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萧衍第一回和江之郁打了个照面。

    安立于月色下的江之郁,身段颀长,淡青色的薄衫衬得人也清瘦,脸沉陷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中,显得面上棱角更柔和了,从这里看去,他的眼睛里像是蒙着一层浅光,漾着水似的。

    褪去了戾意的萧衍,应该也是这幅模样。

    “萧公子,一直没有机会见你,想不到能在此处遇见你。”江之郁的声音很柔,唇角抿开了一抹笑意,只是那笑意掺杂了别的意思。

    萧衍觉得这人愿意现身,绝对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好说话。

    这种感觉没来由的愈发强烈,他看着江之郁,话在嘴边酝酿,斟酌着,他不说话,江之郁就也不说话,望着他,这种感觉倒是像极了……和晏顷迟对峙的时候。

    四目相对,萧衍将话在心里辗转了百回,才平静地说道:“婴儿是你派来杀我的。”

    “啊,”江之郁一挑眉,遗憾地说道,“可是它没杀掉你,萧公子比我想象中的要厉害很多呢。”

    他就这么开诚布公的承认了,连萧衍都不禁有一瞬的发怔,摸不透这个人心里的想法意图。

    不过萧衍能看出来,他在有意模仿自己,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和自己极其相似。

    “你知道我要复活,”萧衍继续说道,“你还清楚的知道我在什么时候复活,什么地点,看来你主子对我的事情很了解,可是我人葬在九华山义庄的事,别说外面的人不知晓,连宗玄剑派的人都不晓得。”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萧衍似是疑惑,他顿了顿,又道,“或许,你主子就是宗玄剑派的人,他还必须比任何人都清楚义庄的形势,才可以把我藏这么久,又或许,义庄就是个骗局,真正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复活我,你在这过程中和你主子发生了决裂,所以才决定在我复活之前来杀了我,可是你来晚了,你到的时候,我已经活了。”

    江之郁只是笑着看他,并不说话,那浸着水汽的眸子随着萧衍的动作而转动着,看上去纯良乖巧,像是只小鹿。

    这人把本事藏得很深。萧衍看在眼里,思忖着,不敢做任何的松懈,他方才所说一切都是推测,他想从江之郁的眼睛里捕捉到起伏的情绪,纵而判断形势,可江之郁那双眼中完全没有情绪,沉淀的只有深不见底的黑。

    他们在这无声的对峙中,互相揣摩着对方的心思。

    萧衍思绪转的很快,几乎是下一瞬,他就想到了江之郁的主子可能是谁。

    “你想得没错,”江之郁笑着说道,“但那也只是其一。”

    “江之郁。”晏顷迟咬重了字音,刚要说什么,话又止于萧衍看过来的一眼,萧衍挑起的眼尾,漫不经心往这一扫,那无端的压迫力便弥漫开了。

    晏顷迟沉默下来,微抿起唇角,露出了往昔的严肃。

    “让我来猜猜,你主子是晏顷迟?”萧衍抱臂,有些不解的说道,“这么说,是晏顷迟要复活我,但是你们之间产生了分歧,所以你要来杀了我?”

    “说得真对,但我要杀你,不是为了这件事。”江之郁纠正了他,“我这么爱他,他却不肯见我,你说我难不难过?”

    萧衍:“所以?”他边说边意味深重的看了晏顷迟一眼,那一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倒像是嘲讽。

    晏顷迟:“……”

    “所以只要我杀了你,他就肯见我了,一定是这样的。”江之郁诚恳地说道,“明明就差一点,我就可以杀了你的,晏顷迟却坏了我的好事。”

    “杀我?”萧衍反而笑了,他看着江之郁,语气平缓地说道,“你也配么。”

    江之郁眼里起了隐隐杀气,他有些难以自控的颤抖着,死死盯住了萧衍。

    萧衍用余光瞥了一眼晏顷迟,晏顷迟在他目光投过来的一瞬间,避开了。

    江家的事情被人有意掩盖了,这不难想,是谁这么做的,谁有这个权力,谁敢这么做。萧衍自始至终很冷静,他既不动容,也不显露多余的情绪,既然晏顷迟不肯说,那就让自己来斩开这团迷雾。

    于是他佯作意外的问道:“你借着这张脸,这个身子,蛊惑了不少人吧?你不是江之郁,你只是借用了他的身份,还真是有趣,你借着他的身子,易容成我,是想要什么呢?晏顷迟的爱么?”

    “……”晏顷迟闻言微低头,看着萧衍,几次欲言又止。

    指腹在剑柄上不断摩挲,失去了血色,晏顷迟没留意,他于萧衍的只言片语中窥探到了什么,却是什么都没说。

    萧衍已经不在意了,或许他早就不在意了。晏顷迟为此失神了很久。

    “你是江之郁么?”萧衍眸光沉浮,他试图用瞳术来暗示江之郁。

    “我是江之郁,我怎么会不是江之郁呢?”江之郁眼中闪过一瞬的迷惘,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喃喃道,“我是他啊……不对,我是萧衍……我可以做萧衍的,只要让晏顷迟离不开我,就好了。”

    萧衍心念电转,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他抛出了试探的诱饵,放缓了声音,轻声说道:“你是江之郁么?你是萧衍啊……你是按照萧衍模样变得啊,你是要来代替萧衍的,你就是萧衍,对么?”

