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于上首的两位主审闻言,略一思忖,随后点头称是。

    这条规定确实在大原律法中有所记载,若是婚前两家皆为贫寒之家,但成婚后却在共同的经营之下变得家境富裕,这种情况下,是不符合以口多言为由休妻的。

    只是这条法规被归纳在极为不起眼之处,大原自开国以来,在审理休妻案件时也从未有人提出,若是昭宁公主今日不提,怕是他们也不会有人往这方面去想。

    言笙看出了他们的慌乱,浅笑道:“既如此,本宫想问,罗俊彦是否犯了无故休妻之罪?”

    “是。”两位主审皆沉默点头。

    “那么,他追杀罗卫氏母子之事,亦是实情,若他们夫妻名分尚在,那么罗俊彦离妻弃子、罔顾人伦之罪又是否为真?”

    “是。”坐于上首,他们却只能接连点头。

    “那也就是说,罗氏子击鼓鸣冤,状告三罪皆为实情,对吗?”

    “对。”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此时已是冷汗涔涔。

    他们没想到,一个居于深宫的公主,居然能站出来为一个毫无关系的小儿说话,甚至还为他在公堂之上翻案了,如此突变的状况,早已脱离了以往所有的案件轨迹,眼下他们只想早些结束庭审,进宫复命。

    但言笙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好,那既然罗氏子所告皆为实情,那本宫这里,还有几告,因着本宫所告与本案相连,便也恳请大人一并审理。”

    “殿下请说。”公主都说了与本案相关,他们哪敢不从。

    “罗俊彦在登闻鼓案二审之时,曾经提及广宁公主与他曾有过婚约,并于今日,在公堂之上攀诬徐公子,称其因两方解除婚约而对他心生怨怼,对此,本宫想问,是否确有此事?”

    “有。”

    “好,”言笙点了点头,浅笑意味深长,她走到公堂边缘之上,高声道:“今日,本宫能来,乃是受了广宁公主所托,她叮嘱本宫要将实情公之于众,还惨死之人一个公道。”

    “罗俊彦,曾在陛下下旨赐婚后,与广宁公主成亲之前,便以驸马身份自居,这一点,凡是与他交好的官员人尽皆知,他不仅大肆宣扬自己驸马都尉的身份,还借此勾结官员。”

    “他在前两次庭审之中,所出的伪证,便有一部分出自这些官员之中,今日本宫所呈上之证词,便是未曾被他拉拢的清流官员,而其余的,便是他以驸马都尉身份所招揽的近臣。”

    “此事在上达天听后,陛下勃然大怒,深觉罗俊彦此人品行不端,便因此事解除了他二人的婚约,但陛下是个爱才的贤明之君,在得知罗俊彦的言行劣迹后,依旧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这也是罗俊彦能够调令云贵的原因。”

    众人闻言,纷纷长叹一声,原来如此,怪不得当时婚约解除得那样突然。

    言笙继续道:“但,罗俊彦此人,却不知悔改,甚至过后还以这档被取消了的婚事为借口,试图在公堂之上混淆视听,扰乱司法审理,因此,本宫今日告他藐视皇家,告他欺君罔上!”

    她说这话时,声量拔的极高,足以传遍整座鼓院,以至于在返回堂上的途中依旧气息颤抖,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听到,今日她不止要为卫娘子和幺幺讨个公道,更要为广宁公主正名。

    言笙返回公堂,在堂中站定,她稳了稳气息,视线对上上首的两位主审,“大人,罗俊彦所犯之罪,罄竹难书,今日本宫作为证人,亦是作为与本案相关之人,代原告罗氏子再次上述。”

    她此言一出,薛纪淮和徐霁川连忙带着幺幺跪下,对着两位主审俯身叩首。

    “登闻鼓案,原告方罗氏子,状告去岁登科榜眼、云贵平塘县令罗俊彦,状告他杀妻弑子、无故休妻、离妻弃子、罔顾人伦、官场勾连、结党营私、藐视皇家、欺君罔上。”

    言笙神情镇定,她抖了抖裙摆,在幺幺一行人身边跪下,不顾在场之人惊惧突变的神色,拱手对着公堂之上所挂的‘明镜高悬’牌匾行礼道:

    “今日,以此八大罪行状告罗俊彦,望我朝律法,能还所有受害之人一个公道!莫叫这天下含冤之人,为证清白舍肉身,为求公道化白骨!”

