晏顷迟笑着将铜铃放在了赌桌上,“至于这一万金铢怎么分,全看你们三个自己的意思了。”

    少女登时色变,晓得这是被晏顷迟发觉了,但她还装作哀声掩面,哭哭啼啼的不肯松开晏顷迟的袍角。

    晏顷迟不过轻轻一扯,袍角便从少女手中被拽出,他没有任何的停留,径直朝楼上走去,余下一群红了眼的赌徒蜂拥而至,争夺起那只铜铃。

    ————

    萧衍被这阴气催得低咳起来,他拢紧了自己的狐裘,清明自己的灵相被人看了个透彻。

    灵相暴露,意味着脸上这层假皮成了摆设,他的本相已然被对方看见了。

    能有这种本事的人修为断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不比墨辞先识人需要探识海,这用识海探灵相的本事,是晏顷迟才会的术法,来得人八成是晏顷迟的弟子。

    密阁外的甬道里,四面岩壁上攀附着无数的阴灵厉鬼,在窥寻着新的生气,它们挨挤簇拥,对贺云升身上充沛的灵气垂涎欲滴,白笙自是感受到了这股气息,她朝后挥了挥手,示意这群厉鬼赶紧退下,别惹怒了少主。

    厉鬼受到诏令,便只能贪婪的注视着贺云升的背影没入了幽深的黑暗中。

    随着识海从震荡重回宁谧,贺云升霍然睁眼,只一霎,万物的灵相皆如松涛波荡般从眼前褪去,恢复了原貌。

    他步伐稍顿,微微蹙眉——

    自己方才竟然从万物灵相里辨认出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阴风回旋紧贴在身后,贺云升面上并无任何情绪,反倒十分平静,只是步调渐慢了下来。

    白笙拖着他,越拖越觉得这人身量重,不由嘀嘀咕咕的骂道:“累死老娘了,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然而不等她再出声,身体忽地一轻,整个人被股重力掀翻在地,惊呼尚未出口,覆在身上的皮相已然被扯下,露出了白森森的骸骨。

    与此同时,密阁里。

    萧衍在看江之郁,意味不明的说道:“你知道来这里的人是谁么?你就不怕他们进来后出事么?我要是他,与其求着你帮我复生,不如把你逮回去,日日囚着你,让你来求我。”

    “那怕是让你失望了,”江之郁浑然不在意的说道,“这里有结界,寻常修士进来以后功法都会变得薄弱,况且这里四处都是阴灵厉鬼,不听话的人就喂给它们吃好了。”

    萧衍用小竹扇轻敲掌心,半敛着眼说道:“你杀了这些修士,还不让他们下地府,投不了胎也转不了世,长久一来,怨气和阴气积攒的都要比阴曹地府的鬼怪还深重了,你再炼化它们,让它们供你趋势,这阴邪法子也是江家秘术?”

    “江家秘术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从不外泄,见得少也正常,何必在这刨根问底,”江之郁唇角微扬,眼里流泻出的都是纯良无害的笑意,“人要来了。”

    幽深甬道里,阴气扑面,整个道里的阴气全都倒灌进来,挤压着人。

    白笙两步跨下台阶,被推搡着往前走,她原本白色的裙摆上蹭满了血迹,沾了腥味上去,使得她更加惶恐,想要叫人,但嘴巴被噤声了,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道不出一个字来。

    厉鬼们乌压压地挤在一起,显露出青面獠牙,不安分地扒着岩壁。

    贺云升又是余出一拳砸下去,气力蛮掼而下,瞬间门碾碎了一只欲要冲上来的厉鬼,厉鬼登时化作簌簌尘埃散去,可余下厉鬼依旧是目光阴森的盯着他,拖沓缓慢的朝前爬了几步,并不畏惧。

    它们靠近贺云升,那佝偻塌陷的腰,像是被人踩进去了那般,白笙想借机跑走,但脚刚迈出去,便又被拽着领子拖了回来,她滑跌在石阶上,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挣动身子,杏眼里蓄满了泪。

