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拂酒在对阵不周意时伤了双臂,踏雪放心不下,回到不知名在魔界的据点后,便赍了药匣去看他。
“拂酒,是我。”踏雪叩门道。
如预想般得不到回答,踏雪只好推门而入,看到于榻上调息的拂酒。踏雪将药匣放于桌上,取出几只瓷瓶,无声叹道:“我替你看看臂上的伤。”
踏雪方触到他衣袖,就被突然睁眼的拂酒用力推开,踏雪站立不住,踉跄跌倒,手臂扫过桌案,瓷瓶在她面前碎了一地。
拂酒盯着她被瓷片割伤的虎口,溢出汩汩鲜血,眼中透露了嗜血的欲望。他扑到踏雪身前,俯身吸食着踏雪手上的流血,柔软的舌重重扫过伤口,踏雪疼得眉心轻蹙,闭上眼感受心头那难以言喻的悸动。
清宵睁开眼,嗅到空气中幽微的辛夷花香,扭头看向倚在窗前的黑衣男子,男子见清宵醒来,将噬魂剑扔给仍在床榻的清宵,“主人说,噬魂剑留给你。”
清宵抬手覆上噬魂剑,开口问道:“你唤我大叔父作‘主人’,那你是?”
清宵这才知道,原来这些年,大叔父一直在暗中经营着一个秘密组织——“不知名”,成员共有四人,眼前的男子是“不知名”首领,唤作拂酒,余下的三人分别是出身魔族的飞鹘、出身妖族的踏雪以及出身鬼族的缠马。
“除了噬魂剑,主人还要将‘不知名’交给公主。”
“……为何?”
“主人希望‘不知名’可以保护公主。”
清宵的手心与噬魂剑上的纹饰相触,一滴泪水自她面庞滑落,“拂酒,大叔父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月光将拂酒照得微凉,“主人的神识灵魄受邪祟侵蚀千年,一直遍寻无方,即便他是醉病慵也逃不过漏尽钟鸣的运数。”
也许,大叔父会出现在寒露滴,只是想看她最后一眼?
也许,大叔父带着剑,是想将噬魂剑亲手交托给她?
拂酒离开前将一封浸透鲜血的书信交给她,“在主人身上找到的。”
清宵看着信上那晕得朦胧的熟悉笔迹,终是止不住地泪如泉涌,蜷在被中放声哭泣。
“清儿展阅,终是会有这么一天,吾早有预料。你与雁儿都是懂事的孩子,叔父自是弛然宽心。
神魔两族相争多年,彼此仇恨根深,但怨恨只会造成更多的不幸,时至今日,吾已放下。所以清儿,不要再为叔父去憎恨神族。
原谅叔父没能为你寻得拔除护神钉之法,原谅叔父今后不能再对你和雁儿相护。世间相逢一场,已是幸事。
如果清儿为叔父悲伤,请不要持续太久,因为清儿的笑容,才是对叔父最好的慰藉。
吾心珍意,草草不尽。
醉病慵字。”
寒露滴,小楼上,晚风和畅,美人当窗牗,如月斯望。
拂酒立于镜奁旁,清宵抬袖拂镜,整理云发,绮帐轻纱宛若流波之状,楼阁顶上落下一双轻盈玉足,拂酒道:“踏雪到了。”
踏雪是拂酒捡回来的妖族灵猫,也是“不知名”里唯一的女子。
清宵螓首微动,银月钗上似盛秋水一捧,“她脚程倒快。”
过了半晌,豁然歌来:“南风起兮吹白沙,遥望人间何嵯峨,千岁髑髅生齿牙。”歌声清凉,宛若凤响,歌声起落间不时间杂着孩童的纯真笑语,拂酒道:“是缠马。”
缠马本为人族,六岁时被亲生父母遗弃,冻死在郊外的陌道上,成了鬼族,现在还保持着六岁孩童的模样。
窗格中装着一位竖握陌刀盘坐楼顶的男子,拂酒道:“飞鹘。”
飞鹘本为魔族,自幼孤独,一路行来,凡与他亲近者皆不得善终,于是红尘看破,抹去过往的一切追随醉病慵加入“不知名”。
“不知名”四人平日不在魔界,而是被醉病慵派往其他四界行监视之事,醉病慵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才向在天界的拂酒发了密令,教他速速回返。
清宵的镜奁前放着一只水绿流苏花囊,是她白日在帷堂哭奠后,三叔父交给她的,说是上次在帘动阁,妖族少主捡到了她遗失之物。
可她根本没有这么一件佩囊。清宵打开一看,里头放着一枝散发着丝丝寒气的奇异花朵和一卷纸笺,笺上书着轻狂客沉着痛快的笔墨——“高岭之花,聊表寸情”。
她可不认为妖族少主此举是表情衷。
生于妖界顶峰的高岭之花,本就数量稀少,加之妖界顶峰极难攀援,又靠近天界,灵力乱流如同痛苦深渊,将每一个试图闯入的生灵吞噬殆尽。传闻中的高岭之花,不似想象中的明丽无双,它显得娇小生怯,花瓣剔透晶莹,有种极易破碎的美丽。
高岭之花象征着“冒险”和“勇敢的旅途”。抛却对生命的爱惜也要完成的冒险,只为一见妖界亘古流传的传说之花。
——他送她“冒险”,所意为何?
