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时到紫荷厢外时正听见厢房中传来郑渔卿的呵斥声。

    她不敢贴门太近,而盛丰楼里其他的声音又大,她因此听得并不清楚,但大致能明白是郑渔卿在质问殷旭近来为何反常,以至于如今武安侯对他极不信任,连带商会里出现这么多反对他的声音。

    起初争执还只是郑渔卿单方面的,莺时没听见殷旭的声音,但他们的谈话之间有停顿,她猜是殷旭做了回答,但声音不大,她这才没有听清。

    再往后一些,郑渔卿便不再只是提及商会之事,转而对殷旭冷嘲热讽,斥责不断,是说他不识抬举,痴心妄想,连做条狗都不知如何摇尾乞怜才最实际。

    郑渔卿用词之尖锐刻薄,极尽权贵之流俯瞰众生的高人一等,即便她当真喜欢殷旭,也依旧高高在上,不曾放下半分身段,也并未真的尊重过殷旭。

    莺时看不见殷旭此时的反应,但猜得到他必然报以此生最大的忍耐面对着武安侯府的千金,是迫于无奈,也是他攀附权贵必须学会的技能之一,和薛沅如出一辙。

    莺时听了一会儿,已基本了解了如今的情况,见时机已到,便索性直接推开房门。

    殷旭闻声回头,却见是消失多日的莺时出现,这一刻的惊喜抢先掩盖住了困惑,他完全抛下郑渔卿,走向莺时。

    “姣姣,你没事了。”他难以置信的神情里掺杂了无从掩饰的喜悦,握紧了莺时的手才能确定眼前之人是真实存在的,并非臆想。

    莺时脸色阴沉,自殷旭掌中抽回手,绕开他身边,对郑渔卿道:“郑小姐如此咄咄逼人,有失侯府风范,文初再不济,也是侯爷一手栽培的。若是郑小姐因私情对文初恶语相向,那郑小姐更应该想一想,为何文初钟情的始终不是你。”

    殷旭已是有家室之人,郑渔卿与他独处一室本就容易招致非议,如今还被这“殷夫人”当场抓了人,即便她和殷旭没有逾矩,传出去也是不好听的。

    更何况,今日她所见的莺时与从前相比总是有些不一样,那个过去即便坚决也还是躲在殷旭身后的女子,如今已经大大方方站在她的面前,好似已不需要殷旭的庇护——

    可她不还是仗着她已成为名正言顺的殷夫人吗。

    想到这一层,心头的嫉妒与恼怒再一次冲上理智的顶峰,身为皇亲国戚的骄傲让郑渔卿更不愿意承认在和莺时这个民女的交锋中落于下风的挫败。

    她发间的牡丹花簪抬高了几分,满目轻蔑地瞟了莺时一眼,再去看殷旭时依旧抬着下巴,傲慢道:“你就是这样管教人的?”

    “夫妻之间讲求彼此尊重方才和美,郑小姐还未出阁,体会不到这个道理情有可原。”说话间,莺时退回到殷旭身边,扯了扯他的袖管,眉间柔和了不少,道,“我有话同你说,走吧。”

    原本只是个普通的亲近之举,但因着莺时方才那一番故意刺激的话,郑渔卿看她二人的目光更添怨毒,再与殷旭开口时已带了十二分的怒意,道:“我说的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郑渔卿夺门而出时,殷旭下意识地将莺时护在怀里,尽管只是虚虚地抱着,但她靠近的鼻息,已足够抚慰他连日来的担忧和焦虑。

    见郑渔卿走了,莺时立即将殷旭推开。

    殷旭还在为莺时维护的言辞高兴,忽然又遭了冷落,他到底明白是自己理亏,立即解释道:“并非我与她私会,原是商会里的事务……”

    “嗯。”莺时轻声应下,转身要走。

    殷旭忙拉住她,道:“姣姣,你要相信我。”

    莺时始终不咸不淡的,道:“回去再说罢。”

    殷旭不容她抽回手,执意牵着她下楼,小心护着,不让来往经过的人碰了她。

    待两人上了车,殷旭再按捺不住,将莺时紧紧搂在怀里,感慨道:“我知道你被掳走的那一刻就急疯了,这些日子,我派多了多少人出去找你都没有寻到你的下落。姣姣,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莺时将在别业期间便准备好的说辞告诉殷旭,“他们只是关着我,说时候到了就会放我离开。我猜到他们是想利用我对你不利,你这些日子是不是遇到难事了?”

