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升和谢唯在承文殿里,静听着前面长老的话。

    “贺云升,你是三长老的大弟子,也是他的心腹,你真不晓得他又去哪里了?”其中一位长老说道,“我和诸位长老是一定要见萧阁主的,现在那槐安堂里养着的几十名弟子,其中九名都没熬过去,今夜去世了,不用说,萧阁主也定是危在旦夕,我们见不着,如何放心的下?”

    贺云升摇首,恭谨道:“确实不知。师尊有自己的思虑行事,理应轮不到弟子事事询问。”

    如果那名巫蛊师真的是墨辞先手下的人,那这事儿就不能泄露给墨辞先。贺云升不能说。

    晏顷迟在临走前,吩咐过不准任何人靠近萧衍,但是他没料到那几名弟子去世的太快,萧衍还中着毒,周青裴和余下几位长老都担心着人再出什么岔子,偏偏这几日去看的人,都被各种托词回绝了。

    他们把贺云升和谢唯叫过来也是为了此事。

    “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不要再争论了,”周青裴捏住眉心,揉了揉,“我去看看吧。”

    贺云升顿了顿,欲要说话时,谢唯躬身拜了一礼,说道:“掌门,恕鄙人直言,此事不妥,萧阁主还病着,这几日全由我们槐安堂的医修守着,此毒凶险,确实不比寻常伤,我与学生们都是十二时辰守着,不让萧阁主出任何闪失,您看人是好,只是怕这个时辰去看,会惊扰到萧阁主的休息。”

    又是这个借口,这几日来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有长老不屑。

    然而周青裴与他们想的不同,他是怕晏顷迟会拿这个小阁主的命做要挟做出点什么事,所以才藏着掖着不给人见。

    谢唯又道:“如今萧阁主身子弱柳扶风,禁不住扰,若是诸位长老们真的想见,谢某斗胆一言,何不请来清凝宫的医圣,好让萧阁主早日康复。”

    他一语毕,周青裴微微蹙眉。清凝宫远在北域昆仑,是迄今并存于世的五大仙门之一,里面皆是医修,誉满杏林,着手成春。只是现在传音,怕耽搁了时间,医修们赶不过来。

    贺云升见周青裴面色不豫,也跟着说道:“师尊临去前,曾说过,此病凶险,万万不能拿萧阁主的命开玩笑。”

    周青裴心里斟酌几轮,最终说道:“如此,叫人先传音给清凝宫罢。”

    等贺云升和谢唯从承文殿出来时,月至中天,雾蒙蒙的云托着月儿,照得天像是渗了水的青。

    “今日之事,多谢舵主替我解围了。”贺云升说道。

    “没事的。”谢唯笑着颔首,“晏长老救过我的命,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只怕周掌门那里是拖延不了多久,希望晏长老快些把事情解决了,快些回来。萧阁主的病还重着呢。”

    “嗯。但愿如此吧。”两个人边说边回到了寝殿。

    长廊幽深曲折,冷风卷着寒气,打在两边的竹林上,沙沙作响。

    “我先去看看萧阁主的好些没——”谢唯的话音未落,目光忽然停滞。

    只见朱漆色的殿门前,横着几个人,竟然全是自己留下来看守的医修。贺云升显然也是留意到了,两人面色倏然一变,忙不迭的朝寝殿里跑去。

    殿门被推开,里面黑黢黢一片,烛火早已灭去,冷风从窗户的缝隙里灌进来,彻骨的寒。

    两个人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的来到床榻边。

    床榻上没了人迹,唯有一条毯巾沿着床沿拖到了地上。

    “这……”谢唯一时失语,愣了半晌才支支吾吾的说道,“萧阁主跑了?”

    “你去看看外面有没有残留的痕迹,我马上去跟师尊禀报。”贺云升说罢,匆匆跑出去了。

    ————

    已至良月,宣城里弥漫着秋日的冷意。风霰萧萧打窗纸,清冷的月光覆在九华山上,勾出的影子像是连绵起伏的线。

    萧衍在马车的颠簸里,觉得全身骨头像散架了一样,提不上劲,马车行径的石砖路也是高低起伏,他被颠的胃里翻江倒海,头一挨着软垫,竟然捱不住乏倦,昏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萧衍在黑暗里睁眼,感觉身上的体温和热意消失了。

