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回到凤栖宫时,已经临近亥时。

    婢女在前打帘,皇后一进门便瞧见了一身家常一群的言笙,这会小丫头正歪在罗汉床上一边吃着果子一边翻着话本,猫儿一样。

    “母后回来了!”言笙见到皇后进门,连忙作势要迎上前。

    “好了好了,你就歪在那上面吧,母后去换个衣裳,不然寒气好过给你了。”皇后冲着她摆了摆手,便随着腊梅转到了内室换常服。

    繁复的皇后礼服除去,皇后只觉浑身上下都松快了不少,最近事多繁杂,忙完除夕宫宴,明儿个一早还要接见皇室朝堂的各家命妇,也只有除夕晚上这会儿和女儿守岁才算是她的休息时间了。

    皇后一边由凤栖宫的宫女给她整理服饰,一边看向旁边放置衣物的架子,“这是昭宁的衣裙?”

    “是。”皇后伸手摸了摸料子,虽然厚度够了,但却不够柔软,想着新年再上贡好料子的时候,得为昭宁再留几匹御寒又舒适的。

    衣裙被云棋叠的整整齐齐,皇后拿起上衣,便瞧见上衣之下,外裙之上放着昭宁的一堆首饰配饰,“这孩子,把这些放在这做什么,等回头拿起来的时候都掉了。”

    换好衣服后,皇后将言笙所有的首饰配饰都拿到了前面来,“这些怎的也不让云琴收好?就这么搁在衣服里?也不怕掉了?”

    言笙抬头便瞧见了皇后手中的红锦囊,她连忙起身趿拉着鞋,将一堆东西从皇后手中接过,“多谢母后,我方才忘跟云棋说了。”

    皇后见她一副紧张的模样,好奇打趣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母后又不会拿你的这些小物件。”

    “没有没有,我,我这不是怕母后累着。”言笙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唤来云棋。

    云棋应声快步走过来,从言笙怀里接过一众首饰,冲着皇后行了个礼便要往侧殿走,“回来。”皇后出声叫住云棋。

    “本宫方才还没细看,那是什么?”皇后视线落在云棋手中的红色锦囊。

    “这,这是,没什么的。”言笙连忙摆手,示意云棋快点往回走。

    但云棋却迈不开步子,一边是她们家殿下,一边是皇后娘娘,她这会浑身上下,只有眼珠子敢转一转。

    “神神秘秘的做什么?”眼看着皇后狐疑的眼神升起,言笙立马伸手朝着云棋示意,让她把东西放到桌子上。

    与其让皇后起疑,过后再派人调查,倒不如这会大大方方拿给她看。

    “也没什么,就是沈太傅赠了我一条璎珞。”言笙将那锦囊打开,把里面的璎珞取出,将它搁在皇后的手上,任皇后细细端详。

    皇后看了一会,点点头道:“这璎珞打的倒是精致,这枚鸽子血甚是难得。”

    “是吧,女儿以往也没有戴过这样贵重的,因此对这个分外小心些。”言笙笑嘻嘻地解释道。

    “你个小泼皮,母后往日送到你宫里的,哪一个不是顶顶贵重的,到你这就成了没见过好东西的了。”皇后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用力点了一下。

    “嘿嘿。”言笙笑着往后一躲,袖口拂过桌面,一不小心将几枚首饰拂落到了罗汉床上,母女俩又开始挨个捡起放回桌子上。

    “叮铃”银球被拎起,发出阵阵叮铃响声,这回皇后视线刚看过来,言笙就替她解释道:“这个是徐大人府上所得,徐霁川送给六皇姐的,因着有两个,皇姐便分我了一个。”

    “收起来吧。”皇后看了一眼那香球,转头示意云棋将桌面上的东西收拾下去,又对着翻话本的言笙道:“快别玩了,一会你父皇就要过来了。”

    “啊?”言笙连忙正襟危坐将东西推到一边,皇帝还真的过来和他们一起守岁啊,“父皇什么时候过来?”

    “这会应当和你皇兄们在御书房呢,应当还有一会才过来,你慌什么?”

    言笙从罗汉床上跪起,越过桌子抓住了皇后的手,目光恳切道:“母后,可否跟父皇说说,女儿不想这么早就招驸马,可不可以再等等?六皇姐还没嫁呢。”

    “原来是为这个,”皇后拍拍她的小手安抚道:“你父皇就是那么随口一说,给你选驸马当然要慎之又慎,怎么会随随便便就把你嫁出去,你不必担心这个。”

    “唔”言笙有些气馁地坐了回去,她该怎么跟皇后说?她不是想晚点嫁,而是压根不想嫁,可是在大原朝,这样的想法太过惊世骇俗,饶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沈卿,怎么会突然送你璎珞?”皇后一边挑着果子,一边不经意地问道。

    言笙不疑有他,轻飘飘地回应道:“就,过年了吧,他以前不是还送过我平安扣吗?”

