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政夫人所言,云氏仔细考虑过,觉得不无道理。

    如今她名声受损是其次,关键是慕怀林近些日子对她冷待了许多,大约是因家中出了姊妹易亲之事让他颜面有损,又或是终于意识到温氏所出的也是他的女儿。

    无论哪种原因,都让云氏很不好受。

    她对慕怀林的情意无需说,当初年少时认准了他,自甘为妾也情愿,为此不知遭受了多少相识之人的笑话。这种耻辱感在她心底日积月累,化成了对温氏及其子女的深厚怨气。

    云氏一直认为,能够忍着不对温氏的女儿出手,已经算是她心慈手软。本想着这辈子也就这般无视对方过去,没想到天意所在,笙月竟看上了庆州伯幼子。

    她其实不大中意朱明意,可笙月在她跟前哭闹不止,最终用一句“阿娘难道希望我也变成当初的你吗?”说服了她,叫她第一次不顾慕怀林的想法,执意促成了这桩姊妹易亲来的亲事。

    慕怀林因此事与她生了龃龉,若是她将功补过,说成这桩婚事,他应该就不会再介怀了。

    云氏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待天幕暗了,慕怀林忙完公务归府时就立刻转去书房。

    对慕怀林冷淡的神色只作看不见,她含笑将白日的事说出,并道:“参政夫人保的媒,嘉太妃瞧着也很想说成这门亲事。只可惜太妃今日没亲眼见到二娘子,还没定下主意,不过已经约好了,让我下次参宴的时候把二娘子带上,你觉得如何?”

    “诚王?”慕怀林皱眉,想起诚王的岁数,“他比南音年长了十七岁。”

    甚至只比他自己小几岁,若成了翁婿,该是怎样的尴尬?

    “年纪大些,更懂小娘子的心思,也会迁就她。”云氏道,“二娘子的性子,你也知道,说娴静都是好话,称孤僻也不奇怪。她双目……又有些不足,寻常人家听说后就打退堂鼓了,剩下的都是些家世寥寥之辈,或是家中庶子,这样的人家,我也不好说给她。”

    原先提起南音就一脸厌恶的云氏,如今终于学会了收敛,让慕怀林看在眼里,心中微叹,面上的冷淡也稍微少了些。

    云氏再道:“且诚王是重情之辈,和赵娘子成婚多年都未纳妾,未有所出也不曾想过休妻。如果不是实在……恐怕都不会和离。二娘子需要的,不正是这么位能爱护她的郎君?诚王是皇亲,虽说年纪比二娘子是大了些,但很难再有门第这样高的好亲事了。”

    许多官场上筹谋的男子,是瞧不上像妇人那样打听那些家里长短的行径的。慕怀林也是如此,所以对诚王和赵家娘子和离一事,他只知一不知二,对于嘉太妃这个婆母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更是不怎么清楚,完全不知有些人家对诚王府的避之不及。

    听云氏说罢,他觉得挺可行,思索片刻道:“如此,你寻个机会带二娘子去参宴。她还是胆小了些,我几次唤都不肯出门,很需要磨练,你带她多认识些生人,也管束着笙月,别叫她欺负妹妹。”

    云氏都说好,敛了一切脾性很是柔顺,和往常大有不同的模样令慕怀林叹了一声,道:“你确实有心了。”

    云氏眼眶一红,“实不相瞒,叫我真做二娘子的亲娘,那肯定不成的。可我知笙月这次所为惹了郎君不快,她尚且年少不知事,有错,只能我这个做母亲的帮她弥补。郎君待我冷待些不算甚么,只盼待笙月一如既往,她近日常在我跟前哭诉,说爹爹不疼爱她、不要她了,我瞧着真是……”

    多年的夫妻,且其中还经历过一道令两人无比同心的大坎,云氏泫然欲泣的神色到底叫慕怀林心软,“笙月骄纵了些,该磨磨她的性子。”