“不知名”四人与新主人会面后,便要返回各自负责监视的界域,清宵听说踏雪要往妖界,心念一动,命她暂时留下。
踏雪不解。
“待大叔父和哥哥的丧礼告一段落,我与你同去妖界。”
魔都东南,火红的岩浆缓缓入海,是黑色的大地翻卷出猩红伤口,青灰薄雾弥漫旷野,山口跳溅出的岩浆金色耀眼,一声满足地长啸,关押在此的祸世妖龙似对浸泡的岩浆温度十分餍足。
断崖之前,是一片微明的无尽海,酪黄云层上,隐藏着一座青翠浮岛,这座浮岛便是“不知名”位于魔界的据点。
清宵单独留了踏雪在寒露滴,拉着她问了许多关于妖界的风物,及至夜深才肯放她回来,踏雪推开房门,却见屋中站着一人,一时惊魂未定,反手将门合上,退到屋外。
她许久未归,难不成是走错房间了?
踏雪在门外瞧了又瞧,没走错啊。
一阵狂风骤起,吹开房门,屋中的拂酒冷眼觑着踏雪道:“进来。”
踏雪背脊一阵寒凉,她哪敢进去,转身要走,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掐住脖颈,拖进卧房之中。
随着他们进入,房中的烛火一瞬点亮,踏雪望着近在咫尺的拂酒,下意识地露出惊恐之态。
看着踏雪如此姿态,拂酒更是加重了手中力度,几近窒息的踏雪瞳孔缩紧,脸色宛若死尸苍白。
一丝忧虑划过拂酒心头,踏雪抓住拂酒这片刻的犹豫,以手成爪直取拂酒面门,拂酒亦抬臂格挡,两厢缠斗须臾,踏雪飞身退至门边,伺机而动。
她在等,等一个瞬间——就是现在!踏雪纵风吹熄屋内烛火,她很了解拂酒,也太清楚他有许多掩藏得极好的弱点,其中之一就是在他陷入黑暗时,不同于纯血妖族,会有短暂失明的瞬间。
拂酒立马闭上眼,通过封闭视觉来提升其他官感,千钧一发之际,侧身躲过了踏雪梅花铁爪的致命一击,爪尖利刃却在他如玉的脸庞留下了三道血痕。同时,他也感知到踏雪的位置,抽出垂杨骨鞭,扬鞭一卷,牢牢缠住踏雪咽喉,踏雪挣扎不脱,被拂酒重新拽至身前。
踏雪垂下眼睫不再看他,拂酒睁开眼,瞥见踏雪低眉乖顺的模样,顿觉索然无味,便放开了她,推门跨步而去。
一日不见,拂酒脸上多了三道抓痕,清宵不禁问道:“是谁伤了我们首领?”
“一只猫儿罢了。”
清宵道:“是逗猫儿玩闹,将它惹恼了罢?”
