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擎身死,  霖国士气更盛,霖国境内一片称誉之声,宁国朝堂却是死一样的寂静。

    宁王纾双手放在王座上,手紧紧抓着扶手,  努力抑制着喉咙里的痒意,  却还是难以自制的咳了出来。

    咳嗽之声一开,  便仿佛停不下来般,一旁的侍从连忙端了水过去道:“大王,  您喝些水。”

    宁王纾接过,勉强喝了进去,温水冲刷,消弭了喉中的血腥味。

    他将茶盏放在一旁,  眸紧紧盯着无人敢抬头的朝堂重臣。

    宁霖两国首战,  燕回关被破关,  再战,  宁军大军被包夹,  主帅甘擎战死,  士兵溃逃,  士气大衰,  若要再败,只怕连洛都都要守不住。

    “还有谁堪为主帅?”宁王纾询问道。

    甘擎若不死,还有人请命,可甘擎是宁国第一大将,  他都被长襄君一合斩于十几万宁军面前,  又有谁敢与之对战。

    朝堂实在安静,  左首侧的大臣出列道:“大王,  臣接到密报,  霖军率军之将不仅有长襄君和杨通,还有黍国会吾将军和常胜将军柳洵。”

    他的话出,其他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议论声起。

    “会吾将军怎会帮霖国?!”

    “柳洵!柳洵不是死了吗?”

    “听说他当年重伤,无药可医,直接向黍王请辞离开了,如今竟活下来了。”

    “其他医者未必能救,可长襄君的医术却是天下无双的,要不然也不能让十几万霖军平安进军黍国。”

    “我宁国无将,霖国却有柳洵,常胜将军用兵甚诡,谁还能与之为敌?”

    殿下声音虽小,宁王纾却听的一清二楚,他努力吞咽,抑制着喉间的痒意。

    以他如今的病,只怕命不久矣,宁国医师无用,而这天下能救他命的人偏偏是他此生的仇敌。

    天命弄人,许多事已经容不得他谋定而后动了。

    “郝常。”宁王纾唤了这个名字。

    朝堂瞬间安静,一将领走出队伍,神情平静,可那双眼睛却显得有些阴鸷:“末将在。”

    “寡人许你主帅之位,可能退兵?”宁王纾询问道。

    “臣能!”郝常抱拳行礼道。

    “大王,郝常不能用。”一臣子出列道,“他曾经纵容士兵横行霸道,纵有军功免了惩罚,可宁国数十万大军听令,实属不妥。”

    “大王,臣亦反对。”又一大臣出列道,“郝常用兵,以人命去填……”

    “他若不去,你们还有谁愿意去?将军本该悍不畏死,而你等当真是让寡人失望。”宁王纾语气极沉,看着安静下来的朝堂道,“郝常听令,领虎符,即刻开拔!”

    “是。”郝常跪地听令。

    燕回关退敌,重创宁国军队,宗阙未追穷寇,而是领军进发,兵分三路,朝着郢城,永城和洛都进军。

    柳不折用兵甚诡,快马冲锋,即便多年不上战场,这片沙场于他而言似乎也是个如鱼得水之地。

    会吾将军另带一路,直扎永城,亦是所向披靡。

    霖军主力前进,也未受到大的阻碍,斩杀无数宁国士兵。

    “将军似有顾虑。”杨通看着沙盘道。

    “此行太顺利了些,行军速度太快,粮草容易跟不上。”宗阙看着行军路线说道。

    快马加鞭的确能够攻占的更快,但一路行来,宁军主力似乎一直在收缩,并不正面相撞。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即便有面饼便于携带充饥,长期作战粮草也需要一批批的运送。

    “确实,柳将军行军速度太快了些,若粮草跟不上,恐生事端。”杨通说道。

    “来人。”宗阙开口,在传信兵匆匆进入时道,“传我令,减慢北翼进军速度。”

