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子夜的时候,静谧的风拂过四野,月色稀薄,笼罩下来,照不清夜里的九重宫阙。

    今夜的雾气重,四面游弋,沈闲隔着和萧衍不算远的距离,却只能看得清他身侧的灯,红黄相融的火光在风中明灭不定。

    招魂幡本是道家的法宝,后被玄门百家广泛传开使用,能够聚阴,也能够招阴,每每现身,必是万鬼齐哭,其中玄机多之又多,一旦用错,会立时被阴气反噬,所以施术者必须是阳气八字都极重的生者。

    沈闲本想帮忙施术,但是裴昭没让他来插手,他不放心让一个外人来帮衬,尤其是沈闲这样看起来金玉其表的。

    等阵法被彻底打开,沈闲又一次望向了萧衍这里。

    萧衍站在不远处,闲闲地倚在红漆柱上,冷眼旁观着一切。

    风霰萧萧打窗纸,廊前点了灯,他的眸子在火光下时明时暗,沈闲分不清他的目光有何种意味,却见他目光掠到了自己这里,只停留了一瞬,便滑向别处了。

    招魂幡招死魂,夜幕下,只见地上逐渐显现出数道猩红的光线,朝插着旗子的八个方位延伸出去,随着猩红渐深,阴风席卷天地,刮得八面幡旗猎猎作响。

    只一瞬,萧衍身侧的灯便被阴风刮灭了,还没等他抬眼再看,院子里连着数盏灯笼依次被灭。

    整个京墨阁在顷刻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中,风中忽然响起凄厉的哭嚎声,尖细刺耳,像是猫叫。

    裴昭一睁眼,从阵法中退出来,只见黑暗中凝聚游弋着无数死灵,影影绰绰,它们被困在阵法里,呼啸狂涌着想要冲出来,却在刚碰到阵法结界的刹那,碎成了无数片。

    这招魂幡能吸引外界的死灵,哪怕是被夺舍的人也不例外,生魂寄居体内,引不到,只有鬼门关走过一遭的魂魄才会受到影响。

    现在,裴昭只需要依次检查京墨阁上下所有人,便能够准确无误的辨认出来谁心中有鬼了。

    沈闲的指尖不断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扇柄,他再一次望向了萧衍那里,却陡然发现,那位置已经没人了。

    “请吧,一阁主。”裴昭假惺惺的说道。

    沈闲“嗯”了声,领着人朝校场走去,为了确保这次招魂没有意外,京墨阁所有的弟子都聚集在校场,等着宗玄剑派的人来检查。

    校场离布阵的地方很近,沈闲便是有意拖延时间,也抵不了多久。

    他用目光四下找寻着萧衍,却仍是没瞧见人影,作为京墨阁的阁主,一会裴昭定会问人的。

    不等沈闲要说话,裴昭已然开口:“怎么没见萧阁主,是还没有用完膳吗?”

    “我派人去叫他吧。”沈闲说道。

    “不必,”裴昭点了自己旁边的弟子,说道,“你去看看萧阁主用完膳了吗,用完了就让他赶紧过来,这万一查出点事儿,总得有人担待的。”

    “是。”那弟子匆匆告退。

    两人借月色,很快便来到了校场,校场上乌泱泱站满了京墨阁的弟子,阵仗浩大,他们两成堆,极尽所能的探头往布阵的地方看去,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转瞬淹没了鬼泣,一个个简直像来观光的。

    自招魂幡而生的八面冥火直上九霄,在虚空中纵横交错,连成了八卦阵,透过冥火,能看见阵法中密密麻麻的挤满了脸,时隐时现,它们尖叫,哀嚎着,在不断腾起身躯,扭动挣扎。

    沈闲:“……”

    裴昭不免嗤笑了几声,复而摇头轻叹:“你们京墨阁,平日里就是这样教弟子的吗?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彼此彼此,”沈闲轻声道,“如果不是今日见你在殿前的模样,我还以为宗玄剑派的弟子都不会撒泼打滚的。”

    “……”裴昭皱眉,没说话,他一抬掌,自家弟子登时涌入人群中,迅速穿梭在京墨阁弟子中。

    “安静!站好!”这群白衣弟子皆是肃穆待事,他们手持灵剑,在不断排查着任何可疑的人。

    被筛选出来的弟子们,全部被丢在另一个地方,再由人看管住。

    裴昭看着一个个被筛选出来的弟子,走上前,用剑抬起他们的下颚,挨个看过去,正当此时,那名先前派出去的弟子回来了。

    他先行一礼,才附耳禀告道:“师兄,我没见到萧阁主,四处都找遍了,也没看到人。”

    “好啊,”裴昭轻蔑一笑,转而看向沈闲,“挺会藏人?是等着我亲自来找,还是你们自己把人送上来?”