踏雪所属的灵猫一族隐居避世多年,醉病慵从古书上寻得一拔除邪祟的药方,方子需要一千只灵猫魂魄为引,所以拂酒与飞鹘才至妖界,探寻灵猫一族的隐居之地。
林间的雪花已落了两日,黑乎乎的一只毛团缩在树洞里,露出的四个小爪子生得雪白,踏雪因为害了病所以没有和父母一起外出觅食,雪夜很静,踏雪睡得酣甜。
踏雪仍是不醒,用前肢试图踩醒它的母猫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将踏雪叼出树洞,往林外奔逃。
一枚凝着浅金灵力的柳叶刃疾然而出,穿透了踏雪母亲的身体,拂酒打开锁灵囊,装入又一只灵猫的魂魄,方要转身,又听得“咕噜”一声,走得近了,才发现那只融入暗夜的黑色灵猫。
拂酒伸手正要处理掉它,那只熟睡的小猫似在雪地里寻到了温暖,伸出两只小爪子抱住拂酒手指,小脑袋也蹭了上去,发出“咕噜咕噜”满足的声音。
——你,喜欢我的手?
拂酒怔了怔,一时竟有些无措。
飞鹘望见拂酒,问道:“你收了多少灵猫魂魄了?”
“五百。”
“这么快?我还差一些才凑足数,你等会我!”
“嗯。”
飞鹘看到拂酒衣襟中露出一只小小的黑脑袋,皱眉道:“这孩子害了很严重的传染病,你可小心些!”
“它的病,你可有办法?”
“你让我搬山移海还成,救死扶伤这么细致的活我可做不来。”飞鹘想了想又道,“你要救它?”
“嗯。”
拂酒向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怎么生出救猫救狗的心思了?飞鹘虽是疑惑,却也没有多言。
拂酒将小黑猫带回了浮岛,两日后,小猫仍未转醒,气息却日益微弱,拂酒心知是小东西病势渐沉,再延误不得,立马装了猫儿到蒹葭浦去寻风芦根。
刚巧醉病慵也在,风芦根接过拂酒手里的猫儿,到日光明亮处仔细查看。醉病慵望着拂酒情急汗流之状,淡淡道:“这可不像你会做的事。”
拂酒别扭道:“不要你管。”
多亏了风芦根的回春妙手,猫儿饮了几天汤药情状已然大好。
黑乎乎的毛团睁开它圆溜溜的眼睛,来回张望,忽然一声“吱呀”门响,吓了小猫一跳,赶紧抱住了男子温暖的脑袋。
“拂酒,什么时辰了还在睡?”
拂酒听到声音,迷迷糊糊地起身,睁开眼,怎么眼前还是漆黑一片?呆坐了片刻,将扒在他脸上的小黑猫拽了下来,小猫可怜巴巴地望着拂酒,拂酒扯了个笑,将小猫抱到脸旁蹭了蹭,喃喃道:“身上怎么还是这么烫,是不是还没好个完全?”
飞鹘忍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你这是……铁树开花了?”
“有事?”
“主人不放心他的两个晚辈在天界,让你到上面去保护一二。”
拂酒沉吟道:“那毛团怎么办?”
“送她回她出生的地方呗,那里多少还有些她的同族,你总不能留它一辈子。”
“不要。”
飞鹘挠头道:“那让主人养?”
“不可能。”
“……那你想怎么样?”
拂酒将小猫放到飞鹘手上,“要么你去天界,要么你替我照看它一阵。”
天界那样的龙潭虎穴他才不去,要是一时不慎暴露行踪,他可就完蛋了。
“行……我替你养着!”飞鹘勉为其难道。
小猫看到抱着它的对象变成了一个秃头胖叔叔,嫌弃地朝他吐了吐舌头,飞鹘先是一愣,然后给了它脑袋一下,“这毛团!它有名字吗?看它黑不溜秋的,没有名字的话就叫煤球好了。”
“它是女孩子,叫什么煤球?”
飞鹘惊道:“哟,你还能分清性别啊,我还以为你只分得清死活呢!”
拂酒拉着小猫仿佛戴着白手套的爪子,柔声道:“你也戴着手套啊,就叫你踏雪好吗?”
飞鹘从未见过这样的拂酒,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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