    军令给予,传信兵接过,已骑上快马冲了出去。

    夜色漆黑,寒风呼啸吹的旌旗招展,无数匹快马奔腾,为首令旗打出,马上骑士纷纷拉动缰绳,马队嘶鸣停下。

    “将军传令,此处避风,今夜就在此处安营扎寨。”小将骑着马传令道。

    无数骑士下马,将马拴住围起,并不燃篝火,而是挤在一处取着暖,自有后勤士兵抱来干草喂食马匹。

    “这都快开春了,宁国的夜可真够冷的。”骑兵用怀里取出了面饼,送到嘴边啃着,虽有些干,但喝点儿水也能吃下去。

    “谁说不是呢,不过一路没看见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肚子里又憋什么鬼主意。”另外一个骑兵说道。

    “将军,消息已经送出去了。”一旁的小将说道。

    “干得好。”柳不折缩在墙角处同样啃着干饼。

    这饼虽干,却不难吃,其中抹了猪油盐巴还有一种不知名的叶子,干嚼着也香的很。

    饼香的味道微微弥漫,马蹄偶尔踢踏几声,然而就在有人开始困倦的时候,碎石的声音缓缓滚落。

    柳不折将饼塞进了怀里,眸中一厉扬声道:“上马!”

    所有士兵惊醒,夜空突然被无数包围的火光环绕,箭矢射了过来,虽有一部分被马匹上的盔甲挡住,却还是惊的马群嘶鸣不休。

    一众将士抽刀抵挡着箭矢,纷纷上马,四面八方却是滚落了无数人影,衣褴衫褛的朝着马群冲了过来。

    霖军抽刀挥动,血液纷飞,然而冲过来的人却是悍不畏死,直接不顾马蹄的踢踏,用身躯抱住了马蹄。

    “将军,他们是奴隶!!!”小将说道。

    箭矢不断飞过,柳不折挥剑斩断了抱马人的手臂道:“冲过去!”

    战马嘶鸣,直冲火光而去,宁军立盾,然前方皆是衣衫破烂的奴隶。

    宁军挥旗,原本的箭矢皆是染上了火,箭头调转,竟是直接朝着奴隶们的身上射了过去,痛苦的鸣叫声和奴隶身上顿时升腾的火焰刺激着马匹,也刺激着霖军将士们的眼睛。

    “这群混蛋!”副将安抚着马匹怒骂道。

    “杀!”柳不折眼眶微红,却还是下了命令。

    战场上不能留情,如果不是对方死,就是他们的士兵死,霖军一步都不能后退!

    铁骑冲过,厮杀声无数,柳不折马冲向敌军阵营直取中间将领门面时,无尽的火光从宁军的后面出现,包夹了过来。

    山呼声响起,宁军将领分神之际,喉管已被柳不折割断。

    “杀!!!”霖军铁骑冲过盾牌,直接碾压过宁军。

    火光,血液,刀光剑影弥漫这个深夜。

    ……

    “报,将军,北翼遭遇敌袭!”

    “报,将军,宁军主力距离我们不过三十里,人数最少十几万!北翼已被封锁!”

    营帐之中不断有消息传来,宗阙提剑起身,看向了一旁的杨通道:“杨将军。”

    “末将在!”杨通行礼道。

    “你领三万兵马突破重围,必要接应北翼。”宗阙说道。

    “可宁国主力……”杨通开口,知道自己犯了大忌,行礼道,“末将领命!”

    他执军令匆匆而去,宗阙出了营帐道:“全军整顿,迎敌。”

    北翼是霖军的铁骑,必须要救,他们能算,宁军自然也能算,兵分三路,若能坚持到后续队伍赶上或是分路支援,此战可胜!

    双方大军正式碰面,星辰密布,火光冲天,无数军备整顿,刀箭映着火影。

    宁军筹备已久,霖军也是一样,虽可行战术,但也从来不怕正面对战!

