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些……

    再快些!

    男人这才发现,  他们来时走过的路原来有这么长。

    得知今天这出请君入瓮的真实目的是为了奇袭彭格列总部,斯佩多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留在城堡的埃琳娜。

    哪怕是乔托的脸上,  此时也是无比凝重。

    才死在斯佩多手下的小科莱奥,  直到咽气时瞪大的眼睛里也没有任何的不敢。小科莱奥十分平静地接受了他无法杀死,乃至于伤害到一直以来的仇敌,彭格列家族首领一丝一毫的事实。

    又或者说,  从一开始小科莱奥就没有抱着要将乔托·彭格列留在科莱奥家族的打算。

    科莱奥家族的目的,  只是想要报复彭格列家族。

    与人为善的乔托在死者濒死前的狂笑中,就意识到了这件事情。

    他们跑出科莱奥家族古堡的大门,  斯佩多以一种强抢的方式拦下了路上的马车,  在车夫的惊呼里恍若未闻地用手拉拽,拆掉车辕带翻身上马。

    稍慢一步的乔托只来得及扯掉固定斗篷的盾形金属链,上面的系扣镶嵌着颗大小可观的蓝色宝石。这是他现在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埃琳娜和基娅拉去年送给他的礼物。

    等到事后他会来找车主赎回。乔托对着车厢里不曾得见真容的主人道了句歉,  学着斯佩多刚才的情形,  用力地夹住身下的马腹。他不太会骑马,尤其是充作拉车的两匹棕马,  都没有配上可供踩踏的马鞍。

    “小姐?”

    推开马车厢门的年轻女人有着与面前这座住宅的主人相似的外貌特征,科莱奥小姐是被她的兄长送走的,  只是她在登船离开的前一刻又威胁着车夫送她回家。

    科莱奥小姐看着两个抢走马匹匆忙离去男人的背影,  捡起了挂在车厢外把手上的珠链,想到了面容英俊金发男人,  他与做下的野蛮行径又有着完全不同的礼貌态度。

    只是性格有点儿娇蛮的科莱奥小姐在车夫注意到之前,隐去了唇边的笑意。或许她可以向哥哥询问下对方是谁。

    “进去吧。”科莱奥小姐有一种自信,  像那样的人,她哥哥不可能不认识。

    ……

    “都这么久了,西西里的局势还是老样子。”得到阿诺德回答的基娅拉有些无趣地放下了手。

    她脸上适才看到黑烟时的那点儿惊奇,都随着知道彭格列总部遭受袭击这件事情后消失不见。无数洁白的浪花随着轮船的前行在海面漾开,  朦胧的金色光晕亲吻着基娅拉的半张脸庞,落后半步的阿诺德看着伏在栏杆上漫无目的低头观察的女人,淡色的瞳孔一片幽邃。

    “怎么了?”基娅拉察觉到了阿诺德一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枕着交叠的手臂,从善如流地偏过头。“是不是沉迷我的美色,无法自拔了?”

    “……”阿诺德注视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好像有他的身影,又好像其实什么都没有。“你可以告诉他。”

    “什么?”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阿诺德说的话,脑后坠在帽檐的粉纱被海风扬起,就像是海上跃动的波光那样飘忽不定。“这是彭格列的内部事务,你要我插手。”

    “……以云守夫人的身份吗?”

    基娅拉没有在阿诺德的脸上找到她想要的情绪变化。其实在刚认识的时候,阿诺德虽然表情很少,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做派,但是跟阿诺德接触过几次后,基娅拉就已经能够分辨出英国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下属于活人的心情变化了。

    至少在外部的帮助,和本人精准的判断力下,基娅拉这几年的纠缠从来都没有真的惹怒过阿诺德,从这就可见一斑。

    就比如现在,基娅拉结合上下语境就能明白阿诺德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了。“我知道……”

    “你是觉得我一点儿都不在乎乔托他们可能正在面临危险。”基娅拉越是和阿诺德相处,就越觉得这个男人性格有趣。

    世人眼中看起来不近人情,冷酷傲慢的英国人,实际上非常,非常的在乎身边的人。恐怕阿诺德在意的那些人里,也没有几个觉得他很在乎他们的安危。

    而且不仅如此,他还会理所应当地将他的关切和在意套在她的身上,用他的方式在衡量她这个人。

    “虽然心慈手软的过分,但是能够这样自以为是的宽容下去,不也是一种自恃强大的表现吗。”所以有些绝对会成为感情上的危机、障碍的时刻,基娅拉会用上她的诡辩技巧,“难道你认为乔托他们在西西里上还有敌人?”

