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霁川突然扭转的话锋,也让罗俊彦的笑凝结在了脸上,徐霁川也不理他,继续朝着上首说道:“那晚,草民同薛纪淮是在一处的,原本我二人在长街上同友人一起同游灯会,却不想突闻薛宅有歹人闯入,我们便迅速折返回了义归坊。”

    “在义归坊中,薛纪淮同罗俊彦在屋内扭打做一团,而草民则是在门外拦住罗俊彦所带来的打手,以防他们进去再对罗卫氏与罗氏子痛下杀手,草民站在门口,目睹了他二人扭打的全过程,但他二人没有扭打多久,罗大人便带着人仓皇出逃。”

    “草民与薛纪淮见状,便带着家中尚存的护院策马追了上去,我们一行人一路追到京郊,在京郊通往冀州的一片树林当中停下,我二人便是在那里同罗大人起了口舌之争,因此,罗大人所言,其中我与他有口角为真,但地点却并非是在酒楼。”

    罗俊彦闻言神情大变,徐霁川竟然敢在公堂上,如此明目张胆地提起京郊那段路,他难道就不怕将燕王牵扯出来吗?

    但下一秒,徐霁川就给了他答案。

    “那夜在场之人有草民、薛纪淮、吾二人小厮、及家丁护卫十数人,这些人皆可为草民之言作证,那夜我与罗大人的确有过争执,且,罗大人掀翻了草民的坐骑,以至于草民跌落下马,若不是薛纪淮护住草民,草民这会,怕是早已身负重伤。”

    罗俊彦瞪大了双眼,徐霁川竟然抢了先手!

    他这会说了坠马之事,便是夺了罗俊彦再提及燕王的机会,顺势断了他的后路,若是罗俊彦非要将燕王扯进来,便势必需点名道姓说出燕王的身份,但明知燕王身为皇子却敢对其下手,光是这一点便足够判他死罪。

    大理寺卿看向薛纪淮,问道:“他说的可属实?”

    薛纪淮拱手道:“回大人,徐霁川之言,的确属实。”

    刑部尚书适时出声:“那二审之时,你为何不说?”

    “大人明鉴,草民与薛纪淮自小情同手足,他因怕牵连在下,故而二审之时心有犹豫,但草民在得知此事后,愿为他与罗氏子上堂庭证,草民以为,罗大人作为学子之榜样,有句话说的极对。”

    徐霁川的目光落在罗俊彦的身上,轻启薄唇:“身为学子,熟读我朝律法,心中必是相信,这公堂之上能还被害者一个清白。”

    “好!”也不知是堂下哪边的旁观席当中,突然有人叫了声好,随即便是众人对徐霁川的行为开始赞赏,有说他重情重义的,有说他身具读书人的风骨,这些话落在罗俊彦的耳朵里,令他心性大乱。

    原本这些话术是自己拿来对付幺幺的,如今却被徐霁川当做回旋镖利用了一把,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这会变成了利刃扎回他的身上,他努力平稳住心绪,试图从徐霁川的话中找出除了燕王以外,还可以为他所攻击的弱点。

    “大人,方才徐公子自己也说了,他同薛纪淮情同手足,下官以为,此证言有待查证。”

    “啪”,大理寺卿重重地拍了下桌子,“罗俊彦,你莫要蛮不讲理,凡是牵扯本案之人,但凡出庭皆有干系,依你所说,非要寻来同原告无关之人,其言才可作为证词吗?”

    罗俊彦拱手道:“大人,并非下官狡辩,薛徐二人,一个救下了罗氏子,一个又下官有恩怨纠纷,他二人之证言,如何能在不经查证前便算作定论?”

    “你的意思是,你与徐霁川曾有恩怨?”刑部尚书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惊讶于罗俊彦居然敢将上京城权贵圈子缄默不言的那桩婚事,当成他在公堂之上为自己辩驳的筹码。

    果不其然,罗俊彦颔首称道:“徐公子曾因广宁公主与下官曾有婚约之事,而对下官心生怨怼,此乃人之常情,下官亦能理解,但若是将徐公子之言作为呈堂证供,怕是不妥。”

    徐霁川冷笑一声反问,“罗大人若是与广宁公主定下婚约,你我应当是表郎舅的关系,我又为何要对你心生怨怼。”

    “自是因为,徐公子误会了我与卫氏女的关系,大人明鉴,下官早已与卫氏女解除夫妻关系,被圣上赐婚之时,下官并无妻室,但徐公子却因下官曾有妻室,而对下官心生不满。”

    罗俊彦虽是冲着上首回禀,但上首之人却没有一个敢接他话茬,这话他们两个作为当事人想怎么说都是他们的事,但他们为人臣、为主审,婚姻之事却并不能随便妄言。

    “罗大人,慎言,你与广宁公主的亲事早已解除,且如今全上京的人都知道,圣上与娘娘已经在为公主挑选驸马了,你此时攀诬公主,该当何罪?”