    “我是萧衍……”江之郁失意的喃喃着,像是沉浸在了某种幻象里,难以自拔。

    萧衍的剑已经悄无声息的出鞘了。

    “等等,你是无法杀了他的,他发起疯来会伤到你,别再问了。”晏顷迟在这瞬间洞穿了他的意图,握住了萧衍欲要出剑的手腕。

    “滚开。”萧衍挣动自己的手腕。

    “我告诉你,它是什么,”晏顷迟握地很紧,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他神色肃穆的看着萧衍,眸光沉沉,“有些话,不借着今日,怕是日后再没机会了。”

    萧衍和他对视,直视着他。

    “江之郁是我的心魔,是我因你而生的心魔。”许是病气太重,晏顷迟的声音很低,很哑,“是我渴慕不得,才自以为爱,藏压数年,不得见人,故而生了妄念。”

    如此剖白,话中真情实意,藏不住,压不下。

    萧衍一言未发,他静在他的影子里,面上瞧不出任何的情绪。

    晏顷迟的指腹磨过萧衍的肌肤,萧衍能感受到来自对方灼烫的体温,两个人静默良久,皆是没有下文。

    在晏顷迟心里,始终藏着萧衍十七岁时的影子,于那场纷扬的大雪中。他时常在深夜的烛火里,回忆那个影子。

    何等无耻,何等下作。

    晏顷迟不敢再看萧衍,他低头,妄图掩饰,却藏不住嗓音里的暗哑,“这是我对你,沉积经年的非分之想。”

    “你说得对,我一直以来自视甚高,可其实,我早就浑浊不堪了。”他微微叹声,继而说道,“你不该变成这样的。”

    这句话,他讲过无数次,却从未讲过下半句——

    “是我对不起你。”

    昔年歉语,于今夜,于此时,宣之于口。

    萧衍在月色里,凝视着晏顷迟,过了半晌,才问道:“你当年,在杀我的时候,都做了什么?是你把我葬在义庄的?”

    “是。”晏顷迟回避了第一个问题,答道,“九华山灵气充沛,义庄是为了掩人耳目,我铺了阵法,把你葬在了阵法下面。”

    萧衍在这一瞬间,清明了很多事,难怪晏顷迟会杀了那个邪物,也难怪他会在自己面前停下来。

    为了不让贺云升起疑,他一直有意在帮自己遮掩,那日在桥上的话并非偶然,而是在提醒自己,留心段问。

    “你什么时候发现段问有问题的?”萧衍又问。

    “段问本就不是好人,”晏顷迟说道,“我今夜所言,绝非虚言。阿衍,信与不信,皆在你一念之间,我无法左右,可你细想,江家满门被灭的事,明明和裴昭脱不了干系,为什么他却这么快就能够被放出来?在他背后的仅仅只有阁老吗?”

    萧衍沉思,江家在最鼎盛时期,被灭满门,本该是记在仙家史册里浓墨重彩的一笔,偏偏有人能够轻而易举的将他们从浪潮更迭中抹去,仿佛那些辉煌与荣耀只是浮光掠影,转瞬便淹没在俗世喧嚣中。

    再回首时,满目荒唐。

    “江之郁是你的妄念,如此,”萧衍细想了一下,又抬眼看晏顷迟,“是不是只有杀了你,江之郁才会死?”

    晏顷迟轻颔首,低声道:“想要剔除妄念,除非我死。”

    “那还真是……”萧衍闻言,莫名笑了起来,像是发自肺腑的真心愉悦,他盯着晏顷迟,缓缓吐出了下半句。

    “太好了。”

    只是一刹的失意,长剑便架在了晏顷迟的颈侧。

    晏顷迟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又被压了下去。

    “自作多情,你以为告诉我这些,我就会动摇么?”萧衍冷嘲道,“你以为我在乎吗?”

    “萧衍,”晏顷迟眼神平静而淡然,“我把这些都告诉你,是因为不想让你沉陷在过去,你应该好好活着,重来一遭,不要再卷进来了。”

    萧衍看着晏顷迟的眼睛,冷然道:“晏顷迟,你太好笑了,耽溺于过去的人,注定会败,而这个败的人,绝对不会是我,是你晏顷迟啊。”

    “我既不在乎你,也不会在意江之郁。”他淡漠道,“在我剑下,谁都一样。”

    晏顷迟轻叹,以目光劝说:“萧衍,不要再回去了。”

    萧衍垂下眼睫,沉默,沉默中,三尺清光一掠即逝。

    人影轰然倒地,血从晏顷迟身下逐渐漫溢出来。

    “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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