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被不断加深的暧昧浸润,殷旭的眸光越来越深,牢牢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

    那里头有他一直渴求的温柔,有他的影子,是不是证明着,这双眼睛的主人心里真正有了他。

    顾青棠恨他,可莺时在意他。

    他自然需要回应她的在意。

    于是翌日早膳时,殷旭吩咐随玉道:“命人去把府上的海棠院收拾出来。”

    正在布菜的侍女闻言一顿,看来诧异地向殷旭投去询问的视线,道:“公子怎么想要动那院子?”

    府上日常是有人专门打扫海棠院的,但殷旭口中的“收拾”显然不是简单的清扫。

    殷旭才拿起碗筷便见莺时出来,嘴角微微扬起,道:“过两天我要去安县,几时回来还不确定,你自己保重身子,我也会让平献多看着你。”

    莺时一面点头一面坐下,察觉到随玉顾虑重重的目光,她只对随玉道:“先陪我将文初的行李收拾完再去府上吧。”

    随玉抿紧嘴角,含糊应了一声,敷衍得很。

    殷旭立即明白,这两人必定因为海棠院有过争执,再一回想昨晚莺时难得跟自己提要求,他也是可想而知,这对主仆之间的矛盾远已比过去大得多了。

    殷旭离开郢都前一直宿在幽淑园,莺时也再未提过海棠院的事,除开外界源源不断的压力和越发严重的困局,至少在这园子里,他还是能享受片刻安宁的。

    他越发贪恋来自莺时的温柔,那时销魂蚀骨的,令他渴求无度的夫妻之情。

    待两日后送了殷旭走,莺时即刻便去殷府。

    殷旭住的东苑是曾经顾有容住的院子,她的海棠院距离东苑不算远,从二楼望出去还能看见东苑一角,格局和当初几乎一样。

    殷旭虽是这宅子的新主人,但几乎未对内宅的布置做太大改动,宅里的一草一木,和莺时记忆中的相差无几,仿佛是殷旭为故人而留念。

    可凭借殷旭对顾家下手的绝情程度,哪能看出他对顾家有半点旧情?

    殷旭不在的几日里,莺时一直住在府上,一来算是缅怀记忆,二来也是想寻找机会进入东苑,查一查殷旭最私密的空间里会有什么秘密。

    可莺时几次试探下来,东苑有护院值守不说,随玉更是在她入住府上后便几乎寸步不离,她实在难以寻到何事的机会,便只能日复一日地拖延。

    殷旭如今交到莺时手里的账册记录都算是明面上看来干净,进出无疑的产业,偶尔有几笔小的账目存疑,也都不碍观瞻,唯独安县附近的一座别业出现了几条刻意抹平但依旧有迹可循的的假账记录。

    莺时向方享探问过这处别业所在和用途,但方享只表示不知情,这座庄子他只是帮忙打理过几个月,真正经手的还是殷旭。

    看莺时如今对殷旭手中的产业颇为感兴趣,方享不免笑道:“你在这样用功下去,等文初回来,我都该劝他带你出去见见世面,说不定将来郢都会出个能干的女掌柜,和文初平分秋色。”

    随玉是时正送茶点进来,见方享与莺时谈笑甚欢,尤其是那句“和文初平分秋色”听得她除了不悦,更生了警惕,脸色瞬间变得阴沉,给方享奉茶时都带着几分恼意,手里的茶杯几乎是砸在茶几上的。

    知道随玉不爱听这话,方享便不再说。

    倒是随玉奉完茶,摆了糕点,退到一旁,道:“公子身边都是培养了多年的帮手,有他们在,已足够公子差遣,夫人与方大夫都可以放心。”

    方享原就是一句玩笑话,此刻却被随玉看来认真的回怼,他也不恼,只揭了杯盖喝茶。

    莺时眼看着随玉脾气又上来,又有方享在场,她自不会直接反击,笑着对方享道:“平献,你看你一句打趣的话,可是将我放到了别有用心的位置。”

    冷不防被左右夹击,方享脸上又是尴尬又是好笑,道:“你都知道是说笑,就别跟随玉一起挖苦我了。”

    “奴婢不是挖苦方大夫。”随玉道,“而是想着如今公子在外头劳碌奔波已然辛苦,回了家里自是温馨热闹些好,可如今院子还是冷冷清清的。从前夫人做女工、闲来消遣,还能得些趣儿回来告诉公子听。如今夫人只管看帐,料理内务,想来跟公子说的也多是冷冰冰的账目、府中的琐事,能安慰公子的东西越发少了,并未见得帮上公子什么。”

    换其他深宅大院里,但凡有个侍女敢这样对主家说话必然是要受罚的,但这殷府里有时就是古怪,侍女敢摊开说话,公然指责主家,而作为主母的莺时不光没有当场发怒,反而安静听完了。

    曾经莺时没有名分,方享以为她总是有所收敛的,如今她就是殷旭的正妻,是这殷府的女主人,随玉依旧如此“耿直”,他是真怕随玉的一片赤诚会败在枕边风之下。

    他当即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有些重,冷了脸对随玉道:“莺时如今持家就是在帮文初,府上的事务告诉主家知道,也是理所应当。”

    莺时猜得到方享接下去又该帮随玉说话,她不想听,便干脆先发制人道:“那随玉你觉得,我该做些什么才是帮文初?”