    宁军进攻,霖军立盾,箭雨落下,宁军已近眼前。

    “杀!”宗阙下令。

    令旗挥动,长戟刺出,无数骑兵坠落马下,嘶鸣声响起,血腥味弥漫战场。

    然即便盾牌立起,亦有破防之处,双方士兵交汇,火光之中收割着彼此的性命。

    宗阙看着战场远方,在那侧翼的远方,无数衣衫褴褛的人被驱赶入战场之中,在剑影之中死伤,每每遇到火焰时,身上都会燃起熊熊烈火,惨叫声响起,然而那些人却在不断的往前冲,就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样,所到之处连宁军士兵都要慌忙避让。

    “将军,那些人是奴隶!”副将看清时深吸了一口气。

    纵使是奴隶,那也是人,而宁军此举着实泯灭人性!

    一簇簇的火焰在战场奔袭,战场混乱不堪,宗阙看着骑马停于无数宁军身后的主帅,那里还在不断点燃着奴隶,引起着这场混乱。

    那些奴隶闯入战场便择人而噬,完全不顾忌敌友双方,仿佛能够带走一个是一个。

    霖军冲阵,即便有盔甲抵挡,可火焰的热度仍然让不少人发出了惨叫的声音。

    这样的作战方式的确泯灭人性,即便霖军能够取得胜利,也会付出非常惨痛的代价。

    这场战役,有了让他不太喜欢的人。

    “他们连自己人也烧,疯了吗?”一旁的小将说道。

    “下一批拉上来。”郝常骑在战马上看着那些被拉过来的奴隶,神色中浮现出得意之色,“这些人还真是好用。”

    只要控制所谓的家人,许下活下来就赐丹书的承诺,或者许以一些口粮,就能够让这群丧失理智的奴隶们冲锋陷阵,比什么都好用。

    身上浇油,奴隶们被放出盾牌往前冲锋,弓箭手漫不经心的提起带火的箭矢,一箭射去,无数的火焰当即点燃,焦肉味,惨叫声,刀光剑影和血液,让无数宁军士兵都胆寒的方法,却让郝常看的极其兴奋和热血。

    “啊!!!”战场上传来一个宁军士兵的惨叫,他整个人都被抱住烧红了。

    “将军!”旁边将军想要阻止,却被郝常用剑拦住。

    “怎么,想跟他一起死?还是想试试那种冲锋陷阵的感觉?”郝常的唇边咧开笑容,在火光下看起来格外的阴森可怖。

    比起那些奴隶,这个人更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而这就是他们的大王为他们选择的主帅。

    “此一役恐怕要用人命去填。”宗阙身边的副将双目赤红,浑身都在轻轻颤栗。

    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但将士们同饮同食,谁会不心疼自己的士兵!

    这样的颤栗不止是他,即便沙场无眼,这样的作战方式也太过于骇人听闻。

    宗阙眺望远方的火光,判断着两方的距离,弓箭的射程太短,即便蓄满力,最多不过三百米,而双方战场的距离远远超过了这个距离。

    宗阙收起了剑,打开了马边的挎兜,从其中取出长长的枪管和支架下了马,寻了山坡上的一块大石头撑住了支架。

    “将军?”副将有些疑问,却见男人调试着那件黑色管状东西的各个部位,眼睛贴在其上。

    宗阙确定着方位,定点在远处中间处的人脑袋上,这场战役霖军可以取胜,但付出的代价太过于惨痛,沙场征战可为国为民,却不能为了一个人扭曲的心理而肆意挥霍人命。

    方位确定,宗阙屏息扣响了扳机。

    他本没有打算用这个东西,但这东西就是为了这种时候而准备的。

    一声枪响,在这个战场上吸引不了多少人的注意。

    却足以让郝常的血当着所有将士的面溅在他旁边将军的脸上,血肉模糊,刚才还举着剑洋洋得意的人瞬间从马背上掉了下去,让那将军的眼睛瞪到了极致,也让守在旁边以及观望着那里的人纷纷张大了嘴巴,一时不能言语。

    “主帅?!”

    “出什么事了?”

    “难道是天罚?天降惩罚于我宁国吗?”

    “是天谴,一定是天谴!”

