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二十四的小年一过,日子就快起来,转眼就到了年三十,这日一大早温梨笙就起来敲锣打鼓:“过年啦过年啦!”

    她站在游宗门口,叮叮当当地敲着,誓要将清晨的宁静震碎。

    连着好几日都是游宗在院中打铁,可算是让她报复一回了。

    谁知道敲了一会儿,屋内的游宗一点反应都没有,倒是旁边谢潇南的房门被一下子打开,带着疑惑的困意看了温梨笙一眼:“你在干什么?”

    他声音慵懒,一副刚睡醒的样子,长发未束垂在长袍上,像是匆忙披衣而出。

    温梨笙没想到她没吵醒游宗,倒是先把谢潇南给吵出来了,于是将锣往身后一藏,讪笑道:“游军师是不在房中吗?”

    “一大早就出去了。”谢潇南瞥一眼她手上的锣鼓,说道:“你倒是会折腾人。”

    温梨笙扑了个空,又吵醒了谢潇南,嘻嘻一笑赶紧开溜:“那世子接着休息吧,我先走了。”

    谢潇南看着她抱着锣小跑离去的背影,眨了眨困倦的眼睛,倒是不睡了,回房穿衣洗漱。

    今日是年三十,建宁十一年的最后一日,但却不是他们悠闲庆祝新年的日子,前几日已经放松过了,今日有重要事情要做,也是在沂关郡要做的最后一件事,解决之后他们就要离开北境,赶赴南关。

    这两日就已经部署好,唯有温梨笙一人不知,还乐呵呵地喊着过年。

    他披上大氅出门,外面又飘起了零星的碎雪,寒风从脸上刮过,耳朵都冻得生疼,手指只要一伸出来就冻僵,谢潇南走到院中的时候,就听见温梨笙说:“又下雪了。”

    他转头,就看到温梨笙坐在门槛边,手里捧着新的兔毛手暖,头上戴着护住耳朵的虎头帽,缩着脖子看天上飘下的细雪:“这场雪不知道要下多久,若是大雪封了沂关路,就谁也走不了了。”

    谢潇南一听,心中仿佛扎了一根软刺。

    温梨笙好像是在担心雪下得太大,耽搁了他们的行程,到时候雪封了路他们又要推迟几日才能离开沂关郡。

    她果然,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让他们离开的。

    谢潇南黑着脸走过去,温梨笙见他这样,以为他是因为之前敲锣将他吵醒的事生气,刚想说话,就见他一弯腰,继而她手上一凉,兔毛手暖又给抢走了。

    温梨笙把手缩回袖子里,也没有要回,就顺着说道:“这兔毛手暖就当时我孝敬您的啊,世子可千万要保护好手。”

    谢潇南见她这般会骑驴下坡,不由想笑,说道:“那便多谢你的好意。”

    说着就捧着手暖离去,温梨笙看他走了,就撇撇嘴冲鱼桂道:“再给我拿一个来,反正这玩意儿我多得是!”

    晌午吃饭的时候,游宗还不在,温梨笙就纳闷道:“怎么今日大年三十也这么忙啊?世子不给游军师放放假吗?”

    谢潇南面无表情道:“他要忙的是他自己的事,与我有何干系。”

    温梨笙了然:“游军师一看就不是个会享福的人,像这样的日子,就该闲在家中捧一杯热茶,一边喝一边赏雪才对。”

    “也不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清闲。”

    “错了,我不是清闲。”温梨笙道:“我是完全没有事情做。”

    谢潇南想了想,见她好像确实闲得厉害,于是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在宅中挂红灯吧,今日过年,正好添一添喜庆热闹。”

    左右她也无事,于是欣然应允,吃过饭后就开干,谢潇南让人将买好的红灯笼都给她,她便从入门的地方就开始挂。

    孙宅之前为了筹备与温家的婚事,整个宅子都挂上大红灯笼,还贴了很多红双喜,只是后来谢潇南住进来之后,就将那些东西给全部清理掉了。

    也没人帮她,温梨笙就自个慢慢挂着,挂到前头大堂的时候,谢潇南就带着手下的士兵一同往外走,一群身量高大的男子排列成队,齐步走时显得颇有气概,温梨笙就忍不住问了一句:“世子也要去忙了吗?”