    她带着幺幺一行人跪地叩首之时,鼓院内的学子也争相突破了官兵的围拦,纷纷跑到公堂之下,俯身与昭宁公主身后,朝着那‘明镜高悬’的牌匾跪地叩首,高呼着:“望我朝律法,还所有受害之人一个公道!”

    学子们群情激昂,带动了身后围观的百姓,他们在学子的情绪感染下,也蜂拥上前跪地叩首,因着围观的人群开了个口子,那些原本阻拦着百姓上前的官兵也被挤到了一旁。

    他们虽手中持有长戟,但面对如此激动的百姓,却没有一人敢上前维护秩序,因为方才昭宁公主所言,也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

    若不是昭宁公主出庭作证,这案子便会以罗氏子败诉结案,那么此案当中的那些受害者,便很有可能是他们或他们身边人的将来:

    贫寒家境出身的小儿、经历婚姻不公后惨死的妇人、明明清白却要被负心汉攀诬的女子、以及那些堂堂正正却被冠上莫须有罪名的平民百姓。

    官兵的刀剑到底没有指向百姓,整条长街围观的百姓们都纷纷涌入鼓院,在前人身后跪下,嘴里高呼着:“望我朝律法,还所有受害之人一个公道!”

    沈庭琛站在酒楼之上,看着面前盛大的场景,心中是抑制不住的震撼,他一直都知晓昭宁的优秀,但却没想到,她竟能以一己之力、一人之言,唤起成百上千人的共鸣。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他们相对立于斜阳古道之上,少女看向他的眼中盛满了坚定的光芒,那是一种无声的力量与希望,但今日,她将这份力量与希望带给了万千百姓。

    自古以来,历代王朝皆是权贵只手遮天,他们的势力纵横交错,在这权利与官场当道的时代,可谓是树大根深的一颗毒瘤,但却没人能出手将其拔出,因为牵涉之广,不可小觑。

    但今日昭宁公主出手了,她蔑视了所有的法则,完全不按规律出牌,将证据一张又一张拍在这公案之上,她的筹码,便是这大原百姓的民心。

    她要让所有的权势贵族清楚一件事,百姓的声音再微弱,聚在一起也是震天声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在这一刻,沈庭琛突然意识到,自己和齐王、韩王曾经面对昭宁时,所提出的问题是多么狭隘,昭宁今日,用登闻鼓案给了他们一个满分的答卷。

    怕是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座沉寂了上百年的登闻鼓院,会被一个九龄稚子敲响,更不会有人想到,会有一个女子愿意放下公主之尊走上公堂,将所有人缄默不言的实情一一道来,只为给被害之人讨一个公道。

    这场在世人眼中,原本应当草草了结、以原告败诉结束的案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她接手了。

    而她,赢了,赢得彻彻底底,且极为漂亮。

    登闻鼓案,这个全上京城、乃至整个大原都在关注的案件,最终以昭宁公主呈堂证供翻转案情结尾,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在终审的当天递了帖子进宫面圣。

    两人并登闻鼓院判,在御书房将终审的全部过程如实禀报,皇帝听后龙颜震怒,当即便下令将罗俊彦押入天牢,并立刻召集了朝中重臣,商讨这个极具争议的案件应当如何定罪。

    待到一众朝臣们离开御书房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为首的刑部尚书刚一出殿,便瞧见了候在门口的昭宁公主,他连忙上前拱手一礼:“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千安。”

