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玥将近一年没见自家夫君了,  便是此刻沈煜叫孩子们围住问东问西,她就在一旁静静看着,也觉得满心幸福。

    因此自然不愿意去见那花大娘的,更何况阿酒也没有那个意思,  她连陈公子长什么样子都不大记得。

    但是转头一想,  那陈大人在自己建造酿酒厂之上也是尽了大力的,  还推荐了一位难得的酿酒师傅。

    于是只能收拾一番,  去偏厅见花大娘。

    花大娘靠着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将白天那桩婚事给说定了,  所以对于沈夫人家护卫和陈家公子,也是胸有成竹。

    照她想,  一个女护卫能嫁给同知家的公子,那是天大的福气,这护卫怎么没说也是个奴才,与这样的好事儿,怕只早就欢天喜地呢!

    于是一见了明玥,  先是起身行礼,又少不得拿明玥容貌夸赞一回,说了许多漂亮话。

    只是漂亮的女人从来不缺乏别人的夸奖,  听多了也是索然无味。

    因此花大娘试图靠着夸赞明玥容貌拉亲近关系是没有什么用的。她自己也发现了,所以及时收住,转头看朝明玥身后板着脸的阿酒,  顿时就皱起眉头来,“哎呀,姑娘家家的,  不好一直板着脸,  时间久了就是张苦瓜脸,  夫家看了哪里会喜欢?不过我这里是还要同阿酒姑娘道喜呢!”

    “喜从何来?”阿酒没好气,照着她的意思,夫人见着花大娘作甚?在那头听主子给小姐少爷们解答题目都比这有意思呢!

    “那陈家公子看中了你,这不是天大的福气么?要说我若是你,便是欢天喜地答应了,挑个良辰吉时早早嫁过去吃香喝辣,做那同知大人家的少夫人。”花大娘一边笑着说,一边捏着手绢起身打量起阿酒。

    只是她不知道这话不但引起阿酒的不满,就是明玥也十分不适。

    阿酒虽说是护卫,但其实和天幕山的师兄师姐们又有什么区别呢?而且她整日跟在自己身后,像是妹妹一样的存在。

    “什么吃香喝辣,照着你这意思,我在沈家是吃不饱穿不暖还是怎的?”阿酒冷哼一声,马上就朝她质问起来。

    花大娘有点懵,一般她这样说,姑娘家不是该含羞带笑点头答应了么?毕竟这本来就是好事啊!

    叫她阿酒这么怒喝,不悦起来,只朝明玥瞧过去,“沈夫人您这护卫实在是……”不知好歹的话没说完,就叫明玥打断了。

    “她是我的护卫,但却非我的奴才,花大娘不必看我,直接问她意愿便是,若是她不愿意,那就劳烦花大娘白跑这一趟了。”明玥淡淡点看朝花大娘,目光里的冷淡却是清晰明了。

    花大娘这时候哪里还不明白,这女护卫娇贵着呢!心里也猜到了七八,这桩婚事怕是说不成了。

    果不其然,只听阿酒回道:“我不愿意,但并不是看不上陈公子,只是觉得不合适,若为了那同知家少夫人的名声而与他在一起,将来也不会幸福,如此也是白白蹉跎两人的光阴。我愿陈公子早些找到佳缘良配,劳烦大娘帮忙把话带到。”阿酒不喜欢这花大娘,但到底是顾着陈大人的身份,还是没有把话说得太难听。

