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寝宫。

    雕花灯笼在风中打着转儿,月色和灯影交织在一起,呈现出一种朦胧的昏黄。

    已至亥时,三百响鞭炮尽落,宾客的喧闹声,也随着时辰的推移,渐散了。

    高挂的红绸布将四处都装饰的喜气洋洋,萧衍立在寝宫的殿口,顿住脚步,廊前的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容,却照不清他的眼底。

    他伸出手,想要推开殿门,复又放下,不自觉地虚握成拳——今夜过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吧。

    晏顷迟啊晏顷迟……他的师叔,受万人敬仰,高坐九尺明堂的神君,在今日,终于同他成亲了。

    萧衍静站在这儿,喜袍在红色的灯影下,泛着浅浅的光泽,分不清孰亮孰暗。

    他不断轻搓着指腹,人也不言不语的,像是在掂量斟酌什么,眼色愈来愈沉。

    过了半晌,他听见里面有轻微的响动,下一刻,他打开殿门,唇角带了笑,悠哉哉地走进去。

    侍女早已被屏退,空荡荡的大殿里,只余下两个人。

    萧衍合上门,香炉的香已燃烬,今日本该是个喜庆的日子,四处都张灯结彩,唯独这间寝宫冷冷清清。

    他面上盛着笑意,只不过这笑,是居高临下的。他今日喝得多了,眼前打着重影,步伐稍稍虚晃了点,但很快又稳住了身子。

    酒香散开,将殿里经年累月积攒的檀香给压了下去。

    余光里的男人,躺在榻上,白色的帘影影影绰绰映出了他的身影。

    “师叔。”萧衍不轻不重地念着他的名字,复而低低一笑,意味深重。

    帘子里始终没有声音传来,萧衍走上前,一把掀开那碍事的挡光物,在看见对方的样子时,眼中的笑意又多了几分。

    晏顷迟手抓着床沿,将被褥拧得不成样子,他的脸还沉在长发里,白色的长衣上满是冷汗的痕迹,他看起来不大舒服的样子,胸口起伏不定,呼吸急促。

    “啧。晏顷迟,你也有今天。”萧衍还醉着,眼前人影憧憧,他慢悠悠坐到了床沿,湿冷的袍角,有意无意蹭到了晏顷迟滚烫的肌肤。

    晏顷迟微蜷起指尖,轻轻抽搐了几下,一只手握成了拳,保持着贯有的克制和隐忍。他合着眼,动弹不得,此刻药性正烈,带起的热意,一径朝不该去的地方涌。

    萧衍像是看出了他的渴求,指腹懒散地滑过他的脖颈,再顺其往下,将他敞着的领口提高了几分。

    晏顷迟忽然抬眼看他,目光并不算清白,将他上上下下扫了个遍。

    “晏长老平时克己惯了,不到榻上,还真就看不出是浮浪的人。”萧衍忽而一笑,笑里是轻蔑的神气,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倨傲与不屑,从他眼底漾开来。

    晏顷迟没说话,只是盯住他。

    “都这种时候了,还装你那副圣人模样呢?你不是说不爱我吗,你不是说大逆不道,有辱门规吗?”萧衍忽然俯身,握住晏顷迟的腕骨,贴着他的面,轻声取笑,“我要你求我。”

    许是贴的太近,萧衍呼出的热量,落在晏顷迟的唇上,晏顷迟的眼里涌起许多感情,整夜压制的欲念与渴慕在这一刻悉数溃散,肆意流淌在血液里。

    他反手摁住萧衍,和他一起陷进软绵的锦被里,萧衍不为所动,就这样被他箍着,和他对视。

    丝绸轻滑,绵延拖到了脚下。

    “怎么,克制不了?还是不想克制?”萧衍没有任何要挣脱束缚的意思,反而就这样与晏顷迟对视,眼里泛起嘲弄的笑意。

    “萧衍,你叛变师门,弑师弑友,血洗神山,现在还以数万百姓的命来要挟我娶你……”晏顷迟每说一个字几乎都要喘上一口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按捺住溢出来的欲念,“你还想疯到几时?你可还知道天理伦常?!”

    “疯?哈哈哈哈,”萧衍冁然而笑,他的手腕被攥地泛红,却面不改色,“是,我是弑杀同门,可那又怎样呢?他们都是该死的人,就像你觉得我该死一样。”

    “我以前敬你重你,从不忤逆你的意思,想尽一切办法讨你欢心,而你做了什么?你睡了我,却说我罔顾人伦,勾引你在先。”

    “自那之后,他们欺辱嘲笑我,将我推进无池,害我九死一生,我命大,我活过来了,可他们趁着我功法薄弱的时候,将我拖走,锁在牢笼里,生不如死,让我跪下来求他们。你说,他们该不该死,嗯?”