    “真过分啊,阿诺德。”基娅拉托腮望着一言不发的金发男人,似真似假地抱怨道。“明明你也不觉得那些跳梁小丑能够引发什么,却还要要求我担惊受怕。”

    “如果真的到了需要为了这份仁慈付出代价的时候,你早就会去用你的方式来解决这样的难题。”她是真的这么想的,所以说话时的语气和口吻都笃定的令人信服。“那里还用的着我来多说什么……”

    “好羡慕乔托啊。”基娅拉黯然神伤地,“在我坚持不懈却驻足不前的时候,就已经轻而易举地夺得了你的真心哦。”

    阿诺德:“……”

    “……”不管再相处多少年,或许他都不会在基娅拉时不时冒出的惊人之语面前做到无动于衷。

    毕竟每当阿诺德以为他已经习以为常,能够泰然处之的时候。

    基娅拉总是能够又一次地拔高他忍耐力的上限。

    “我没有兴趣当谁的父亲。”阿诺德冷静地反驳了基娅拉给他贴上的“默默守护”、“保护欲旺盛”、“真爱乔托”等标签。

    “那你现在是要当坏爹地了。”基娅拉做了个很讶异的表情。

    阿诺德:“……”

    “我错了。”基娅拉抢在对方恼怒冷笑之前,毫无负担地做低伏小可起来。

    纯良地就好像那个不屈不挠撩拨阿诺德的不是她那样。

    阿诺德抿唇转头,不再看她。

    对于基娅拉给出的回应,阿诺德仍然地察觉到了其中微妙的违和。

    相信彭格列的强大,而不会担心彭格列总部遇袭。这是基娅拉的答案,这个女人之后还狡猾地连带着恭维了他。多么率直和简单的逻辑,可是阿诺德的大脑里还是坚持着一直以来对基娅拉的看法。

    按照剧情发展的常见套路来看,恐怕也该要遇到那个足够动荡的转折点了。基娅拉捧着脸,戴在手套外的黄宝石戒指两侧的羽翼剐蹭过颊边,安静地遥望着岛上火光闪烁的方向。

    亲人,恋人,或者就是身边并肩而行的同伴。

    ……不过那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毁灭给人看嘛,基娅拉甚至已经在好奇理想化的乔托会不会在重大的变故中性情大变。

    这样才符合所谓的最大黑手党家族的壮大之路吧。

    那张被阳光笼罩的脸上,突然失去了身为观众的悠闲惬意。

    埃琳娜……?

    困惑和暴怒的裹夹中,毫不在意乔托和彭格列的命运要经历什么样苦难,还期待于即将欣赏到的精彩戏码。“先知”面色惨白,阿诺德皱眉问询。

    下一刻,甲板上只剩下了还伸着手的男人。

    海鸟从阿诺德的头顶飞过,一切仿佛未曾有过改变。

    ……

    葛拉齐亚和迪克不知道有两个人飞马疾驰到了城堡大门,他们也不知道海上发生了什么样的骤变。

    被岚守指派保护埃琳娜的家族成员已经丧命,而还没找到蓝宝的金发王女被博努奇推了一把,勉强躲过了射在脚边的子弹。

    “虽然让那个小子逃掉了……”领头的男人眯着眼睛,“专人保护。”

    埃琳娜猜测对方口中的那个小子,应该指的就是蓝宝。她松了一口气,哪怕自己正身陷危险,埃琳娜又哀戚地看了眼为了保护她而逝去的男人。“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拿起木仓支的男人叹了口气,眼中的悯意稍纵即逝,却不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任何美丽的事物凋零的模样,总是会让人觉得可惜。

    粉白色的裙摆铺散在地面,很快,从那具美丽又柔软的身躯里流出的血液染红了绸缎,也浸透了她身下的草地。

    这位金发丰美,眼瞳明亮,温柔地爱着身边的每一个人,爱着她的子民的王女。

    ……就这样迎接了早到的死亡?

    荒诞。葛拉齐亚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怎么可能。

    埃琳娜怎么会死。

    她还那样的年轻。

    她甚至即将和斯佩多举行婚礼。

    彭格列家族以一种近乎救赎的方式守护了西西里,他们出于和平考虑,不愿成为野心膨胀的战争贩子,不愿为了自我利益继续扩张和打压,已经削减了战斗力。

    而这个家族的创建者之一埃琳娜,却在一个这么美丽的下午,这么安宁的下午,似乎所有事情都在变得越来越好的下午,死在了强大的,无人能敌的彭格列家族的总部。

    “埃琳娜!”向来注重体面的年轻的伯爵脸上挂着擦伤,他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奔向倒地的恋人。

    “戴蒙……”她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宫廷中长大的王女承受着从未经历的疼痛,却没有忘记朝分不清是幻象还是真人的斯佩多露出安慰的笑容。