    皇后瞧在眼里,继续说道:“那是你多大的时候,都过了这么久,我当你忘了这事呢。”

    “确实不记得了。”言笙对于这段‘回忆’有种莫名的情绪,她明白这一段是真真切切存在的‘过往’,但又抵触这一段自己实则并未经历。

    “看来,沈卿回京后,你们相处的很好?”皇后端起茶盏,掩住视线。

    言笙把玩着手中的核桃:“还行吧,沈太傅是个很好的老师。”

    “嗯,那看来本宫和陛下没有选错人。”皇后将茶盏放下,“那你和徐公子,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倒是不曾听你说起。”

    不经意的问话让言笙心中警铃大作,她和徐霁川是为了阻拦广宁公主的婚事才认识的,但这一段若是如实道出,势必会引起皇后的不喜,因着她插手广宁公主婚事这事,母女俩刚和好不久,她不想再次勾起皇后的怒意。

    她想了想,坐直身子答道:“年前有次参加晋阳侯府的诗会认识的,徐公子是六皇姐的表兄,又和八兄交好,一来二去便熟识了。”

    言笙这么说,倒是令皇后将人对上了号,“是沛霖啊,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这孩子同明儿的关系极好,我倒是也听他提起过,那——”皇后看向言笙,“你觉得是怀玙更好一点,还是沛霖更好一点?”

    “母后怎的突然问起这个?”言笙想了想,“沈太傅是老师,徐霁川是朋友,这两者怎能相较?”

    “你父皇说的也没错,你的亲事也要提到日程上了,母后想知道,你钟意什么样的儿郎?”

    言笙五官霎时间挤成包子脸,她绕过桌子扑到皇后怀里,“母后,方才不是还说,要多留女儿几年吗?”

    皇后将女儿揽入怀中,“你出嫁是大事,父皇和母后自然想早早替你择选好的儿郎,这上京城家家有那么多女郎,要是你喜欢的被别人相中了,那可怎么办?”

    “母后是说沈庭琛或者徐霁川?”言笙在皇后怀里抬起头,脸上满是惊讶,“您可别乱点鸳鸯谱。”

    摸着女儿如瀑的长发,皇后柔声问道:“怎么?你不喜欢?”

    言笙一个激灵坐起身,“自然不——我是说,嗯女儿很珍惜和他们的情谊,但却并非男女之情。”

    看着皇后疑惑的神情,言笙将头靠在皇后肩上慢慢说道:“沈庭琛呢,女儿起初并不喜欢他,一是儿时的事太过久远,我早已不记得他是谁了,二是起初女儿当真不喜欢被管束着。”

    “但自打跟沈太傅上课以来,虽课上他十分严厉,对待女儿的功课也是十分严格,但平心而论,沈太傅学识渊博,授课也教的极好,对待我的学业也是无不精细,女儿深觉遇到这样的老师是福分,想跟他学一辈子。”

    “而徐霁川嘛,他更像是知音?这世间挚友难得,知音更难得,我同徐霁川之间有些时候不必说话,便能互通对方心中所想,这样的知音有的人一辈子也无处觅得。”

    “沈庭琛是师生情谊,徐霁川是朋友情谊,他们都是这世间少有的君子,女儿深觉这份情谊更加稀有,世间男女,有多少能携手共白头?”

    “就算婚前看对了眼,成了亲后亦是少不了家长里短、柴米油盐,能够做到相敬如宾已是难得,但大多最终也都落得相看两厌,恩爱的姻缘可遇而不可求,女儿不想强求谁。”

    言笙抬头望向皇后,半是撒娇半是恳求,“阿娘是皇后,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昭宁跟阿娘求个恩典,莫要将女儿嫁给不爱之人,也莫要将女儿嫁给沈庭琛和徐霁川这样的至交好友,在女儿看来,这样的情谊远比男女之情更要珍贵。”

    饶是润色一番,可这番话听在皇后耳朵里还是过分意外,她原本以为女儿只是年龄小,想再玩几年,可是如今听来,她竟是对婚姻不抱期望,皇后不由地反思,是否是自己和皇帝太过“相敬如宾”,还是这皇家的“家长里短”让女儿对情爱大失所望。

    皇后拍了拍言笙的肩膀,“好,阿娘答应你,不将你仓促嫁出去,但若有一日你有了心仪之人,定要和阿娘说,到时候阿娘给你办一个全上京最盛大的婚礼。”

    “好,”言笙笑的眉眼弯弯,她踌躇着开口道,“阿娘,昭宁是我的封号,除了这个名字,我可还有其他的名字吗?”

    “嗯?”皇后有些不解,皇家公主向来都是以封号相称,“你是说乳名?”

    “我有乳名吗?”言笙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向皇后,皇后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你儿时是有乳名的,但因着你不喜欢,后来换了好多个你也不应,到如今,我倒是也想不起来哪个才是你的乳名了。”

    “那阿娘以后唤我笙笙可好?”言笙眼里满是期待。

    “好,阿娘的笙笙。”

    皇后并没有多问言笙突然说这话的原因,自打她大病一场后,整个人便有些不同,比之以往的礼貌疏离,如今的昭宁更加依赖自己。

    昭宁对她的亲近是好事,皇后视她作亲生,这半年以来女儿对她撒娇讨巧,也让自己感受到了做母亲的幸福,昭宁既不想说,自有昭宁自己的缘由,她并不想深究这些变化的原因。

    皇后将头靠在言笙的发顶,想着方才她所说的话,心中想着,或许自己和陛下的打算要暂时缓缓了,昭宁的确不急着嫁人,如她所说,自己身为皇后,难道还不能给自己女儿任性的底气吗?

    但——想到沈庭琛和徐霁川,皇后又觉得也不能完全依着她的性子,出嫁可以暂缓,但驸马的人选还是得好好提前观察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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