    “脑袋都炸了,一定是上天降罚。”

    万军丛中,被守在后方的主帅突然炸了脑袋,足以让后方所有宁军恐慌起来。

    而这样的气氛还在弥漫,天神降灾,足以让很多人惶恐不安,霖军虽一时不明所以,却朝着慌乱的宁军攻伐了过去。

    宗阙收起了支架,在所有将领震惊的目光中收好了那支狙击枪,骑上了马背:“宁国违背人性,必遭天罚,今日所见之事勿要对外人言。”

    所有将军纷纷行礼应道:“是!”

    即便是最精准的神射手,也不能如此取敌将性命,这样的力量就是天神所授,长襄君也必是得到了天神的眷顾。

    “冲阵!”宗阙拔出了剑道。

    所有将军皆是身躯一震,拔剑跟随,他们跟随在天神所授之人的身后,怎会失败!

    霖军士气大振,宁军惶恐退后,北翼却逢急冲而回的霖军铁骑,南翼则碰上会吾将军所率部众,一应兵甲兵器皆抛,早已毫无斗志,任凭霖军砍瓜切枣般杀戮包围。

    “降者不杀!”宗阙再下命令。

    那乌泱泱的宁国大军几乎是没了战意,被合围其中,毫无冲阵之斗志。

    宗阙勒住马缰停住了战马,天光破晓,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驱逐了夜色的阴暗和寒冷。

    此一战战死者很多,战后清点不仅有士兵们的尸体,还有投降者的人数。

    血腥的味道充斥,身上皆染着血的将领们围在主帐之中,柳不折轻嘶了一声,介绍着那穿着破烂盔甲的年轻人道:“将军,这就是宁国叛军的首领,他很仰慕将军,此次北翼能够获胜,也多亏了他们从后方支援。”

    “拜见长襄君。”进来的年轻人有些瘦削,看着宗阙的眼睛却仿佛能够放出光来。

    他膝盖跪的相当结实,宗阙行至他的面前将人扶起:“不必多礼,此次多谢你们支援。”

    “是柳将军递了信过去。”年轻人看着宗阙道,“我们知道霖国打过来,都很高兴。”

    “很好,先带人前去包扎伤口,安顿下来。”宗阙说道。

    “是。”士兵请人出去,那年轻人还有些依依不舍。

    待他出了营帐,宗阙的目光落在了柳不折的身上:“此事你未报于主帐。”

    “当时战事紧急,末将也只是一试。”柳不折抱拳道,“若能招揽,也不必等到战后成患。”

    “若他们不助,柳将军置霖国将士于何地?”宗阙语气冷肃。

    “末将虽有把握,可此次确实莽撞,末将愿接受惩罚!”柳不折当即跪地道。

    有功当奖,有过当罚,如此才能军纪严明。

    “四十军棍。”宗阙说道。

    “是!”柳不折起身往外走。

    战场在收拾整顿着,唯有一处在打军棍,棍棍到肉,声音传出很远,让不少士兵探知着。

    “出什么事了?”

    “此战不是胜了,怎么柳将军还被罚了?”

    “好像是擅自做主与宁国叛军合作。”

    “似乎是未得到回信就行军造成的。”

    “将军果然军纪严明。”

    “公子,那人真是活该。”一旁整顿的叛军马车上,少年探看了两眼回首说道。

    “他做时必然已经料到了会有罚。”车上绿袍公子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道。

    “有罚还要如此做?”少年不解。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柳将军此人用兵甚诡,他做此事,是为我们能被霖军接纳。”公子说道,“日后不可无礼。”

    宁国叛军,虽与霖军殊途同归,但若是生了野心,划分政权,也同样有可能被剿灭,他们大多不过是想要活下来的百姓,如此相帮,是最好的路径。

    “可他昨日一见到公子就叫美人。”少年说起就有些生气,“实在是轻浮。”

    “他应该是看穿了我脸上的面具。”公子叔华摸了一下自己脸上的面具。

    这张面具是长襄君所赠,让他知道了当年公子樾流亡时如何能够做到金蝉脱壳之秘辛,也让他能够多年隐居不被外人所察,长襄君所赠之物精致入微,连他都要寻摸边际很久,可是柳不折却是一眼看出来了。

    长襄君师从柳不折,剑法有相似之处,想来面具之法也是当时从沂国习得,有如此精妙之物,他输的不冤。

    “美人!美人!!!”柳不折被打着军棍,看着远处掀开的车窗挥手叫道,“啊!!!疼!!!”