    “哦,”罗俊彦自嘲地笑了笑,“是了,是下官口无遮拦,忘记了自己未能得公主青睐,不过,大人容禀,下官只是为了说明同徐公子之间的恩怨,并无他意。”

    罗俊彦说完这话,面上凄苦一片,像足了高门贵婿不被看重,被一脚踢出来的模样,这话自他口中说出,在外人眼里便是十成十的可怜。

    “哎呀,这罗榜眼也太可怜了,明明都被圣上看重当驸马了,后来公主又不满意了。”

    “你小声些,那可是天家,唉,也是,公主想要什么样的驸马没有,怪只怪在这罗榜眼出身不显。”

    “哼!有道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皇家也太欺人太甚了,罗榜眼乃是文曲星下凡,怎能如此轻视他?”

    “诶,倒也不能这么说,当年那淮安公主下嫁许驸马时,那许驸马还只是个乙榜进士,一样的贫寒苦出身,可人家淮安公主便没有那般挑剔,如今怎么着?人家许驸马平步青云了,所以说啊,这公主与公主之间”

    “原来如此”

    议论声不断传入公堂之上,徐霁川握紧双拳,迫使自己隐忍不发,再等等,再等等,现在还不是开口的时机。

    薛纪淮看到了他紧绷的下颌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罗俊彦的眼底满是愤怒,堂堂七尺男儿,遇到事情却只知攀扯女子做护盾,孬种!

    得到了预料中的效果,罗俊彦继续演着他的苦情道:“大人,下官并非不认账,而是这其中缘由,实在下官也有下官的苦楚。”

    “方才徐公子所言,说是他那晚和薛公子一起,同友人同游灯会,下官想来,那位友人应当是同罗氏子无干系之人,若能请到那人作为证人上公堂,那么其言倒是可作为证词。”

    “你!”薛纪淮险些没忍住就要冲上去,是徐霁川迅速将他拽住,这会他们不能自乱阵脚,罗俊彦就是想把这事闹大,一旦牵扯到两位公主,那便是彻底牵连了皇室的名声。

    他方才已经将广宁公主塑造成了一个挑三拣四的势力形象,若是再将昭宁公主牵扯进去,那么皇室关于公主的污名便彻底洗不清了,不止两位公主的婚事要受到影响,甚至后面那些尚未成年的公主,在招驸马之时也不会顺利。

    坐于上首的两位主审听他这么说,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他们生怕罗俊彦所说之人是另一位权贵,若是再扯进来一个,那么这案子无论如何完结,他们怕是也要在皇帝面前吃挂落,二人心中暗暗痛骂罗俊彦,面上却不显。

    徐霁川松开握着薛纪淮的右手,他转身看向罗俊彦开口道:“依罗大人所言,若是那位友人愿意作为证人上堂,她的证词便可作为证供,是也不是?”

    “是。”罗俊彦嘴角含笑,敛下眼眸,他提起此人,无非有三个结果:

    其一,此人乃是昭宁公主,若是昭宁公主也被牵连其中,那么以他对皇家的了解,势必不会让昭宁公主深陷谣言,必定会将其摘出来,那么若是如此,幺幺的原告一方便没有了可信的证词。

    其二,他们为保昭宁公主,势必要将婠娘推出来,那夜他在义归坊看得真真的,他那原本应当死在牢狱之中的外室,竟然同薛纪淮厮混在了一起,若她敢上公堂,那么自己便戳破她的假身份,到时候她的证词一样不具有可信度。

    其三,便是他们两个人都舍不得豁出去,那么便会阻拦此人上公堂,只要人不到场,便依旧毫无公信力可言,届时他背后的那位大人再略使手腕,自己便可轻轻松松逃过一劫。

    看着罗俊彦一脸得意之色,徐霁川心中冷笑连连,他上前半步,对着上首主审拱手道:“大人,草民以为,罗大人此言合理,今日那位友人就在堂下,她愿意作为证人上公堂作证,大人随时可以传召。”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对视一眼,虽心中犹疑,但还是拍下了惊堂木,“传证人上堂。”

    罗俊彦听着伴随棍击地面响起的威武声,心中讽刺无限,婠娘以为离了自己,薛纪淮便能护住她,可到了眼下这个阵仗,她不还是作为弃子被抛了出来?

    他挺直脊背,心中正梳理着待会要质疑的话,但他下一秒却瞧见,那两位坐于上首的主审忽然神情大变,不祥的预感从心底腾升,他猛地转过头看向身后——

    来人一袭赪霞色暗纹云锦宫装,外罩一件岱赭毛皮大氅,身上并无华丽的首饰,只发髻上插了一支昙花玉簪,乌发如漆,薄施粉黛,如此素净的打扮却掩盖不住她惊绝的容貌,以及那周身的贵气与凌厉。

    她目不斜视走上公堂,在堂中稳稳站定后,刑部尚书便高声唱到:“众人接驾!”

    在衙役的压制下,罗俊彦重重跪在了地上,他耳边响起众人跪拜的声音:“参见昭宁公主,公主殿下千安!”

    此刻,他大脑一片空白,这位公主,是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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