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桌上的狐狸用爪子搓了搓耳朵,斜着眼睛。

    聂小刀看他挠痒痒似的动作,情不自禁也跟着搔头,然后两手一摆,“就这样。”

    萧楚河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聂小刀就开始抓心挠肝,“大河,到底怎么样?你说,我是不是不该……”一抹脸又摇头,“可是她又有钱又气派本事还大,我跟着她肯定比自己瞎混好太多,我也可以正儿八经地学本领长见识,将来长大闯荡江湖再也不是两眼一抹黑……而且,我有好多事情都不明白,跟着她的话,也许就能弄清楚。”

    他像个陀螺转得人眼花缭乱,萧楚河实在不耐烦,“既然心里清楚,还废什么话?”

    聂小刀停住转圈圈,看他一眼后长叹,“唉。”他像个沧桑小老头,语重深长,“你不懂。”

    少年生长到现在,做过的唯一比较大胆的事情就是走出老家。而给自己找个仙人新妈,诚心诚意地认,以后正儿八经地孝敬,远比背井离乡冒险刺激一万倍。

    纠结来纠结去,聂小刀最终还是释然。他一屁股坐下,很光棍地想:反正已经应下,本来也就一无所有,未来怎样,不如由它去。新妈这么郑重认他,他虽然不是什么天才,但也不至于什么长进都没有吧?

    其实就是那点老实人的良心作怪,总觉得苏百龄栽培自己这颗野葱要亏本,挺不好意思。算了,尽力吧。

    一想,终于有心情看东看西,地鼠似的钻来钻去,一会儿摸摸床头的花瓶,一会儿扯扯帷帐上亮晶晶的钩子,聂小刀扑到窗前打开,外面流云飞速倒退,霞光映进他眼目璀璨如同火焰。

    “哇!”少年大张眼惊叹,“大河,你快看,这场景,啧啧!”

    白色的狐狸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火烧通红的光线染满天,萧楚河周身笼着月色似的,柔软的毛被飞舟内柔和的气流吹拂着,仙气袅袅,简直圣洁到让人以为是密林深处走出的精灵神物。

    聂小刀全身心地欣赏着平生不曾见的场面。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大河,我们这是去哪里?是回那什么长桑谷吗?你之前是不是就是去了那里?”

    萧楚河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回答,“不是去长桑谷。”

    “嗯?”聂小刀惊讶,“我还以为是要带我回去。不回去,那是去哪里?”

    “到处看看。”狐狸优雅地踱步,踩上窗,金色的眼目冷冷地透过云层往下俯视,像是在寻找什么,“苏百龄说有人欠她账,要找上门去算算。”

    “有这种事?仙人也有欠账不还的?”少年露出看稀奇的新鲜,“那我也跟着瞧瞧。”

    萧楚河没说什么,静静地蹲在窗框上,过了一刻,他突然道,“沈客卿出来了。”

    聂小刀跳起,“啊,那我赶紧去瞧瞧!沈先生遭好大罪!”

    一溜烟就窜出去了。狐狸头也没回。

    仙人到凡界,无非是几个云腾雾移,而凡人要想到仙人的地头,需要穿越荒无尽头的大泽,再攀登高耸入云的昆仑峰,一路奇绝险境、精怪野兽,等跨过冰雪之境,才来到仙族地界的边境。

    比起凡人,仙族的生存守则简单粗暴,以强立足,以强向上,要么拳头硬,要么手段高。

    有的门派以武扬名,譬如一掌可开山崩石的一元宗,又譬如一剑天地变色的长意门,有的门派以超水平智商做大做强,譬如常年交好各大山头潜心做中间商卖力赚差价的无极宫,还有的门派,手握资源,不强武也不钻研厚黑学,关起门来就活成一界仙族谁都不敢明面上得罪的存在,譬如,长桑谷。毕竟伟光正也好,黑心莲也罢,甭管哪里的小妖精,谁能保证自己永远用不着医修?