    “公子,我还是好生气。”少年握紧了拳头。

    “别生气,我们很快就要离开此处了。”叔华看着关上了车窗,看着手中的书道。

    出世之人,本不该再入世,只是宁王愈发失德,罔顾性命,而他不忍这些原本是百姓的人沦为牲畜,连反抗都被彻底湮灭,才相助一二。

    此次相帮,许多百姓也能归于田野,不必受战乱之苦,这支队伍散了,他也该回到他该回的地方去了。

    “公子不想看到那个人后悔莫及吗?”少年小心询问道。

    当日之仇,他一直铭记在心。

    叔华抬头,略有思忖道:“你说宁王?今日一役,宁国气数已尽,他必然会死,既知结果,也没必要再跑上一趟。”

    那个人的生与死已与他无关,他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将要亡国的暴君,该被消灭,仅此而已。

    在意一人时,愿为之肝脑涂地,不在意一人时,好像连听到他的存在都觉得占用了时间。

    “是。”少年看着他清淡的面色笑道,“我都听公子的。”

    “美人啊……”柳不折一边呲牙咧嘴,一边感慨。

    宗阙吩咐了安顿宁国叛军之事和战后诸事,出了主帐看着叫嚷的让士兵暗暗发笑的柳不折道:“还剩多少?”

    “还剩十棍。”打下的士兵说道。

    “哦……哦……”柳不折疼的呲牙咧嘴,“宗阙你暴殄天物啊!”

    “天物?”宗阙看着他有些疑问。

    “怎么,我不配当天物吗?”柳不折看着他的眼神顿时十分不满。

    “将军,柳将军说的是宁国叛军的军师。”副将没好气的说道,“柳将军昨日一见那文气彬彬的军师,立马就叫人家美人,害的双方差点儿打起来。”

    “那是个美人嘛……宗阙你暴殄天物……啊!!最后一棍子那么重,魂都要打出来了!”柳不折嚷嚷着。

    所有将士的目光却落在了宗阙的身上,副将磕巴的问道:“将军暴殄天……天物?”

    他们将军不是跟大王是一对吗?这怎么还跟叛军军师扯上了?

    领兵打仗还碰上个旧情人,大王怕不是要降罪。

    “那东西只是估摸着做,是奉樾转交的。”宗阙闻他话语,已知所谓军师的身份。

    面具做出来,只需要贴合脸部,其余当然是越普通越好,才能隐藏在众人之中。

    “你这手艺真是差劲,以后别说是我教的。”柳不折嘶了一声就要爬起。

    “我这里有上好的伤药。”宗阙看着他道。

    柳不折捂着屁股就往后跳:“不用了,我自己能好。”

    “三日后要行军,不要讳疾忌医,来人,将柳将军扶回营帐。”宗阙面色平静,从怀里取出了伤药。

    副将们已然明白自己之前是误会了,上前按住了柳不折就往营帐里拧。

    “我不回去,我不上药……”柳不折脸色狰狞,拼命抓着帐边都想爬出来,却最终被拉了进去。

    一番折腾,半晌后整个营地都响起了一声惨痛的叫声,让所有闻声者都心肝一颤:“啊!!!!!”

    “怎么了这是?!”

    “敌袭?!”

    “不是,是给柳将军用了将军给的伤药。”

    “将军给的?良药苦口嘛。”

    柳不折惨痛了三天,三天后确实能如常骑马了,只是看着宗阙的目光都是控诉和虚弱:“你也太狠了……”

    “祸从口出。”宗阙说道。

    “罢了,我只是想着你应该认识,他又通宁国地形,也是个可用的人才,此次交好,别错过了。”柳不折轻嘶了一下,“人呢?”