    “是,我已在慢慢教她了,她也改了许多。”云氏将姿态摆得很低。

    夫妻俩一句一句交谈着,冰山渐渐融化,春日欲将回暖,终于有了和好如初的迹象。

    南音习得新画技,正是自个儿在院子里细细琢磨的时刻。

    她和绥帝约定初一十五在瀚羽茶庄相聚,期间的日子,她就准备好好儿钻研画工,不想叫先生失望。

    主院那边传话说请她参加五日后玉灵长公主的文会宴时,南音没怎么放在心中,照常以身体不适的由头回绝了。

    没想到当日午后,便有人领大夫前来,“听闻二娘子身子不舒服,夫人立刻着婢请了大夫来,好叫二娘子早些好起来。”

    “是一些老毛病。”南音坐在位上仍没动,脸往里侧着,没有正看他们,“不劳费心,我自己休息几日就好。”

    “二娘子说笑了,不舒坦怎能硬熬着,没得耽搁出大病来,还是叫大夫看看为好。”来的婆子不比张玉,她说甚么就是甚么,如今的架势更像是得了云氏的令,非治好她的“病”不可。

    青姨打理铺子去了,琥珀和紫檀两个对这婆子而言都还稚嫩,三言两语就破了她们的阻拦,请大夫给南音诊脉的同时,佯作没瞧见她冷淡的神色,笑道:“夫人也是为二娘子着急,她想带二娘子去赴长公主办的文会宴,多见见京里的人家,整日在院子闷着也不好,二娘子说是不是?对了,夫人还吩咐给二娘子新做些衣裳呢,娘子喜欢甚么颜色甚么式样的?婢这就去着人准备,日子是赶了些,但也来得及。”

    婆子滔滔不绝,把话儿都说完了,也没得南音的几句回应。

    她待慕怀林派来的人尚能应付几分,但对云氏身边的人,的确做不出样子。

    索性婆子不在意这些,听大夫说只是寻常伤神,食补即可,便喜笑颜开地说好,离开前不忘叮嘱,“待会儿婢就带人来给娘子量体裁衣,若有喜欢的,娘子也可先想想。”

    五日后就是十五,南音千百个不愿意去参宴,不想见生人是一方面,更不想耽误了和先生的约定。

    可云氏这次铁了心,慕怀林亦乐见此事,她往常的理由都不再管用。

    作为她名义上的母亲,云氏真正想管起她来,确实十分轻松。

    事已至此,青姨道:“想来是郎主特意吩咐的,娘子不妨去试试。长公主办的文会宴,应都是年轻的小郎君小娘子,以交友玩乐为主,不拘甚么。娘子碰见合缘的就多说几句,不喜欢便寻个地方看看,都可以。”

    说罢,她为南音整理衣襟,柔声道:“不管娘子今后是当女冠,还是其他,总不能一辈子都窝在院子里是不是?如今娘子知道了,世上不只有云氏那样的人,还有许多值得认识的人,大部分都是知礼节明黑白的,譬如温家的两位小郎君,又譬如娘子结识的那位先生。我们娘子这样好,有几个见了能不喜欢呢?”

    南音略别过头,眼睫微微颤动,轻声说:“我于他们而言,只怕是个瞎子。”

    “别说娘子没到那地步,就是真瞎了,又能如何?”青姨定定看着她道,“往日娘子常说不可凭外表断人,待街上的小乞儿都能一视同仁,怎么轮到自己,反而钻死理了?旁人说目盲心明,难道娘子要当个心也糊涂的人?”

    南音微微一振,被青姨戳中某些心思,竟像犯了错的小孩儿,低下脑袋。

    青姨揽过她,转了语气,“若是夫人还在,定也希望娘子多交些朋友的,她当初在扬州就是乐于广交天下友的性子,没得到了娘子这儿,就变成了缩头缩尾的小乌龟,那可不是咱们温家女郎的风采。”

    温家女郎的风采。南音缓缓眨眼,思索许久,终于点头道:“那我去试试罢。”

    和先生的约定,只能改日了。

    幸而两人之前有约好其他联络的方式,南音提笔写信,将不能赴约的原因详细说明,表示歉意。

    很快,绥帝修书而回。

    他道:【但去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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