    贺云升默不作声的擦拭了自己的指节,重新拽起了白笙,白笙慌忙后退,然而贺云升的步子只是不急不缓的跟在她后面,步调轻的听不见任何声儿。

    密阁的最里面还有扇玄机门,不多时,门在轰然的响动中缓缓朝两边移开。

    江之郁坐在榻上,见白笙先踏进来了,她脚刚挨着地,身后便又冒出个脑袋,贺云升从她身后晃出来,眼上蒙着白绫,头上戴着的斗笠垂着黑色的纱帘,掩住了他的容貌。

    “怎么才来。”江之郁略显不满的说道,“等很久了,耽搁了时辰,你十个脑袋都不够赔。”

    “奴家知错了。”白笙额上冷汗涔涔,贺云升一只手就抵在她后心的死穴上,只要她敢稍有动作,便会瞬间门毙命。

    “人带过来吧,让我瞧瞧。”江之郁说道。

    “是,少主。”白笙蹒跚着走了两步,贺云升站在她身后,也跟着走了两步,两个人像是亦步亦趋。

    “慢着。”萧衍抬手,小竹扇绕着指尖灵巧的滑了一圈后展开。“怎么了?”白笙僵住了身子,没敢动弹,她勉力撑起一抹笑意,说道,“萧阁主是还有什么吩咐吗?”

    萧衍没说话,只是端详她。

    这密阁里乌七八糟的东西摆得到处都是,只有一个小巧的灯烛在灯座上,照着狭窄的方寸之地,使得影子都重重叠叠的挤在一块。

    白笙身上的白绒裙在晦暗的烛火里照不出斑痕,她似是有意挡住后面的人,在萧衍看过来时,身子连转了几次。

    “萧阁主,你不是着急回去吗?”江之郁目光扫过去,“晏顷迟还在外头呢,这时候倒是不急了?”

    “是了,谢谢你的警醒,忘了还有人在外面等着逮我回去,”萧衍瞧着立在白笙身后的人,散漫的说道,“瞧着眼熟,你也是要来复生的吗?让我猜猜看,你是要复生谁呢?”

    贺云升没答话,他隔着纱帘,看见萧衍弯下身,两手撑在膝上,又抬首望着他,像是在观摩一件奇物,眼底玩味不掩饰。

    室内窄小,周遭威势倏然压下,如同山峦重压在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脚下的震荡,连同架子上的物件也在颠簸中滚落在地。

    砰然一声碎响。瓷器砸在地上,震动陡然结束,只是威势不散,压得人难以喘息。

    “你是想着苏纵已经死了,所以要来复生苏纵的么?”萧衍笑意更深了,他挡住了身后微薄的光线,使得整张脸都沉陷在晦暗中,像是盘守在阴影下随时会暴起的凶兽。

    贺云升贺云升目光陡然凝滞,指尖不自禁扣紧了白笙的死穴。

    “啊,这真是太可惜了,你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萧衍的眼里仍纳着固有的笑意,只不过那笑只浮于表面,“苏纵没死,他只是被我囚在了牢笼里,生不如死。”

    贺云升眉间门一皱,白笙已经被这不见实形的威势压得呛血,她修为不比这几人,又挣脱不了挟制,便被这股威势囚在了狭隘窄角无处可逃,辗转半晌,难以喘息,眼中也逐渐留下两行血泪。

    江之郁闻言倏然起立:“白笙怎么回事,这是谁?!”

    贺云升没说话,他摘下斗笠,被汗湿的发塌下来,青涩的容貌在黯淡的烛火里变得油然深邃。

    他手掌朝前一推,白笙登时踉跄着摔倒在地,她慌张惶恐的往江之郁身后爬,边爬边喊道:“贺云升!少主,是贺云升!”

    江之郁惊色:“贺云升是怎么混进来的?”

    贺云升对眼前的处境视而不见,他一瞬不瞬的直视着萧衍,依旧如往日般温声温语:“萧衍,回来这么久,也不向师兄问声好吗?白疼你了。”

    萧衍重新站直身子,小竹扇自掌心开合,他在笑:“好啊,师兄。”

    贺云升也是笑,他自幼跟着晏顷迟,学的最好的便是自家师尊这处事不惊的姿态,能够将所有情绪都从面容上抹去,做到宠辱不惊,“能在此遇见,我们不叙叙旧吗?”

    “叙旧?”萧衍看着他,目光幽深,“晏顷迟就在外面,这可怎么办?你要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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