    “已经走了。”宗阙说道。

    “那么一位美人,宁王可真不是个东西。”柳不折叹道。

    “他自己应该不在意了。”宗阙看着远方的山河道,“宁国气数已尽。”

    宁国主力几乎尽灭,剩余的要么溃逃,要么被诛,霖国进军之路所向披靡,而宁国的朝堂上已经少了不少人,洛都更是从以前的繁华变成了空空如也。

    长襄君得天神所授,万军丛中直取宁国主帅人头,如此力量,绝非宁国可以抵挡。

    “大王,如今应该离开洛都,以求后路。”有大臣冒死开口道。

    “后路?寡人还有何后路可退?”宁王纾坐在王座上,却觉手指冰冷。

    他多年筹谋,如今也将要烟消云散了。

    “可……”那大臣还想说话。

    “来人,把之前溃逃者的人头都摆上来。”宁王纾打断了他的话道。

    侍卫匆匆,带了布袋来,无数的人头洒落在朝堂之上,皆是熟悉之人的面孔,连厘先生的头颅也在里面。

    群臣呼吸急促,有人眼睛瞪的极大,有人已发出了惊叫。

    “此时国难,谁若敢逃,便会跟他们一样的下场。”宁王纾唇角勾起,低低笑了两声,又不可抑制的笑了起来,双唇都好像沾染了血的殷红。

    群臣看向座上君王面色已变,国还未亡,可他们的君王已经疯魔了,宁国……彻底完了。

    朝堂议事结束,宁王纾一口鲜血喷在了桌案上,一旁侍从低着头,浑身都在颤抖。

    身边死了太多人,很多人都莫名其妙的死了,想必是发现了秘密。

    宁王纾看了过去,那侍从跌坐在了地上呼吸颤抖着:“大王,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将血迹擦去,不准告诉任何人。”宁王纾擦去了唇角的血起身道,“否则你知道后果……”

    “是。”侍从颤抖着应道。

    血迹被擦去,外面的战事一日数报,每一报,霖军都更接近洛都一些,直到兵临城下,朝臣几乎都要杀尽了。

    侍卫守在宫中,霖军攻城的消息一次又一次的传来,宁王纾坐在王座上咳着,先是轻咳,最后是似乎要将肺咳出来一般的满脸通红。

    “大王,您喝些水润润。”侍从奉上了茶盏道。

    宁王纾打量了他一眼,接过了杯盏放到了唇边,眸光微低,他看着面前跪着不断颤栗的人,却是蓦然砸了茶碗,拿起一片碎裂的瓷片割过了侍从的喉咙。

    血液渗出,侍从拼命捂着喉咙,想要张口说话,却是倒在了地上扭曲着身体。

    水渍飞溅,腐蚀的声音传来,宁王纾看着地上缓缓失去生命的人,眸中一片狠戾:“凭你,也想要寡人的命。”

    “大王,城破了!!!”急信传来,宁王纾手中的瓷片落地,已被鲜血染红。

    “你们都出去吧。”宁王纾说道。

    所有侍卫握紧了刀退出殿中,刀戈的声音已近在耳边,可更为清晰的,是他自己心跳的声音,就好像连心脏都在宣称着自己的不堪重负。

    血液滴滴答答的从唇齿之间渗出,宁王纾扶稳王座时,殿门被从外面推开了,那道戎装的身影沐浴着晚霞的光踏入,手中的长剑还滴着血液。

    戎装,红缨,进来的男人高大俊美,即便身染鲜血,也不过是让他更具男儿的豪气。

    男人该征伐天下,宁王纾看了过去,他曾经想过自己讨伐五国的身姿,仿佛与面前的人融合,可随着那人的近前,对上那双漆黑平静的眸时,这场梦刹时醒了。

    “长襄君……”宁王纾坐直了身躯,抹去了唇边的鲜血,看着面前陌生的男人,却又清晰的知道这就是那个人。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扭转乾坤,让他的心血付之一炬。

    多年传闻,今日终得一见,却是诀别生死的时候。

    宗阙看着王座上衣襟腰带遍布鲜血的君王,即便走到了如此穷途末路,对方还在维持着君王仅剩的尊严,而他所剩下的,也只有这些了。

    即使他不动手,这个人也没有回天之力了。

    “以奴隶代为冲锋,是你授命?”宗阙是询问,也是陈述。

    “自然,能为我宁国身先士卒,是他们的福气。”宁王纾说道。

    “奴隶亦是人。”宗阙说道。

    “寡人知道长襄君是奴隶。”宁王纾呵呵笑了两声,“可即便你再得天所授,史书工笔之中,你也不过是一个爬上君王床榻的奴隶,此行功高,不知奉樾可会忌惮?”