    谢潇南脚步顿了一下,目光落到她冻得泛红的手指上面,说道:“出去巡逻,你挂这些就够了,剩下的让他们回来挂。”

    温梨笙哦了一声,然后目送众人出了孙宅。

    原本她还在纳闷,怎么进城那么多日没见他带人巡逻,偏偏到了年三十去巡逻?

    后来才发现,这只是他随口的一句糊弄话罢了,他当然不是带着人去巡逻的,一直到了晚上都不曾回来,年三十的夜晚,家家户户都极为热闹,只有孙宅是极为清冷的,除却几个守在门边的护卫之外,宅内竟然只有一众下人和温梨笙。

    去哪了呢?

    温梨笙站在檐下抬头看,从晌午到晚上,她和宅中的下人们一起将灯笼都挂好,现在一点亮整个院中都是红彤彤的光,连雪都染上了颜色。

    鱼桂站在她身后,见她站了好久,就说道:“小姐,回房去吧,瞧着世子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温梨笙惊道:“谁说我在等他?”

    鱼桂就说:“难道不是吗?话本里那些新婚夫人,都是这般站在檐下等待夫君归来的。”

    温梨笙抬起手暖就敲她:“胡说八道,我揍你!”

    主仆俩在檐下追打了一会儿,温梨笙还是没有回房,就站在外头看着,直到雪势渐渐变大了,她才回去抱着暖炉躺着。

    以前的年三十总是热闹的,虽然温家人少,但那时候沈嘉清还在,光是跟温梨笙拌嘴吵架的声音就能把温府的房顶给掀起来,后来沈嘉清走了,沈雪檀也走了,温梨笙才感觉到温府确实是人丁稀少,逢年过节只有她和她爹两个人,日子实在是无聊。

    原本以为今年的年三十能跟着一大群篡位的反贼一起过,会有趣很多,温梨笙老早就对今日抱有期待,所以才起了个大早在院中敲着锣,宣告着过年了。

    只是没想到这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孙宅竟然没人了,这次连她爹也不再,就只剩下个鱼桂了。

    温梨笙坐在暖炉边上,忽然问:“鱼桂,你说是不是谢潇南带着他那帮士兵去什么秦楼楚馆找乐子去了?”

    鱼桂问:“小姐怎会如此想?”

    温梨笙道:“年三十嘛,总是与年中的任何一天都不一样,谢潇南肯定也会给手底下的人好好放松放松的,我先前就听说过,军营里的男人常年在外头打仗吃苦,有时候连续几个月都在野外生活,见不到女人一面,所以就会在军营里招军妓,但似乎没在谢潇南的队伍里看到军妓,所以赶上这个喜庆日子,他就带着他的那帮手下去城中的青楼逍遥去了。”

    鱼桂就道:“哎呀小姐,你就少看点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吧!什么军妓不军妓的,世子在这住快半个月了,你有见过他身边出现什么女人吗?”

    温梨笙想了一下,确实是没有,就道:“我就随便猜猜。”

    只不过是因为他带走了所有人,只将她留在了这宅子中,温梨笙感觉孤单,所以才带着些许抱怨地随口猜测了一下。

    去秦楼楚馆喝酒,倒不一定是招妓,只是有些男人们喝酒喜欢让女子在身边作陪罢了,有时候温浦长与别人应酬的时候也会去这种地方。

    其实温梨笙也是听说,对军队了解得很片面,先前在先人留下的史书中也读过几段相关记载,知道有些军队极为残忍,攻入城之后就会对寻常百姓下手,男人杀死女人强占,甚至屠城抢财无恶不作,原先以为谢潇南也是这样的军队。

    只是后来才发现,他上街买东西的时候还要自掏腰包,虽然走在街上众人对他退避三舍,但却不见他有欺压百姓的行为。

    他有仁心,有仁心的反贼,还能叫反贼吗?

