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从十年前说起,覃父带着儿女出海打渔,那天收获不错,覃易覃星都很高兴。

    覃星提出想让父亲带着她在海里玩一会儿。覃星那时4岁,乖巧懂事,平时很少提什么要求,覃父答应了。覃易负责看船,他们就在船旁边游泳。

    覃易想他们要有段时间才上来,就自己找点事干。十年前,普通人对磁层尚不了解,市民所虽然一再强调,要求渔民在10海里以内打渔,但是大家不会严格遵守。

    他们那时应该处于磁层边缘,覃易清楚地记得他本打算玩手机游戏打发时间,但是信号断断续续非常差,手机屏幕一闪一闪的,最后完全暗下去,他只好坐在甲板的阴凉处看风景、看父亲和妹妹在水里游泳,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刻钟之后,覃易睁开眼,发现父亲和妹妹不在水里,以为他们已经上船了,但他在船上跑了一圈,一个人也没看到。

    偌大的海上好像只剩他一个人。

    覃易心里发慌,叫着父亲和妹妹。同时暗自奇怪,他刚才睡得很浅,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一出声,他就听得见。

    覃易很着急,正打算跳进水里找人。

    就在这时,覃星忽然从水里钻了出来,但覃星不是自己游上来的,而是被一只血手从水里托上来的!

    覃易惊慌地将昏迷的覃星抱上船,再拼命地去拉那只血手,他认出了腕部的手表,那是父亲的手。

    可他用尽全身力量也没能把父亲拉起来,甚至都没有看到父亲的脸,后来那只手慢慢地沉入海底,无论覃星怎么呼喊,覃父都没有回应。

    覃易无助地抱着妹妹在甲板上哭了很长时间,路过的其他渔船发现了他们兄妹俩,把他们接到自己的船上,再让同行的渔民把覃父的渔船开了回来。

    他们的母亲发动亲朋好友和本地的渔民们,一起帮忙寻找父亲,一个月过去依旧一无所获,而且自那天起,覃星的一条手臂开始慢慢发生变化,皮肤上生出很多细小坚硬的鳞片,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严重。

    就在这时,一条泛着冷色彩光、布满鳞片的手臂伸到黎白安面前。

    覃星脱下手套,撸起袖子,把手臂展示给她看。

    “覃星!”覃易震惊地喊道。

    覃星毫不以为意,“哥哥,我才不在乎有人叫我怪物。我藏起手臂,是为了照顾他们弱小的心灵,不是因为我怕他们。我不喜欢戴手套,我想黎白安姐姐肯定不害怕。”

    黎白安点了下头,她闻到那只覆盖了鳄鱼皮般的手臂有淡淡的海水的腥气。

    覃易生气地把她袖子拽下来,气得咳了起来,勉强着说:“咳咳,你别胡闹。”

    覃星不敢惹哥哥生气,吐了吐舌头,在一旁不再说话。

    覃易缓了口气,继续讲他们一家之后的经历。

    覃父出事那段时间,覃母顾不上两个孩子,覃星既怕家人担心,又因为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而恐惧,有意隐瞒了身体情况,等到大家默认覃父去世,不再出海寻找,心如死灰的覃母才发现女儿的手臂出现了问题。

    那时覃星的手臂已经变成令人感到不适的淡绿色,覃母在发现这件事后未做他想,第一刻带着女儿赶往医院,并给在上学的儿子发讯息,要他放学后直接去医院。

    覃易比覃星大六岁,彼时处于义务教育阶段,在校期间不允许使用自己的手机,他很迟才看到消息,赶到医院时天边只剩下一抹夕阳。

    风暴镇医院分为急诊部和住院部,正值旅游旺季,不乏吃海鲜吃坏肚子的游客,急诊部人来人往,覃易小小年纪不懂发问,只在走廊里埋头寻找,一间间诊室望过去。

    视线交错间,他无意间从急诊部二层的窗户看到了楼下院子里母亲那身熟悉的长裙,覃母正抱着妹妹急匆匆地离开隔壁栋的住院部,她不时回头张望,在她们身后有两个医生模样的人在小跑着追,嘴里还嚷着什么。

    覃易终于找到人了,没有察觉到不对劲,扬起手要朝她们挥舞。

    突然,一群人开着三辆黑色汽油车冲进了医院,急停在住院部门口,车上瞬间下来十几个人,闯进住院部大楼内,撞倒了覃星和母亲,还有那两个医生。

    医院的保安拿着电棍赶过来,双方乱成一团,覃易吓得愣在原地,一分钟后才缓过神来朝楼下的母亲和妹妹奔去。

    这几分钟间,闯进住院部大楼的人已经撤了出来,他们抱着一个裹着白单子的孩子上了车,医院三十几个保安围了上来拦住这三辆车。

    砰——

    不知哪一方开了第一枪,场面变得愈发混乱。

    看热闹的病人和家属尖叫着四下而逃,更多枪声接连不断地响起,霎时间误伤无数。

    覃母将儿女紧紧护在怀中,覃易发现到情况不对时,母亲的鲜血已经濡湿了他的校服上衣,小小的覃星也认识到危险,停止了哭泣,以防被坏人发现。

    兄妹俩都觉得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他们连拖再拽拉着覃母往医院边缘走,覃易惊讶地发现妹妹那只生病的右手用出的力气几乎和他差不多。