    “大人快快平身。”昭宁公主虚扶了一下,“今日案件能顺利结案,还多亏了二位大人。”

    “不,”大理寺卿这会也走了过来,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微臣惭愧啊,今日若不是公主,只怕这案子便要在罗俊彦的伪证之下就此翻过去了。”

    “这是他的错误,二位大人不必为他的过错自责,”言笙踌躇了一下,随后问道,“本宫想问一句,结案后,那孩子可会遭到什么惩罚?毕竟他是状告生父。”

    刑部尚书认真思索了片刻,随后答道:“状告生父,在大原乃是不孝之罪,但罗氏子之行为又情有可原,登闻鼓案到底特殊些,这个怕是圣上明日下旨之时,咱们才能知道。”

    “好,”言笙颔首,“那本宫便不耽搁诸位大人出宫的时辰了。”

    “是。”几位朝臣纷纷向言笙行了个礼后才转身离去,送走几位朝臣,言笙深呼吸了几瞬,这才抬腿迈入御书房之中。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安。”

    暖黄的宫灯之下,皇帝看着俯身叩首的女儿,心中百般滋味,他叹了口气,摆摆手道:“起来吧。”

    言笙闻言,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在皇帝的示意下,她才一步一步挪到椅子旁坐下。

    皇帝鲜少见她如此谨小慎微的模样,便想出声安慰道:“你——”

    “儿臣知错!”言笙立刻低下头去,“儿臣知道,今日之举,大大地折损了皇室的威仪,一切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偷偷溜出皇宫,也是儿臣擅自前往鼓院,若父皇要怪,便只怪儿臣吧。”

    她这反应倒是让皇帝有些猝不及防,片刻后,他反应过来哑然失笑,冲着言笙招了招手,“来,到父皇这儿来。”

    皇帝语气缓和,听着倒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但言笙又怕他这是想把自己唤过去教训,她犹豫了一会,还是站起身走到皇帝的身边,靠着他的龙椅蹲了下来,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一副做错了事等着挨手板的模样。

    “啪”,皇帝的手落下,言笙并未感觉到想象中的疼痛,相反自己的手落入了一双温暖而干燥的大掌之中,她不解地抬起头,视线撞入皇帝的笑意中。

    “谁说朕要罚你了?”言笙有些讶异,但皇帝既然不怪她,她倒是也卸下了紧绷着的精神,整个人靠着龙椅坐在了地上。

    皇帝一边摩挲着言笙的发顶,一边无奈地开口道:“登闻鼓案,前后经过朕已经知晓了,罗俊彦那个庶子实在该死,你在公堂之上为那孩子所述的八大罪状,朕也已经听他们说了,做的好。”

    言笙轻声道:“父皇,不怪我吗?”

    “怪你?你都在百姓面前给朕戴了那么大的高帽,啊,夸朕是贤明之君,真若是再怪你,那岂不是对不住你在那么多人面前为朕说的好话了?”

    “嘿嘿。”言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出声,她承认,那会确实是存了这个小心思,没想到皇帝还真吃这一套。

    “不过啊,”皇帝在她的头顶轻轻敲了一下,“朕虽然不怪你,你还是得自己找个机会,去跟皇后认个错。”

    提到皇后,言笙的情绪也随之降了下来,确实,自己为了出宫,做了伤皇后心的举动,她自己也甚是难过,若是重来一次,或许她会换个更加缓和的法子。

    “儿臣知道。”

    皇帝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愧疚,又安抚道:“登闻鼓案,你算是功过相抵吧,但朕特许你一个愿望,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听到这话,言笙立刻亮眼放光,她抬头看向皇帝:“什么都可以?”

    “对,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什么都可以。”

    言笙望着皇帝想了想,随后她起身绕过书案,跪在了御书房的中央,郑重叩首:“儿臣确实有事求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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