    一如既往的恬静温柔,就好像世间所有的苦难和哀愁,都不复存在。

    “我可能快不行了。”埃琳娜笑着,因为疼痛,因为不舍,她宝蓝色的眼眸中蓄着的泪水终于滑落。埃琳娜没又力气抬手去摸摸斯佩多眼下的伤痕,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短暂地赶跑了沉沉的困意。“你要继续保护那些无力保护自己的人们啊……”

    “在彭格列……”她已经听不到斯佩多悲痛的哭声,和那一句句嘶哑的哀求与挽留。“还有……基娅拉……”

    “……基娅拉。”埃琳娜恍惚中,仿佛看到了棕发绿眼睛的姑娘就站在那里。

    可惜她只是依稀地描摹出了友人大致的轮廓,没法看清那张熟悉的脸上是否还是那样灵动又快活的神情。

    首领和雾守的回归,迅速地终结了这场来自科莱奥破釜沉舟的突击。岚守手中的弓【和谐】弩握把几乎被捏断,漆黑的披风安静的垂落在首领的身侧。

    ……夏天,结束了。

    乔托抬头仰望晚霞犹在的天空。

    ……

    斯佩多将埃琳娜交给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的基娅拉,尽管他的恋人苍白毫无血色,却仿佛只是陷在一个香甜的美梦中。他看着基娅拉正在摘去埃琳娜金发上的血污,却惊觉自己的双手同样沾着其他人的鲜血。

    斯佩多自卑地收回手,快步离去,却被同样在这里站到天黑的男人伸手拦住。“滚。”

    “……先冷静下来,d”乔托被斯佩多眼里汹涌的恨意烫得心中瑟缩,但是他没有收回手。哪怕他现在承受着愈演愈烈的煎熬。

    “……”乔托甚至希望,他能够代替斯佩多承受他的痛苦。“d……”

    “戴蒙。”察觉到斯佩多的神经已经崩到极致,抱着埃琳娜身形不稳站起来的基娅拉开口。“带我和埃琳娜去干净的房间。”

    “然后再和他们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争吵。”她幽绿色的眼瞳底浮现出点点黑斑,与斯佩多情绪激动到未曾消散黑桃图纹的眼睛对望。“好吗?”

    “……她居然能这么镇定。”等到两个人消失在视野,g喃喃自语着说出了所有人那一瞬间的想法。

    这绝对不是件正常的事情。

    基娅拉和埃琳娜的感情深厚,哪怕是最少见到两人的纳克尔也有着这个认知。可是在埃琳娜死去,她甚至抱着好友的尸体时,还能这么冷静地阻止斯佩多的情绪爆发。

    “……”而那样的情况下斯佩多会被她阻止,本身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g被朝利雨月拍了拍肩膀,跟上了前往会议室的队伍。

    “虽然表现的方式不同。”朝利雨月眼神凝重。“但是……我不会觉得基娅拉的悲痛比斯佩多少。”

    而且……身为顶级剑客的朝利雨月没有说完他的未尽之语。

    那个时候……朝利雨月在基娅拉的身上,感受到了比斯佩多还要混乱无序的危险。

    ……

    “别让任何人到楼上来。”基娅拉牵起埃琳娜冰冷的手放在额前,在斯佩多踏出这间房门前,又改变主意叫住了唯命是从的男人。“不……你不要离开和再进来,去找乔托他们。”

    “——质问他。”

    ……

    “基娅拉……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乔托垂眸,他们没有一个人坐下,没有办法不在意斯佩多突然转变的态度,在超直感的作用下,乔托又联想到了当时没有注意到的另一个疑点。

    “……”环着倚门而站的阿诺德抬眼对上了乔托看过来的目光,又稍稍侧过头。

    高筒皮靴上还带着猩红的污渍,斯佩多从昏暗的走廊走进了寂然无声的房间。

    平心而论,斯佩多这么短的时间过去,还能在不动手的情况下和他对话,不论是乔托本人,还是其他人都觉得意料之外。

    然而这样绝无可能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他与乔托对话的态度咄咄逼人,可是情绪却始终维持在了不会伤害到自己,也不会伤害到别人的阈值内。

    被以这样的方式问责的乔托却始终保持着奇怪的沉默。

    渐渐的,斯佩多好似将一连串的话语接连吐出就宣泄结束,会议室里除了蓝宝抽泣的声音,一时间坠入到了更诡异的气氛里。

    长桌末端的斯佩多就像是舞台上说完了台词的演员。

    笔直端坐的他盯着上首的乔托,斯佩多就像是在无声地告诉其他人,他的戏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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