    尽管莺时并未回应殷旭的拥抱,但比之在盛丰楼里的冷淡,她这会儿显然态度软化了不少,正向殷旭传递着对他的关心。

    殷旭低头去看她,不满她依旧不看自己,便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

    触上她柔软目光的那一刻,殷旭在她盈盈的眼波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真正放下心来,道:“不是什么难事,你回来就好。”

    来盛丰楼的路上,薛沅就告诉莺时,最近商会里因为好几项事务存在不同的声音而气氛紧张,今日盛丰楼中设宴便是因此而来。

    而莺时从在厢房外偷听的对话内容判断,应该是殷旭做出了让步。

    至于着其中的原因,莺时猜想多少会有因她失踪的原由,所以才会招致郑渔卿那样强烈的恼怒和反感,逼得她在殷旭面前说出那些有失身份的话。

    如果是这样,莺时几乎能断定,李沁阳的势力应该已经渗透入郢都商会内部,并且不断加剧商会众人之间的矛盾。

    莺时猜想,原本这次,李沁阳是要云辛弄伤她,直接引导殷旭按那位长公主的计划走,可云辛临时换了主意,李沁阳应该立即调整的计划,并且也得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如此一想,莺时更担心起云辛的安危来。

    殷旭不满莺时走神,将她搂得更紧一些,却遭莺时推拒。

    他的喜悦荡然无存,语调随即冷了下来,道:“怎么了?”

    莺时急中生智,更用力推开了殷旭,与他拉开距离,故意背过身去,道:“当场抓着我的夫婿与其他女子单独锁在一间屋子里,我该怎么了?”

    她并不能确定这样的说辞是否能顺利遮掩过去,因此双手搅在一起,颇为不安。

    殷旭闻言,多少打消了几分顾虑,挨去她身边,将她裹在怀里,轻轻拉开她已经绞得发红的手,轻轻揉着,柔声哄道:“我都说了,当真是办正事,没有其他。再说,你若是不信我,方才为什么那么护着我?我可是又惊又喜,我的姣姣,竟还有这样厉害的一面。”

    莺时看他已把玩自己的手指来,微微蹙眉,动了动肩膀也没能让他松开,只得将就着道:“那还要我在外头打你骂你?我才从外头的坏人手里脱了身,连你的面还未见上,便先听别人那样辱你,我能不生气?就算生你的气,也需得没了外人,不丢你的面子。”

    她生气时微红的脸与带了些委屈的神情之比平日更娇俏可怜,看得殷旭心头大动,将她的手凑在唇边亲了亲,还嫌不够便摩挲着她指上的肌肤,道:“有你这样为我着想,我如何能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莺时趁机从他掌中抽回手,亦退开些,回身看着他,道:“文初,这次是不是真的因为我,给你带来了困扰?他们是不是真的为难你了?”

    殷旭过去深得武安侯信任时,风头无双,自然人人敬畏,可现在关于他和武安侯之间发生罅隙的消息早不胫而走,他又如何不知,如今商会里那些与他为敌的人都是有武安侯授意,用来考验他的忠诚的。

    现今他已经被迫交出曾经既得利益的五成作为向武安侯妥协的证明,但显然事情比他以为得更难应付,这也是他早就料到的情况,只是没想到武安侯的疑心比他以为的更重,而他提前失去了在武安侯面前“最有用”的这个身份。

    在郢都商会里,掌握越多的权力才能收获越多的利益,他交出去的那些不光是钱财,还有他在商会里最具话语权的身份和权力,换言之,如果他再没有足够让武安侯满意的“诚意”,他的荣华富贵便是到头了。

    一想起这些事,殷旭便心烦,他也知道这次莺时的失踪必然与那些权力纠纷有关,否则怎么会他才做出让步,莺时就真的回到他身边了呢。

    “没有。”殷旭还是选择在莺时面前隐瞒一切,道,“你平安回来就好,但为了防止这样的事在发生,以后还是尽量待在园子里,我也会加派人手保护你的安全。”

    莺时点头,又道:“如果……我想去府上呢?”

    “你去府上做什么?”

    这一次,莺时主动去拉他的手,起初只是指尖抚过他的手背,小心着滑过他的四根手指,再钻进他的手心,渐渐握紧,道:“我知道你会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当,但我们毕竟……毕竟已经成亲了,作为你的妻子,我想我应该多替你分担一些,我是说家里的事。”

    莺时慢慢靠去殷旭怀里,道:“总不能以后只有园子里的人知道殷夫人长什么样,自己的府上的人只闻其名吧?我总要拿出个主母的样子来,不光是别人知道,我是殷夫人,我也想他们知道,你是我的夫婿,好不好?”

    连日来的愁云惨淡在莺时这一番安慰下终于有了拨云见日的迹象,殷旭在她柔软的发顶落了一吻,掌心抚上的颊,摩挲着微微发烫的肌肤,道:“可我都还没听你好好叫我一声,嗯?”

    “我叫了,你便答应了?”

    “先叫来听听。”殷旭贴去她耳畔,薄唇抚过她小巧的耳垂,鼻息笼着她一边的听觉,含笑低声道,“好不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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