    随玉垂着眼,抱着木质托盘沉默了多时,迟迟没有说话。

    莺时看得出她是有话说的,只是或许场合不对才不愿意说清楚。

    方享立即帮随玉解围道:“随玉只是个丫鬟,不比你看得长远,说了什么也都是为了文初跟你好,只是有些话说得太直白才不中听,莺时你别同她计较。”

    莺时给方享面子没有驳他,但看着随玉依旧坚持,丝毫不肯服软的模样,她亦是不想白白挨了一个侍女的训,遂双手叠着放在膝上,好整以暇地盯着随玉,道:“我就是知道她都是为了文初好,所以我才想要听听,她是怎么想的。”

    见方享有意缓和渐渐针锋相对的气氛,莺时道:“平献,你也是为文初考虑的,不是吗?但一个人想的总难免偏颇,我还是愿意多听听别人的想法,我也能做得更好。”

    过去的莺时偶尔也会表现出不悦,但最多也只是小姐脾气,没一会儿便好了。

    但此时此刻,端坐在厅中的莺时面色沉稳,某种隐有锋芒,已不是当初那个被娇惯的小姐。

    随玉知道莺时变了,却不知她何时发生的改变,也许是成亲之后她和殷旭更亲密的关系让她忽然间获得了成长,然而这样的变化却只让随玉越发不安起来。

    面对莺时无声的逼迫,随玉心底的反抗更加强烈,她的指尖死死抠着怀里的托盘,又做了一番挣扎后才上前道:“这事原不是奴婢这样的身份能提的,但奴婢以为,夫人既与公子成了亲,帮公子分忧是作为府上主母应尽之责,但另有一桩事,对公子而言也十分重要。”

    “何事?”莺时问道。

    “但凡有些门第的人家,哪个不是儿孙满堂,享受天伦。公子如今年岁渐长,内宅却只有夫人一个。公子对夫人一往情深,想来是不会纳妾,与别人开枝散叶的。夫人难道不该尽□□之责,早日为府上添丁,也好让内院热闹些,这样公子回来既能与夫人琴瑟和鸣,也能弄儿为乐。”随玉道。

    莺时知道随玉不满自己插手殷旭的产业,但想不到随玉竟是想用这样的理由分她的神,将她困在内院。

    只是这一套说辞之下,最刺激莺时的已不是随玉的目的,而是那所谓添丁,所谓的儿孙满堂,这其中的每一个字都深深扎在她心上最痛的地方。

    她曾有过和韩悬共同的生命的延续,却硬生生被殷旭那一碗藏红花带走,那种折磨从身到心,痛过扒皮刮骨。

    如今随玉却妄想让她为毁了自己最后希望的凶手生儿育女,若她一辈子都没有恢复记忆也就罢了,可她现在什么都记得,哪里还能接受这样的提议。

    方享见莺时整张脸瞬间惨白,身体亦开始发抖,他立即示意随玉住口,去到莺时身边关心道:“莺时,你怎么了?”

    莺时仿若未闻,从神情到身体都异常紧绷,额角也很快沁了一层细汗,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莺时,你哪里不舒服?”方享看莺时意识没有回答自己,干脆托起她的手,帮她请脉,一面继续观察她的反应。

    方享指尖之下的脉搏跳得的确有些快,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异常,直到莺时的另一只手忽然抓住他正在诊脉的那只手手腕。

    她的手本就凉,再加上出了一手的冷汗,忽然间触上他的皮肤,似是泼来的冰水,瞬间激得他倒抽一口凉气,连呼吸都跟着停滞。

    方享无意触上莺时投来的目光,比她的手心还要冷,可那双眼里却仿佛烧着火,炽烈凶狠,通过彼此接触的视线烧到了他的身上,登时将他烧得体无完肤。

    他并非全无对当年的惋惜后悔之意,可他既然选择站在殷旭身边就愿意承担后果。

    然而此刻当看着莺时,他难免想起当年在清水巷那间破落的小院里,自己曾亲手端上一碗藏红花到殷旭手里,旁观着一个本就陷入绝望的女子因为自己对挚友的纵容落入更深的痛苦中。

    他原以为这些年对莺时的悉心照料多少能抵消一些对她的愧疚,可真当他再接触到和当年相似的目光,他的心比当初颤得更强烈,不由脱口而出道:“顾青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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