    “阁主日理万机,兴许是先休息了。”沈闲从容不迫的回道。

    “是吗?”裴昭笑着说道,“来人,去萧阁主卧房看看,人在不在此,若是无人,就立马给我搜查京墨阁!”

    他言罢,身后弟子迅疾离开校场,搜人去了。

    沈闲没拦他,只是淡淡说道:“裴公子好大的阵仗。”

    “对于你们这种喜欢群蚁附膻,趋炎附势的门派,自然是得用点别的手段了,不然怎么能管得住呢?”裴昭冷嘲道,“你们这京墨阁做事还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连自家阁主被夺舍了都不晓得。”

    “人还没找到,你怎知他被夺舍了?”沈闲意外,“难道裴公子亲眼见到了?”

    “你少他妈跟我能耐,”裴昭得了势,压不住嚣张的气焰,“一会要是查出来了,你们京墨阁所有的人,我都要押走,听明白了吗?秉公办事,有什么冤屈,都同我们掌门讲去!”

    沈闲瞧着他,脸色微微变了。

    裴昭见他不说话,又是笑,笑里满是轻蔑的神气:“你们这——”他话还没讲完,目光忽然凝注了。

    沈闲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身,吓了一跳,萧衍不知道何时来到他身后的,在盯着裴昭看。

    “你适才去哪里了?”沈闲关切道。

    萧衍没应声,他来到裴昭面前,瞧了几眼跪在裴昭面前的自家弟子。

    那几个弟子规规矩矩的跪在那,由宗玄剑派几名弟子看管着,没一个人敢吱声。

    萧衍只看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笑道:“在审人?”

    “不然呢?”裴昭不屑道,“招魂幡在招死魂,凡是可疑的人一律得审,不仅要审,我事后还得带回宗门,萧阁主要是有意见,也可以随我去趟宗门,把你的委屈都讲给周青裴听。”

    “是么。”萧衍脸上的笑意,从眼尾漾到了眉梢。

    裴昭听到这不轻不重,意味不明的话,就觉得来火,他两步贴近萧衍,咬着字说道:“萧阁主刚刚在招魂的时候,一直见不到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问心有愧,藏起来了?这很难让人怀疑你没问题啊。”

    “这么说来,无论我是不是,都要被怀疑了?”萧衍轻笑道,“那可怎么办,不如,你现在就把我一起带走吧?”

    “阁主。”沈闲觉得这氛围不太妙。

    “来啊。”萧衍笑着,直接把双手伸到裴昭面前,露出了那一截白而瘦削的腕骨,像是在等着他捆一样。

    裴昭愣了一下,觉得眼前这人真是个疯子,无论是方才用膳的时候,还是现在,这人都透着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病态,不同于身体上的疾病,此人的病更像是心理上的。

    “需要跪着吗?再磕两个头?”萧衍又笑眯眯地问道。

    “好啊——”裴昭话还没说完,忽地被萧衍一脚踢中了下身,这一脚极重,疼得裴昭大叫着往后退了数步,膝盖都打不直了,旁边弟子被惊到,可因为出手的是京墨阁的阁主,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

    “不是喜欢跪着让人说话么,”萧衍温温和和的问道,“怎么不跪呢?”

    “你他妈敢踢我!”裴昭捂着宝贝,痛的面目狰狞,冷汗涔涔,膝盖似是无法再直起,他撞撞跌跌的抓住了一颗树,借力撑起半个身子。

    “话不会讲的话,回头找你老子娘教,”萧衍笑着靠近裴昭,“可你还没磕头,这头,你今天是一定要磕的,不磕的话,我来帮你磕。”

    他说罢,一脚踹在裴昭的膝弯处,裴昭受不住力,登时噗通跪下来,要不是手撑地及时,只怕头也要跟着磕下来了。

    “嘶——”裴昭重重喘着粗气,额上,手上青筋暴起,他抬起脸,狰狞地看着萧衍,“萧翊!你他妈好大的胆子!来人!来人啊——!”

    “你磕不磕?”萧衍一脚踩住他的手,抽剑架在他的颈侧,“既然不愿意,那我好人做到底,来送你一程好了。”

    “你敢?!你你你你敢动我!你区区一个京墨阁小阁主,你怎么敢杀我!”裴昭怒喝道,“你要杀了我,我先生不会放过你的!我先生可是墨辞先,宗玄剑派的阁老,连周青裴——”

    “怎么,修习数载,宗玄剑派是只教会你狗仗人势了吗?”萧衍剑锋一转,登时在裴昭肌肤上划出一道血痕,“我等着你到阴曹地府向墨辞先告状呢,或者,你变成厉鬼来找我索命好了,我就在这等着你。”他说罢,手腕扬起,要一剑斩下来。