    “你一句话,就能够让我沦为人人喊打的疯狗,这本事真是让我好钦佩呐……不过,他们的死,也要托你的福,是你的视而不见害死了他们。师叔啊,你说是不是?”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晏顷迟强撑着意志,望住他,呼吸不畅,“你为什么不肯信我……”

    “哈,说谎,说谎!晏顷迟,你真是太狠了……你将我逼到这种地步,”萧衍说到这里,笑地愈加疯狂,“这都是拜你所赐的!你让我被世人唾弃,万般折辱,你害我堕入魔道,声名狼藉,现在,你反而来跟我说什么天理伦常,你睡我的时候怎么不想这些?你真可笑。”

    很快,他又收敛了笑,望着眼前的男人,故作无辜地说道:“不快点么?要是让他们知道儒雅清贵的晏长老在他们浴血奋战的时候同死敌欢愉,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呢。”

    “或者……你猜他们几时能杀到这宫里?”萧衍饶有意味地咬重了尾音,眼角微挑,去看面前人的反应。

    晏顷迟在短暂地清醒中,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萧衍……我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混账……”

    “那你大可以来试试,论混账,谁更胜一筹。”萧衍压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语意是悱恻缠绵,撩拨情潮,偏偏话里是蜻蜓点水,不留痕迹。

    因酒精的作用,他的肌肤比平时要烫很多,甚至更加温软,此刻他喜服半敞着,脖颈处的那片白皙顺延朝下,滑到了腰间。

    现在,他就是要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跌落泥潭,他们要一同坠入地狱,万劫不复,他要让他同自己一样,身败名裂,被世人憎恶。

    萧衍在笑,毫不遮掩地嘲笑,像枚又尖又利银针,悬在晏顷迟的心上,久久不落,可一旦扎下去,会比任何疼痛来得都要绵长。

    晏顷迟目光微动,一抹不易察觉的色欲,从眼底蔓延开,他闭上眼,却仍旧能够感知到萧衍的每一次呼吸,那带起来的热息与酒香,都是在牵着他的心,钓着他的魂,往桃花境里引。

    他喉骨轻轻滑动,失去控制地摁住萧衍,低下头,吻住他的唇,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把所有的渴慕与妄想都化成了野火,肆意的蔓延,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做着毫无意义的相抵,碰撞。

    萧衍咬着牙,跟他怄气似的抗拒着,然而醉意上头,指关节都是软绵无力的,他抵抗不成,唇角的笑意再度显现出来,这并非欢爱所致,而是酒液能够让人兴致高涨。

    夜里头静,屋子里是风声也盖不住的响动,听不分明,却能够辨个真切。

    萧衍被晏顷迟的冲力压过来,头撞在墙壁上,发出了声响,他微微喘着,哑声哂笑:“就这点能耐吗?就凭这个,想杀我,还远远不够啊……晏顷迟,拿出你的本事,让我好生瞧瞧……”

    他们气息勾缠,却没有绵绵情意,萧衍肆无忌惮的嘲笑和煽动彻底湮灭了晏顷迟的理智,汹涌的潮水塌了最后的堤坝,他们欲壑难填,只能相互消遣,一起放纵沦陷在这方寸之地。

    天将破晓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雪,枝头斜横着几朵红梅,被天风吹得香气零落。

    门外有侍从急急来报,惊起了檐上的栖鸟:“尊主!尊主不好了!仙门的人已经攻破阵法,朝魔宫逼近了!前来的除了晏长老所在的宗玄剑派,还有其他四大门派。”

    萧衍折腾半宿,头痛欲裂地撑起身子,听见动静,他顺手从床下捞起自己的袍子,穿上,瞧了眼睡着的晏顷迟,随后好整以暇地打开殿门。

    殿外,侍从匍匐在地上,脸都快贴上了地面,大气不敢喘:“尊、尊主……要抵不住了,他们让我们把晏长老交出去……否则、否则一定会踏平魔窟,还有我们这里的人已经折、折损的差不多了……”

    “是么。”萧衍垂下眼,两只手娴熟地将自己的衣带束好,面色不变,“有能耐就让他们踏平试试。”

    他话音方落,一缕杀气应声激射而至,侍从尚未反应过来,已然被一把长剑贯穿过身体,钉死在殿门上。

    萧衍微微眯起眼,下一瞬,无数道剑气激射而来,在极短的一瞬间,他看见周身十丈内的风雪都静止了。

    “就这点本事,你们是来送死的么?”萧衍手腕一沉,也不看来势,双指并起向前探去,刹那间,迎面而来的第一道剑气被无声截断。

    与此同时,漫天飞剑全部乍然缓了缓,去势犹自未歇,萧衍霍然幻化出一把长剑,横封斜掠,尽斩落于虚空之中,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可怕的龙吟声,似要震碎耳膜。

    剑不过三尺,然而由剑带起的烈焰却瞬间斩断了半空纵横的无数兵器,让雪花都在虚空中消融。

    烈焰熄灭,模糊的雪影里,无数名弟子轰然坠地。

    “萧衍——!”那边很快有声音传来,带着浓重的杀意,“你偷取魔剑,弑杀同门,还不知廉耻地要你师叔娶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今日我玄宗剑派必将清理门派,替天行道!”