    玉溪宫一派没有出过什么大能,历代的宫主本事平平,占得的地盘相应也边缘。仙族的资源抢不到几分,退而求其次往下找找平替不失为弥补。

    之前给长桑谷小医仙送美男倒是搞到一波成色不错的奖赏,奈何昙花一现的短命,沈客卿又被退货,玉溪宫的主人在心里很是唾骂一番小白脸的不争气,紧接着琢磨着富婆那里门道不好走,心思还是扎回侵占人族资源的计划。

    凡人贪婪,稍稍诱惑,总有人愿意为了虚渺的长生献上无尽的金银财宝和良心,却不知他们不过是被养在树上的桃子,精心催熟过后,全落入别人的口中。

    玉溪宫外门的弟子是养来看桃子的,每个月一点点低品的份例就能把他们养成忠心耿耿的狗。宫主程印仙龄两千有余,以他的修为原本早到大限,但靠着这门养‘仙桃’的歪道,竟然枯木逢春白发还黑。

    凡人如孽畜,仙妖亦牛羊。

    一元宗长意门长桑谷这些门派玉溪宫惹不起也巴结不上,但比之玉溪宫势弱的仙门小派散修散仙呢?更甚者,那些四处流窜没落无助的妖与兽,拾掇拾掇,哪一样不比医修的灵丹更补?

    程印喝完盅中的汤后,闭目闲暇问弟子,“你三师兄可回来了?”

    弟子热切的目光收敛,将空盅接过拾好,回答,“三师兄正在外面候着,弟子这就去请他来。”

    甜香夹着血气漂浮在室内。玉溪宫宫主睁开眼,脸上诡异地起了潮红,整个面目隐在帷帐打下的阴影中,辨不清轮廓。

    三弟子许会进来,宫主急迫问,“怎样?本月可有什么收获?”

    许会犹豫,在师父催促的目光中摇头,“并没有什么好的结果。”收成不好,打工的也怕一家之主发火,面上全是惶恐畏怯,“凡人当中根骨好的实在不多,加上他们当权的也贪心狡猾,因此……”

    “够了!”程印果然拍桌立起,大发雷霆,“我是想听你这些理由借口的吗?!”他暴躁地来回踱步,高亢的面目上红光宛如火烧,“你大师兄在的时候哪一次不是圆满而归,怎么你就做不到?”

    三弟子面上浮出耻辱。程印接着又在他死穴上连扎几刀,“你若是赶不上师兄的本领,为师要怎么培养你成为一门支柱?以后又怎么敢把重任交到你头上?”

    许会一头叩倒,不敢应声。

    程印叹了口气,一盅汤的药效正游走全身,他的情绪在舒适中平稳下来。“会儿,你知道师父希望看到什么结果,是不是?”

    许会应是,“弟子必定会竭尽全力不负师父期望。”

    玉溪宫宫主勉强满意,“好。起来吧,没有别的事,你就先下去。”

    许会迟疑一刻,又叩首一记起身,“师父,弟子回来之前,有个外门的送了个消息给我。”

    程印侧目,许会有些惊疑地启齿,“他说他在沐阳遇到长桑谷少谷主。那位发现了血香和仙人种之事,叫他带话给玉溪宫。”

    “苏百龄?”程印也有些惊讶。

    “医谷少谷主说,血香之仇不共戴天,荒山狐族一个月之内必来。还有,食人血肉、摧人心肝,仙胎孽债应于口腹,魔相已经来了。”许会说完,眼神里有些恐惧。他毕竟年轻,也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恶,心里畏惧报应。

    程印听完,低嗤,“狂妄至极。”他一回身坐回椅上,满脸不屑,“她一介女流,空有少谷主之名,素日只会流连男色,怎么,是想跳出来代表正道讨伐我玉溪宫不成?她敢做,也要看看其他门派应不应,一派医修,各门给了点面子就以为自己可以号召整个仙门了?”

    “还打什么荒山狐族的旗号,整个仙族谁不知道,荒山狐族早八百年散架没剩几只杂毛,就凭这,还来玉溪宫寻仇?魔相?什么魔什么相,若是有,让他出来本座瞧瞧!”

    老的狂傲豪言,小的又把心稳住几分,连忙应了师父说的是,接着告发起富婆的捣乱行为,“据外门的说,原本那沈客卿根骨不错,正要被收用回,他们却看见他被带上了苏少谷主的飞舟,我们给她送上门去她不要,丢出来又捡回去,这个苏少谷主,实在让人费解。”

    程印冷哼,“不必和她扯什么,井水不犯河水,一个女人而已,能有几分脑子?你自去忙你的。”

    三弟子应声告退。

    出来一路师弟们问候,许会回自己的住处,洒扫的弟子放下扫帚,道,“许师兄。”许会有些垂头丧气,那弟子朝房间里看了一眼,捂嘴,“师兄,那位姑娘……”

    平平几字开头,不知什么样的力量,迅速将许会从低迷中拉出,他挥了挥手,弟子收回没出口的话,知趣地走开。

    许会打开门进去,屏风后一道倩影站起身,温柔轻声,“许公子,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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