    温梨笙有时候会想,或许谢潇南真的不一样,这样的人当了皇帝的话,大梁应该会慢慢好起来吧。

    鱼桂就起身道:“世子许是要很久才会回来,奴婢给小姐备饭吧,不必再等了。”

    温梨笙没有应声,盯着暖炉发呆,鱼桂就出门前往膳房。

    宅中的下人早得了特许,这个点基本不在孙宅了,都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吃团圆饭过年,宅中虽灯火通明,却也冷清的很。

    温梨笙在房中坐了好一会儿,鱼桂就匆匆忙忙赶来,推门道:“小姐,我方才听说研文街那几座废弃的屋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突然就发生了爆炸,起了好大的火,但世子的人守在周围,不准人救火呢!”

    温梨笙惊得站起来:“真的?”

    鱼桂点头:“真的,这路边全是看热闹的人。”

    研文街就在城西,距离孙宅也不过才两条街的距离,出了这种大事,城中百姓年夜饭也不吃了,都跑出来看热闹。

    温梨笙出不了门,就顺着树往上爬,爬到了高墙上往研文街眺望。

    火势果然凶猛无比,哪怕是在邻街都能看到冲天的火光,滚滚黑烟往天上飘,街上喧哗不断,有人喊失火的声音接连响起。

    谢潇南这是在干嘛?

    温梨笙站得高高的,尽量往那方向眺望,却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了,就见因为没人救火,那火势越烧越烈,空中能闻到焦糊的味道,极其浓郁。

    她看了一会儿,顶不住上头的风太过凶猛,搓了搓冻僵的手又跑下来,心说还是老老实实在屋中等着吧。

    这一等,就等到了后半夜,温梨笙躺在暖炉边的裘毯上睡觉,鱼桂劝了好几下让她回榻上去,她不愿意,期间醒来几次,每次都问鱼桂人回来没有,结果都是没有。

    后半夜睡得正沉,宅中隐隐传来喧闹的声音,这回不等着鱼桂叫,她自己就被吵醒爬了起来,披上氅衣出门,果然见院外人影晃动,说话的声音细细碎碎的,但是很多人一起走路,加上刀剑的碰撞,声音难免有些响。

    鱼桂匆匆忙忙从外面进来,说道:“小姐,世子回来了,但是好像受伤了,游军师刚进门就喊着找军医。”

    温梨笙心中暗惊:“他人呢?”

    “去了膳房。”

    温梨笙就提着灯盏带上大氅的帽兜往膳房而去,路上她脚步有些匆匆,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去膳房,快到了的时候就见屋里亮堂着,膳房开伙做饭,欢声笑语从里头传出来。

    气氛这般欢乐,就代表谢潇南的伤势应该是不重,或者是鱼桂会错意了,他压根就没有受伤吧。

    想起自己也没吃晚饭,温梨笙给自己找了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提着灯就进了膳房旁边的屋子,刚一踏进去,屋里说话的声音就小了很多,众人都瞧见了她。

    谢潇南正坐在平日里吃饭的桌子边上,左臂的袖子被褪下,露出洁白的臂膀,医师正给他抱扎上头的伤,旁边摆了一盆血水。

    听见动静,他抬眸看来,面上还沾了点血色,似乎刚从恶战中结束,眸光却柔和:“怎么来这了?”

    温梨笙没想到他真的受伤了,就将灯往旁边一放,愣愣地走过来,脑袋一时卡壳:“我……”

    谢潇南的声音低下来:“是把你吵醒了吗?”

    温梨笙没有回答,就盯着他胳膊上的伤口看了一会儿,医师将细布一层层包裹上之后血色还是渗透出来,她指了指伤口问:“你受伤了?”

    谢潇南轻描淡写:“小伤而已。”

    她又看了眼旁边的血水,应当方才用来给他清理伤口的,把一盆清水都染红了,怎么会是小伤呢?

    她伸手往盆里探了探,那水刺骨冰凉,冻得指尖都有些疼,寒冬腊月里受伤,又用这样冰冷的水清理伤口,谢潇南的身体是铁打的吗?

    怎么会有人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啊?

    他不是反贼头子吗?反贼头子连一盆清理伤口的温水都没有?

    温梨笙也不知怎么,就来气了:“大过年的有血光之灾,来年定然不吉利。”

    谢潇南被这话逗笑,嘴角牵了一下:“倒也不必这样诅咒我。”

    说着就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东西,丢到她怀里,温梨笙抬手接下,就见是一个油纸包着的小玩意儿:“这是什么?”