    “他非你。”宗阙说道。

    “哈哈哈,堂堂长襄君竟相信君王的感情。”宁王纾笑的喉咙沙哑,“他未杀你,是因为天下未平,宁国将灭,届时天下太平,他要传宗接代,又岂会留下你这样的祸患,你这样的男人,他倒是能体会到征服之感,只是兔死狗烹之事,没有君王可以避免。”

    宗阙神色未变,他与奉樾之间的事情,不必告知外人,即便说了,有些人也只会听他想听的话:“你这样的人,得不了天下。”

    “荒谬,寡人不过是棋差一招。”宁王纾面色狰狞,死死看着他道,“着了你与霖王的计。”

    他心绪起伏,猛咳了一声,大滩的血液被喷吐了出来。

    “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寡人必不会输……”宁王纾终究维持不住坐姿,撑在了王座之上,“成王败寇,历来如此……叔华……若不是你们设计……若叔华还在……寡人要去见他了……”

    临了了才知道,原来他是割舍不下那个人的,但他不后悔,与其留着日后背叛,不如到死心里都是他,生死都是他的。

    他的话断断续续,瞳孔已有些涣散,唇角溢出了笑容,宗阙看着他不断挣动的身躯开口道:“叔华还活着。”

    宁王纾的眼珠转动,瞪的极大:“寡人不信……”

    “他当时服了我给的假死药,又用人皮面具藏身。”宗阙平静道,“此次宁国叛军军师亦是他,除了他,没有人更了解宁军,更了解你。”

    宗阙的话不重,却让宁王纾浑身都颤栗了起来,他浑身抽搐着,眼睛瞪的极大,想要坐起,却是七窍之中都渗出了鲜血:“你骗……我……”

    “你到死都是孤家寡人。”宗阙说道。

    宁王纾张大了嘴,蓦然从王座之上翻滚了下去,宗阙让开,看着台阶上遍布的血迹,走到那睁着眼睛躺在地面上的君王面前,蹲身探脉。

    油尽灯枯,血崩而亡。

    有些事情原本不用这么惨烈,各国争斗,成王败寇,有野心不是错,有雄心壮志更不是错,肆意挥洒人命是错。

    以这一身血液,也无法赔偿万千人的性命,便宜他了。

    宗阙起身,收起剑走出了大殿。

    宁国彻底宣告结束。

    急信送达淞都,原宁国境内还在整顿,霖王下令,大赦天下,免去原宁国所有奴隶身份,重为百姓,招降士兵解甲归田,休养生息。

    而此时正是春风吹拂,春光明媚。

    匆匆到了五月,宁国境内所有力量几乎消弭,在春日将烈之时,快马驶过官道,直冲淞都而去。

    “将军此时赶回,大王必定欣喜!”身旁副将笑道。

    宗阙马鞭未停,应了一声:“嗯。”

    马匹极快,转眼间淞都城已近在咫尺,以往淞都已是热闹异常,如今却是旌旗招展,仪仗挺立。

    宗阙眸光微敛,蓦然拉紧了马缰,战马嘶鸣,停在了城池近前,也看到了那停在城门口的君王车架。

    车门打开,一只手探出,琼枝玉树般的身影出现在了艳阳下,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阔别半年,君王似有打量,然后微微沉气似是安心。