    四处都是暗的,相对的视线里,眼前所有的景象都转为了黯淡的绯色,他的眼睛在纱雾朦胧里,什么都看不清。

    他下意识挣动了手腕,听到的却是铁索拖曳时的轻响。

    静默里,这久违的玄铁摩擦声牵动住了他的思绪,他手顿了一霎,陡然反应过来这是手被链子扣住了。

    他敛住呼吸,人亦静止不动,目光朝别处转动,能隐隐瞧见一些物品的轮廓,模模糊糊,看不真切,视线被纱阻挡,四处都像是被染了色。

    光影绵延,覆着旖旎的红。

    萧衍心头一窒。缓缓缩起自己的腿,冰冷的铁索在他的脚腕上,随着他不安挪动的腿,轻轻摩擦过身下的丝绸软垫。

    然而,他还没挪动两下,便听得一声叮铃铃的轻响,他难以置信的低头去看,竟是大腿上还被绑了只小铃铛,只要稍稍一动,便会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这狗日的。萧衍喘了口气,用仅剩的点气力和理智,咬紧牙,在无声中一点点把铁链子绷直了,想要以此判断长度。

    汗濡湿了发,浸潮了衣裳,白日里还轻薄的布料,此时像阴冷的蛇,缠在他身上。

    铃铛声盖不住,不绝于耳,萧衍折腾半晌,最后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缓了几口气,不晓得自己在哪里,也分不清昼夜。颓然的躺在床榻上,静了半晌,淡淡的药香,萦绕在他的鼻尖。

    房间里寂然无声,静的甚至能听见自己时轻时重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吱呀”一声轻响,是有人进来了。

    那人端着刚了一个铜盆,里面盛着干净的清水,还是温热的。铜盆被放在地上,他在清水里拧了白布,随后挨着床沿坐下去。

    萧衍身下的垫子是厚绒的,他陷进去就往下坠,那人一坐,登时坠得更深了。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那人大抵是不知道萧衍已经醒了,沉默着把萧衍的手腕拉到了自己面前。

    萧衍的手腕突然被握住,那人的手又滑下来,滑到了他的手背上,用拧湿的手巾,一点点擦过他的肌肤。

    铁链哗啦啦响动。

    萧衍在纱雾朦胧里,睁着眼,想要看清他,然而那人的脸隐在暗处,连一个虚虚实实的轮廓都辨认不出。

    那人擦完他的手,又将他的袖子撩起来,在看到手臂上的伤时,轻轻说道:“受苦了。”

    萧衍觉得荒唐,手腕被铁链子扣住,他挣动不了,也不能轻举妄动。

    “晏顷迟不该将你放在义庄里的,他根本不懂得怎么照顾你,义庄葬着那么多死尸,都是浊气,你睡在下面这么久,就算是醒来,身体也会大不如从前,”那人说着,弯下身去,重新拧湿手巾,擦去了萧衍额上的汗,“当年我就想把你悄悄带走,可我担心触动阵法,你就再也回不来了,才忍到现在。”

    萧衍听着话,没出声。手巾轻轻按压在他的面颊上,随后又被拿开。他能感觉到肌肤浸湿后,散去热,带来凉意。

    “阿衍,晏顷迟他配不上你,”那人接着说道,“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蛊毒,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过去的一切,都该做个了结了,如果你想要杀了晏顷迟,我会帮你的。”

    他说罢,用手拂开了萧衍落在鼻端的一缕发丝。

    萧衍等了许久,那人都没了下文,也没了动静。

    静默中,额上忽然有热息贴近,将碰未碰。

    萧衍胸口起伏着,摒不住气,眼睫颤了又颤,一时间做不出回应。他蓦然收起了自己的腿,铃铛碰撞的声音登时回响在寂静的房间里。

    那人陡然被惊醒,呼吸忽地变重,他低头,在昏暗的烛火里,瞧了萧衍半晌。

    萧衍身上的药香融在空气中,像是渗进了他的呼吸里。那人复而一笑,最终只是用额头抵在了萧衍的额头上,停留了一瞬。

    额上滚烫的气息稍纵即逝。萧衍完全无法目视,对方压抑的呼吸声始终在他周围,像是在克制着情绪。

    “对不起。”他最后缓声说道,“冒犯你了。”随后起身,抹了把自己的脸。

    软垫稍稍朝上一弹,萧衍的意识像被撞出体外,怔了半晌,回不过神。

    那人没再多说,弯腰端起铜盆,出去了。

    萧衍收敛着呼吸,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离去,他抽动手腕,枷锁桎梏住了他的动作。

    眼前光影朦朦胧胧,绯色笼罩着他全部的视线,像是在眼前隔了一道屏风,映出一幕幕画面,依稀过往。

    上一世,萧衍遇见过太多的人,面对过诸多的面孔,数不胜数,可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亲人,也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挚友。

    哪怕后来入了魔道以后,身边人愈来越多,能让他记住名字的也没有几个。大多是随着魔宫湮灭,成了风雪下掩埋的无名尸骨。

    萧衍闭上眼,因蛊毒蚀身,阖眼后仍是天旋地转。

    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回忆着那人的声音,半晌后,忽然记起一个方才被自己忽略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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