    “啊……”萧衍提着淬满血的剑,意味不明地放软了语气,“那你快点来杀我,我好怕,真是怕死了。”

    “萧衍,事到如今,你还要一意孤行?”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启口,语气哀悯,“萧衍,你回头吧……只要告诉我们师尊他在哪里,我们自当从轻发落,你又何苦将自己一生功德葬送于此?”

    “是么?”萧衍目光冷漠,也不去看是谁,只是兀自低头开始做自己的事,“那就来杀了我,杀了我你们九州就天下安平了,晏顷迟自然也会回到你们那。”

    他边说用帕子缓缓地擦拭剑上血痕,雪亮的剑锋上逐渐映照出他眉眼间的冷戾,“否则——”

    “擅闯魔宫,是得拿命来抵的。”沾满血的帕子被丢在地上,随着剑身的锋芒涨开,烈焰轰然盛大,搅起的热气让天地间狂风肆起,雪花凝聚成一束,长龙般搅动。

    暴喝声骤起,三千子弟杀涌而来。

    萧衍背影很快融在层叠交错的雪中,剑风所过之处,鲜血蜿蜒成溪,到处都是杀戮过后的血污狼藉。

    他冷漠地凝视着堆积如山的尸体,剑光瞬息敛起。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重围中杀出,也不记得这把剑夺走了多少人的命。

    只记得那天遮天蔽日的,都是人,他明明孤身一人,却叫这万千修士都如临大敌。

    “萧衍。”忽然间,他听见晏顷迟的温温沉沉的声音透过厮杀声传来,轻地恍若幻觉。

    萧衍下意识地想要回头,然而就在这个转身的间隙,一把长剑从他的心口透出,贯穿。

    噗呲——

    鲜血随着剑被抽出,喷溅在素白的雪地上,体力在这一刻终于消弭殆尽,萧衍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委顿在血海中。

    众人很快持剑围涌上来,将他包围其中,无数把剑尖直指他的心口。

    “晏长老!是晏长老来了!”

    “晏长老杀了萧衍!”

    “晏长老您没事吧!这个魔头有没有把您怎么样?!”

    七嘴八舌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字字句句,远远近近,萧衍喘不上气,只能抓着自己衣裳的前襟,急促呼吸着,他的脸浸在血中,眼风所及之处,全部转为了漫天漫地的血色。

    “萧衍,何以至此。”他听见了晏顷迟低沉温润的声音,似是在天边,又似是在耳旁。

    然而他已经听不清后面的话,全身血液都在汹涌着往外淌,他的眼前不再清明,视线的灰白里有沾满血的剑尖,有扬在风雪中的袍角,明明那只握剑的手都能看清,却怎么也辨不清晏顷迟的眉眼。

    他微微翕动嘴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然而刚一张口,便有鲜血从他的喉中涌出,进不得氧气,发不出声音。

    生亦何欢,何妨一死。他想说。

    晏顷迟没有任何多余的话,他微微屈指,四下立时寂静无声。

    “晏、晏顷迟……”萧衍不再挣扎,他抬眼,望向灰色的苍穹,喘息间,眼中有笑意浮上来。

    没有人知道他看见了什么,萧衍目光凝聚,看着雪花在视线里一点点放大,他感觉自己似乎在向着这模糊的雪雾,缓缓上升。

    周围的场景在逐渐淡去,光线愈来愈明亮,视线的最后,他看见了一束天光——

    金黄的日光将纷扬的雪气都渡上了光,晏顷迟就站在这漫天的雪气里,望着他,一字未言。

    “师叔……你看,雪停了。”萧衍喘息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指尖,指向了灰色的苍穹。

    众人寻着他指尖所指的方向看去,万壑寂静中,朝日的光蔓延在云层中,白影黯淡,却盛着久违的暖意。

    终于,在日光笼罩在每个人身上的瞬间,萧衍的手失了重,从半空中滑落,紧接着,他的身体一点点碎裂在剑尖之下,如尘埃般簌簌溃散。

    那一日,寒冬飞雪,千军齐出,过往的温情尽数泯灭在这场血海里。

    晏顷迟立于众仙门之首,收剑入鞘:“众弟子俯首听命——”

    三千子弟齐齐铿锵跪于他的身前。

    “天枢神君萧衍,背叛师门,罔顾人伦,于今日伏诛,自仙家除名,世间再无此人。”他转过身,淡淡地说着,袍角拂过层层石阶,沾了碎雪。

    三百里清风消逝了前尘旧故,松涛声依旧,自此,天下人皆知,天枢神君堕入魔道,血洗神山,弑杀同门,最后被他的师叔晏顷迟毙于剑下,身死道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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