    宗阙下马走了过去,看着加快步伐到了面前的人,对上了他溢满了水光的眸,所有的思念与担忧,尽写在这双眸中了。

    “你……”奉樾紧紧看着他,努力抑制着想要伸出的手。

    半年征战,即便日日都能收到战场来信,知道他平安无事,还是抵不过亲眼看到这个人时来的安心。

    可此时他是君王,而面前的是他的长襄君,有些礼节必须要……

    “我回来了。”宗阙伸手,将人紧紧拥在怀里道,“我回来了。”

    奉樾心中大动,眸中氤氲,却是笑着抱住了面前的人。

    虽是君臣需恪守礼仪,可久别重逢,就让他放肆一次吧。

    二人相拥,宗阙身后副将纷纷停下了步伐,宫中侍从原本是低着头的,过往百姓亦不敢看,却是不少人没忍住看了过去。

    夕阳下的一双人,唯美的不可思议。

    ……

    华灯初上,傍晚的a市格外的拥堵,车辆挤在高架上,车主等的不耐烦之余打开了广播,其中传出了一则新闻播报。

    “近日在a市地下发现了一处皇岭,初步判断是距今1000多年的霖朝墓穴,只是还没有判断是霖朝哪一位皇帝的,根据史书记载,霖朝是我国史上第一个统一的王朝,其存续了五百多年,共经十六位皇帝,每一位皇帝在位的时间都相当长,也被称之为长寿皇朝。”

    “按照古人的年龄,确实是比很多现代人都长寿了,如果能够挖掘出其中的秘密,或许能够延长现代人类的寿命……”

    “古代皇帝吃的好,用的好,能不长寿吗。”车主换了个频道,“最近真是老听到这种消息,就是没有实质性进展。”

    除了广播,新闻之中亦有报道找到了历史上最为神秘朝代的墓穴。

    关注的人自然满心期待,不太关注的也会看上两眼,期待某一天揭秘,却不知道勘察墓穴的考古专家们也是愁的脑袋疼。

    墓穴是被挖地铁的机械碰到的,坍塌出了一部分,露出了其中一部分金制的刻书,记录着那个时代的农桑技术,正是霖朝的文字。

    霖朝只有皇室才能用金器陪葬,十六位皇帝出土墓穴并不多,即使有出土,许多文字也已经损坏,无法辨认,可这个墓穴中的仅找到的一些东西上却有极清晰的霖朝文字。

    这个皇朝是第一个统一的皇朝,也是最神秘的皇朝,虽是有一些史书记录霖朝第一位皇帝大兴农桑,休养生息,其中提及的制盐过滤之法与现代极其相似,可信息并不详尽,且很多记录都有冲突。

    而如今好容易发现了一处墓穴,却发现被碰撞的地方遍布着机关,弄错了一处,整个墓穴都会被封死。

    专家们头痛,专门找来了建筑大师研究其中构造,可机关还没有研究透彻,寻觅出的物件上的文字却被翻译了出来。

    “……霖元帝携长襄君……采蚕桑……织绸缎……民乐……”

    “这是……”专家捏着翻译的书稿呼吸屏住,手指都在震颤,“这是霖元帝的墓穴,这是霖元帝的墓穴啊!!!”

    此消息传出,整个考古界甚至全国都被这个消息席卷了。

    “霖元帝的墓穴找到了?!”

    “就埋在a市下面?!”

    “那当然,a市的地理位置就是当年的淞都。”

    “据说霖元帝是断袖,一生未娶妻。”

    “他与长襄君的爱情真是让人羡慕。”

    “我觉得都是编的,真要是一生没娶妻,那继承皇位的从哪儿来的?”

    “即使有爱情,死后也不能埋一起,跟皇帝同葬的也只有皇后。”

    社会不断热议,揣度着这位以仁善著称却能统一天下的帝王的一生。

    建筑家们则在不断推测着整个地宫的走向,废寝忘食得出了一个结论:整个地宫外围能进去,里面想进去就得埋里面。

    大致走向推测,被不小心挤压的墓穴也开始触碰机关,有惊无险的打开了第一层墓穴,而出土的金箔文字却传递了另外一个信息。

    这是霖元帝与长襄君共葬的陵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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