    周围乱作一团,没人注意到他们三人离开。

    钻出医院破旧的防护网那刻,覃易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刚才所在的地方已经被子弹打出了很多坑,那两个追着母亲的医生睁着眼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

    他们在医院外不远处找到一辆废弃的户外手推车,小心翼翼地将母亲放入其中,覃易让妹妹也坐进去扶着母亲,一个人将他们推回坡道尽头的家中。

    腰部中弹的覃母没有撑过那个晚上,临终前她拉着覃易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不要去医院……那两个人不是医生,他们是……研究员……他们要研究覃星……被抢走的那个孩子也是……覃易你要想办法……妈妈对不起你们……”

    覃易在母亲床边哭着保证一定将妹妹养大成人,一定寻找治好她的办法。

    之后他们无论大病小病,再没去过风暴镇医院。

    黎白安听完,肯定地说:“医院有问题。”

    覃易以手覆额,“没错,不能去医院这件事大概已经刻在我的灵魂里,连昏迷了也本能地阻止你们带我去。”

    “他们没再来找过你们?”

    “没有,应该只有那两个研究员知道我妹妹的事,他们死后就没人知道了。”覃易说。

    “另一个孩子你找到了吗?”

    “没有,镇子上的人家我都熟悉,也有意地打探过,没有发现有哪个孩子被藏起来了。那个孩子大概是来旅游的游客,不住在镇上。”覃易叹口气。

    黎白安已经听到想要的,站起身说:“不打扰你了,你还需要休息。”

    “等等,我还有事要说。”覃易叫住她,犹豫着说,“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

    “对,哥哥,我们都听见了,你大喊着醒过来的。”覃星说。

    黎白安说:“你是梦到海底的怪物或者十年前医院的事吗?”

    覃易面色严肃地摇摇头,“不是,比那些要诡异一百倍。我受的伤虽然不严重,但是面积大,不知道被感染到什么程度,趁着我还清醒,也趁着我还没被安防部门的人发现处理掉,我要赶紧说出来,这些奇怪的梦境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黎白安坐回去,继续听覃易讲故事。

    梦里覃易是在社区学校醒来的。

    校园里空无一人,天阴阴沉沉,绿色的月亮挂在东边,给整个小镇蒙上一层诡异的光。外面不知何时下过雨,空气中泛着潮湿的味道,地面上湿漉漉的。雾气笼罩了一切,他跑出教学楼,周围被看不透的浓雾包围。

    覃易去了植物棚,路过操场时发现不知从哪里伸来的树根突然撑裂了地面,离着植物棚十多步远,看到棚内的植物撑破了塑料膜。

    他打开棚内的灯,其中景象更令他震惊。

    无论是细小的果蔬还是低矮的灌木植物,全部变得高大粗壮,枝枝蔓蔓铺满地面。他像是毫无准备的旅人,不经意踏入某片未知的热带雨林,半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踏在那些似曾相识的植物枝叶上。

    原本熟悉的植物棚已经变得陌生,后半部分的灯光坏了,乌黑一片,让人生出意外野外探险的诡异感,短短二十米他只走了一半便不得不往回返。

    覃易离开学校,来到空无一人的街上。

    目之所及的公寓高楼都变得残破不堪,店铺的银色铁拉门锈迹斑驳,店内外空荡荡的。门前平直的车道皲裂破碎,杂草顶翻人行道上的砖块恣意生长,路上和路边都停着废弃的汽车。

    他在海边看到了这个镇子上的居民,所有人都集中在海边的那几条街道,无一例外地大睁着双眼,茫然却有序地排成排,木然地向前走。

    江博士、梅丽姐、曹佑杰、学校的老师们大家都在其中,他在他们耳边大声呼唤,试图拉住的衣袖,但是没有用,他们依旧是“木偶人”大队中的一员。

    覃易叫不醒任何人。

    他避开人群,朝着他们行进的方向奔跑,想要找到他们的目的地,一路上发现这样的队伍还有很多,都是排列整齐,双目茫然。他们前往的方向也大同小异,不外乎各个海边、港口。

    他不知道他们在寻找什么,朝着队伍的最前排奔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才终于追到队伍的尽头。

    木偶人们站在高架桥边,一个接一个跨进风暴海,淹没在漆黑冰冷的海水中,尸体同成千上万翻着白肚皮的死鱼一起飘荡在海面上。他们至死表情安详,没有任何挣扎与留恋。

    那接二连三的规律的噗通声几乎要把他逼疯,他冲上去挤开那些人,他们却接连不断地从另一边跳入海中。

    噗通——噗通——

    忽然间,脚下地动山摇,房屋、桥梁、地铁发出令人牙酸的钢铁错位声。

    覃易站在港口,看到不远处的海湾扬起百米高的巨浪,不断接近岸边。

    风声轰鸣、建筑倒塌的声音,让风暴镇如同炼狱。

    更可怕的是,他的身体开始僵硬,眼睛望着漆黑的乌云、滔天的风浪,再也看不到地面,跟着“木偶人”们不断地朝海中摇摆地走去。

    “在我的梦境中,无人幸免。”覃易痛苦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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