    谢潇南道:“不知道,可能是一种糖吧,甜的。”

    温梨笙拆开一看,发现是糯米糖,这种糖不算甜,是纯糯米打的,所以小孩子不爱吃,温梨笙吃得也少,这会儿她把糯米糖攥在手里,心中很不是滋味。

    见她久久不动,谢潇南道:“不喜欢吃?”

    温梨笙连忙拆开油纸:“怎么会,当然喜欢。”

    塞到嘴的时候,甜味就从舌头上晕开,一直蔓延到喉咙里。

    谢潇南的伤势抱扎好之后穿上衣裳,饭食也随即被端上来,这些士兵应当是饿惨了,话也不再说,只管闷头吃起来。

    温梨笙也顺势坐下来一起吃,游宗就道:“温姑娘晚上没吃饭吗?”

    她摇摇头:“我自己一个人有什么好吃的。”

    “吃饭还需要有人陪着啊?”

    “平日就算了,但是年夜饭……”温梨笙道:“自己吃的话,难免显得有些可怜嘛,不过我也没想到你们会那么晚回来,再过一两个时辰天都亮了。”

    游宗笑了一下,没再接话。

    “如今在沂关郡的事已经办完,明日我们就会启程。”谢潇南突然开口:“到时候你会被安排到别处居住。”

    “你们明天就走?赶那么着急?”温梨笙甚至没在意他的后半句话。

    “趁着雪势不大还没封路,需得快些离开。”谢潇南道。

    温梨笙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原先她是真的盼着谢潇南快点离开,别在沂关郡停留,但这会儿听到他说明日就会走,心中有一股莫名的烦闷,想起他方才的话,温梨笙这才道:“我不能回温府住着吗?”

    “温府不安全。”

    “那我爹呢?”

    谢潇南敛了敛眸,不动声色地朝她撒谎:“温郡守也会去。”

    温梨笙一下就沉浸在要与父亲重逢的欣喜之中,连扒两大口饭,就听谢潇南说:“那地方守卫森严,为防止有贼人对你下手,你尽量不要外出,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尽管告诉下人让他们出门采买就是,若是闲着无趣,院中还有你喜欢的秋千……”

    “秋千?”温梨笙咽了饭,疑惑道:“世子怎么知道我喜欢秋千呢?”

    谢潇南反问:“你不喜欢?”

    “倒也不是。”

    温梨笙只是疑惑,谢潇南怎么会觉得她喜欢秋千呢?

    她只在梅家的那个酒庄的百年老树之下打了个秋千,自从沈嘉清走之后,她日子就无趣了很多,但又不愿意现在家中,隔三差五地就会跑去那个酒庄里荡秋千玩,那地方安静的很,百年老树郁郁葱葱,连风都是轻飘飘的,所以温梨笙去得频繁。

    除了那个地方之外,她没有去别的地方荡过秋千,连她爹都不知道吧,谢潇南竟然知道,该不是瞎猫撞上死耗子随口一猜……

    谢潇南约莫是看到她面上的疑惑,将话带过:“如今形势紧张,你的身份特殊,所以在别人保护你的同时你也要学会保护好自己,只要等到战乱平息天下安定,你就自由了。”

    温梨笙虽然不大明白这战乱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郡守之女,但谢潇南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反驳,只似懂非懂地点头,将他的交代一一应下。

    这一场迟到了半宿的年夜饭很快结束,众人也累得不轻,皆回去洗洗睡了,温梨笙随着谢潇南游宗一起回了庭院。

    雪在地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踩在上面嘎吱作响,温梨笙走到房门前的时候停了一下,转头就见谢潇南还站在院中与游宗说话,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也停了说话偏头看向她,似乎在用目光询问。

    温梨笙有一些想说的话,比如世子日后也保重,或者说下次受伤不要用冰水清理伤口,亦或是祝世子早日得尝所愿,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将话说出,毕竟谢潇南如今是大梁的敌人,她没有任何立场和身份去支持一个反贼攻打自己的国家。

    最后只道:“世子早点休息吧,明日不是还要启程吗?”