    弟子们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饶是沈闲都站不住了,赶紧来拦着。

    裴昭嗅到了那股杀气,登时不敢再装腔作势了,连连磕头,大喊道:“等等!磕磕磕,我磕!”他说话时也不敢耽误,边说又边在地上磕了数下。

    萧衍没喊停,他就不敢停,头不断磕在混杂着水汽的黑泥土地里,磨出了血。

    “好了,他毕竟是来查案的,闹成这样,回去也不好看。”沈闲走到萧衍旁边,轻声说,“多谢你的好意,我没事的。”

    “你在自作多情什么?”萧衍偏过脸来看他,目光里全是冷意。

    “……”沈闲愣怔。

    “他今日敢在我的场子撒野,明日就敢直接当街杀我的人了,既然没人教他礼数,那我就大发慈悲的教一教好了。”萧衍说着,把剑扔到了沈闲手里,对裴昭冷声道,“你最好是听清楚了,今天这事儿如果再有下次的话,就别怪我把你的头,割下来,扔到九华山的义庄里。”

    “你——”裴昭撞了一脸泥,连嘴里都是,他不甘咽下这口气,恶狠狠的盯着萧衍。

    “你看我敢不敢。”萧衍目光冷厉,不似玩笑,倒叫裴昭心下凛然,登时不敢再多嘴了。

    沈闲也不再多嘴,他挥了挥手,那些弟子们便要重新站起来。

    然而不等他们要离开,裴昭又期期艾艾地说道:“带、带人!”

    “不是没事了吗?”沈闲问道。

    “我什么时候说没事了?!”裴昭嚣张气焰不减,他哎呦哎呦的倒抽了几口凉气,也不知道是捂哪里好,无论是宝贝还是额头,亦或者是被踩的手,都疼得厉害。

    “要带多少人?”沈闲看了眼那边的弟子,“这些都带?”

    “那当然了!”裴昭被自家弟子扶着,恨声道,“奉命查案,总不能空手回去交代!而且这些,都是被招魂幡引出来的人,就算他们不懂,你一阁主还能不懂?这能有假?!”

    沈闲闻言,往那群筛出来的弟子看去,发现他们皆是面色发青,双目无神,身子抖得像是风中落叶。

    “不应该啊。”沈闲喃喃道,“京墨阁怎么会有这么多被孤魂野鬼上身的人,还至今一无察觉?”

    “那几个里面,能看得出有谁被夺舍了吗?”他问萧衍。

    萧衍没说话,他也是才发现京墨阁有问题的,他先前在火光被熄的时候,看见了一道影子,他追出去,追了数里,然而那影子只一晃就不见了。

    “你刚刚离开,很危险,知不知道?”沈闲压低了自己声音说道,“你在这时候不见,不就是给居心叵测之人可乘之机了吗?如果裴昭今晚执意把你带回九华山怎么办?”

    “……”萧衍终于转过脸看他,却还是没说话。

    萧衍之所以没有被招魂幡引走,是因为他的身体原属于自己,非夺舍而来的。

    晏顷迟将他的身体和魂魄都养在了自己的内府里,他从没进过阎王殿,以至于他的魂让招魂幡都辨不出来是生魂还是死魂。

    只是萧衍想不明白,这京墨阁里被查出来数个被夺舍的人是怎么回事?他来京墨阁几个月了,竟然从来没留意到这群被死灵附身,或者是夺舍的弟子。

    这是有人故意养在他身边盯梢的。萧衍又看了眼沈闲,细细思索,觉得这种事不会是晏顷迟做得,因为晏顷迟还不至于养小鬼来盯自己。

    至于这个一阁主……

    沈闲发觉了这道目光,转头和萧衍对视。

    “走,走了,把这几个有问题的都带走。”裴昭还在唏嘘,他一瘸一拐的扶着弟子,指了指另外几个,“留人下来撤阵。”

    “裴公子,”萧衍忽然出声,“不是说要把我也带走么?”

    他妈的!这人是不是有那个大病!还是故意要来羞辱自己的?!裴昭气得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差点没下去,“你、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把我也捎上吧。”萧衍又重复了一遍。

    “我去你大爷吧……”裴昭欲哭无泪,他分不清萧衍话中意思,只好说道,“你要来,就自己跟上!”

    “萧——”沈闲话还未出口,便见萧衍已然迈步跟上去了。

    萧衍是真的要去九华山?那可是虎狼环伺的地方,尤其是他刚刚欺压过裴昭,以裴昭的性子,等回到自己的地方,还可能放过他吗?这不就是羊入虎口?

    沈闲也看不透萧衍的意思。

    他正想着,忽见萧衍回首,朝这看了一眼,两个人目光交错而过。

    “京墨阁这几日,就有劳一阁主了。”萧衍说罢,毫无留念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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