    可即便是这样程度的一句关怀,谢潇南的眼中也浮现笑意,好似映了这满院的冬雪和红光,点了下头说道:“去睡吧。”

    温梨笙在那一瞬只觉得他的笑容极其好看,一下敲在她的心尖上,让她有些乱了方寸,应了一声便匆忙转身,进了房中。

    鱼桂点上了灯,屋内暖炉烧得旺,温梨笙脸上的热意久久不散。

    雪还在下,沂关郡被静谧笼罩,外头战乱不断,动荡四起,唯有沂关郡一直安宁。

    第二日一早,谢潇南等人就起来了,因为早就定下了离开的日期,所以东西在几日前就已经整理好,温梨笙被外面的动静吵醒,想起今日谢潇南要离开,一下就从睡意中清醒,出门就看到他坐在院中擦拭着那柄长剑。

    当初这把剑砍掉了孙鳞的脑袋,差点把她吓晕,而今再看,温梨笙倒没有丝毫害怕了,只觉得他擦剑的动作缓慢认真,如待珍宝,颇有几分翩翩公子的风范。

    见她出来,谢潇南将剑收入鞘中,抬眸看她:“去吃些东西,吃完就送你去另一处宅子。”

    温梨笙点头,喝了些粥暖胃,吃完后随着谢潇南出了孙宅,门口一辆马车和两排列成长队的士兵,谢潇南道:“先去城门外候着。”

    士兵应一声,同时抬步往南城门去,温梨笙的目光循着街道一直往南边看去,出了城门之后就是大峡谷,从沈嘉清走之后温梨笙去的就少了,越过峡谷就出了沂关,那是当初谢潇南从奚京而来时走过的路,如今要回奚京了,走的还是这条路。

    半夜雪停了一段时间,早上又开始下,谢潇南停留不得,只能趁着雪未封路尽快离开。

    温梨笙上了马车,谢潇南在其中闭眼假寐,他昨日忙到半夜负伤回来,睡了还不足两个时辰就又要起来赶路,再怎么精力旺盛和年轻,这番折腾之下脸上也出现疲惫的倦意。

    马车中之后温梨笙和他两人,游宗在城外轻点士兵,温梨笙没有说话,在安静的马车中不错眼地看着他,一直到马车停下,她才将视线移开,转向窗外。

    下了马车走进深巷,一座宅子就出现在眼前,宅子明显是被翻修过的,院子不大,一进去就能瞧见那棵大树和被风拂过轻轻摇晃的秋千,随后下人将温梨笙的东西一一搬进来归整,谢潇南就站在院中看着。

    温梨笙在院中转了一圈,心说这地方小是小了点,但东西都挺齐全的,又因为远离街道而非常安静,确实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谢潇南站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外头来了士兵催促,他才对温梨笙说道:“你的房中有我送你的东西,去看看。”

    温梨笙狐疑地进了寝房,就看见远房中的桌子上立着一柄短刀,短刀小巧而精致,刀柄上雕刻着花,嵌了几颗细碎的琉璃石,极为漂亮的上乘利刃。

    她心中一喜,将短刀拔下来,想出去跟谢潇南道谢,然而出了房却看到院中只剩下来往的下人,方才谢潇南站着的地方已经空了。

    他走了,带着他的士兵离开了,没有辞别。

    温梨笙心中突然涌起难以言说的失落,这感觉好像是当年沈嘉清突然向她辞别一样,但又有些不太一样,让温梨笙想不明白的是,沈嘉清是她相伴十几年的玩伴,从小一起长大几乎形影不离的好兄弟,她有失落也是很正常。

    但谢潇南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甚至一开始她对他极为排斥,为何也会有这种情绪呢?

    她摩挲着手中的短刀,站在院中想了很久,直到白雪落了满头,鱼桂撑伞而来劝她进屋时,仍没想通答案。

    谢潇南离开沂关郡的事不出一个上午就传遍了整个沂关郡,百姓们欢呼雀跃,庆祝反贼的离开,年后的沂关郡好似又笼罩了喜洋洋的气氛。

    不过温梨笙这边就不大高兴了,她在宅中住了几日之后仍没有看到温浦长,这才知道自己是被谢潇南骗了,吵着闹着要出门回温府,却被一道又一道的护卫给拦下来,哭过闹过最后还是半点用处都没有,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困在了这方小小的宅院之中。

    谢潇南人是走了,却仍然将她关在这里,不准她出去。

    温梨笙气得在宅中闹了好几日,东西也给扔了门也给砸了,但还是丝毫撼不动门口的护卫,高墙拦住了她朝外看的目光,这座宅子变成了囚笼。

    她不明白谢潇南为何要这样,却也无法再从他的口中得到答案,如今只能等着谢潇南战死在造反的路上,或是平定战乱成为天下之主,她才能重获自由。

    一开始在宅中的日子是非常非常难熬的,对于温梨笙这种天性好动,就算是闲着无事也想去街上走两步的人来说,困在宅子里几十来步就能从大门走到寝房,痛苦得她每日都想发脾气泄愤。

    但是时间一长,也就慢慢习惯了。

    树下的秋千确实为她解闷起了很大的作用,有时候她会坐在上面一整天的时间,从白天坐到日暮,鱼桂就静静守在身后。

    “坐牢就是这样的啊。”温梨笙望着天,发出感叹:“可是我有什么罪呢?要被关在牢中?”

    每当这种时候,鱼桂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回答了。

    这就好比是一只被折了翅膀的鸟被关进了金丝笼里,再怎么好看的笼子,昂贵的食物来喂养,都不及那一双翅膀来得珍贵。

    但与那折翅膀关笼子的情况又不一样,世子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小姐,鱼桂心里都清楚。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从冰冷刺骨的冬天到酷暑难耐的夏季,几个月的时间眨眼而过,温梨笙越来越郁郁寡欢,情绪一天天的消磨,有时候一整天下来她都不会再笑一下。

    唯一让她解不开的心结,就是谢潇南为何将她囚起来和她爹究竟去了何处。

    外面时不时也传来谢潇南的消息,他势力越来越庞大,朝着奚京逼近,梁氏颓败似乎已成定局。

    直到沂关郡的夏季进入尾声,蝉鸣落下,稻香远去,谢潇南登基称帝的消息终于从遥遥奚京传来,沂关郡的百姓言论两极分化。

    一帮人认为反贼最后还是获得了胜利,从此以后改国号立新朝,曾经的大梁不复存在,对谢潇南骂不绝口,另一帮人却不在乎谁坐皇位掌天下,只知道战乱终于要平息了,天下太平的日子重新归来。

    温梨笙预感她自由的日子也快了,心情总算好了不少。

    八月初,鱼桂带来了消息,说是新帝派人来接她去奚京,温梨笙自是十分不愿意的,她最想要的就是留在沂关郡,自由的生活,但如今她爹下落不明,恐怕唯有谢潇南才知道她爹的去处。

    但不论怎么说,温梨笙终于能离开这座囚笼了。

    这夜,她让厨子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甚至还开了一坛酒,将平日里照料她的婢女和下人一同喊上桌吃饭,难得露出了灿烂的笑。

    在一起相处大半年,乍然分别,温梨笙还是有些舍不得的,今后一别可能余生都不再见了,温梨笙让大家一人倒了一杯酒,举杯共饮。

    然而就是这一杯酒出了大事。

    温梨笙刚喝进口中就觉得不对劲,这酒是果酒,并不辛辣,但她一入口就感觉口腔有刺痛,一直蔓延到喉咙,喝下了小半口剩下的酒就被她噗地一口全吐出来,她喊道:“先别喝!”

    然而这一声叫喊终究是完了,大多数人酒已经下了肚,鱼桂因为给旁人倒酒而晚了一步,刚举起酒杯就听见温梨笙的大喊,紧接着就见她痛苦地捂着喉咙,而后一口血喷了出来:“这酒有毒!”

    鱼桂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要去搀扶温梨笙,却见旁边的一个婢女忽而挑出利刃袭来,直奔她的喉咙,鱼桂无奈只得往后闪躲,下一刻整个院子就躁乱起来,一众黑衣人从天而降,守在门外的护卫也涌进来,两帮人立刻交上手。

    温梨笙只觉得喉咙疼痛无比,一口血吐出来之后倒好受一些,见院中的打斗乱作一团,她想找个地方先躲起来,但只动了两步,脑袋就猛地眩晕,之后双眼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倒在地上时,温梨笙还在想,这不能吧,她好不容易在这庭院里煎熬了大半年,终于要自由了的时候,竟然被一杯酒给毒死了?

    谢潇南,你他娘真的害人不浅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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