    花大娘只能应了。

    只是她这做媒的,哪里有跑空的道理?婚事即便没有谈成,那也没有空手而回的。

    明玥只叫人装了五两幸苦银子和一袋当下的新鲜瓜果与她去。

    花大娘一见着那银子的份量,忽然心情好了起来,只觉得这趟其实也没有白来,高高兴兴去了。

    到时候与陈家回话的时候,也只会说沈家这边的好话,不然这银子拿得不痛快。

    此事就这样揭了过去,陈家那边如何明玥自是不知道。只是到花厅这边时,饭菜已经摆好了,大大小小的孩子围坐成了一团,像是有一万个为什么

    一般,对沈煜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

    那沈煜呢,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没有答不上来的。

    顾宴是头一次见到沈煜,心中少不得惊诧,怎么也没有想到沈大人居然还如此年轻,而且样貌又那样高贵清雅,半点没有官场上所见的那些油腻滑头。

    最重要的是,他明明有着一身生人勿进的尊贵威压气息,可偏偏在大家面前的神情又那样平易近人。

    宫染夜他们提出的问题那样刁钻,有的连陵夫子都答不上来,他居然信手捏来,还能一次举出几个例子。

    也是将顾宴震得瞠目结舌,忽然觉得沈煜这个状元郎倒是实至名归,难怪当今圣上胆子那样大,一下将整个青丘州的盐田案子都交给他来处理。

    又见大家的疑问纷纷得到了解惑,也壮着胆子走上前,将自己的问题问出来。

    沈煜的目光朝他望来,“可是住得习惯?”

    顾宴连连点头,心说比家里还要好许多。

    沈煜见此,方给他解答问题。

    顾宴听得认真,又十分诧异,怎么也没有想到,困惑自己多日的问题,原来解剥开居然是如此简单。

    还要欲问下一个问题,却叫杜子规给抢了先。

    只是杜子规也才问出口,就叫明玥不满地打断,“先吃饭,把我夫君饿死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一帮孩子只哄然大笑,果然是没有再问沈煜问题了。

    但却在一旁催促他快点吃,还有好多问题要问。

    明玥闻言,只在一旁叹气,看来沈煜不上床之前,大约都不可能属于自己一个人了。

    聂夫人和她一样,本来留下来在这边吃晚饭,就是想同自己的大孙子多说几句话。可是如今大孙子眼里只有沈煜这个小叔,哪里还有她这做祖母的?只能同明玥一起叹气。

    吃完了晚饭后,方叫宫染夜到跟前来仔细交代着些话,其实无非不过是叫他听话不要惹先生和明玥生气,爱护妹妹们罢了。

    这些话宫染夜听得脑袋都要起茧子了,心想妹妹们哪里需要爱护?尤其是二妹妹不朝他动手就谢天谢地了。

    于是将他祖母聂夫人送出大门后,就迫不及待朝书房奔了过去。

    沈家的学习气氛实在是重,甚至相互间还有些卷。

    尤其是沈煜如今在给孩子们解答那些五花八门的问题,八角乌韭他们早就把自己手底下的事情安排好,胡乱扒拉了几口饭,便都拿着小本子挤在了书房门口。

    巧秀余娘子她们这些人是见怪不怪了,只是新来的小丫头们觉得好奇不已,又觉得乌韭他们好笑,左右都是奴才罢了,学那么多作甚?难道将来还能做大官不是?

    她们却不知道,乌韭他们原来也是河边摸鱼为生的小子,若不是误打误撞叫明玥买了他们的鱼,到沈家做工,只怕一辈子都是要在河里打渔度过了。

    不单是他们,他们的子孙,多半命运也是如此。

    可现在呢?八角从小门房晋升成了沈家首屈一指的大管事,乌韭南星他们也在外头掌管着些事务,每人手底下都管着些事儿,还不用事事问主人家拿主意,都是由着他们做主。

    这一切都只因他们敏而好学,在沈家抓住了每一个学习的机会,不然的话,就凭着他们大字不识,道理不懂几个,就能小小年纪做管事?

    那是异想天开。

    所以说知识改变命运。

    而余娘子原本还想着,这一次挑选进来的小丫头们,有几个生得可爱动人,又还机灵,往后也给自家乌韭挑个有缘的媳妇。

    可是如今瞧见这些小丫鬟们到底是有些懒散不上进,主人家分派的事务少,闲暇时候她们就都晒太阳扑蝴蝶,高高兴兴玩耍,竟然就没有一个去学堂外面听课的。

    孩子们都去了书房那边,明玥起先看老爷子们下棋,但都是臭棋篓子,吵架了还要明玥做中间人,明玥可不小左右得罪人,就找机会跑了。

    这会儿也到书房这头来,在书房斜对面的茶室里看书。

    余娘子正好过来这里沏茶,实在是那书房里太急了,所以打算在这茶室里给大家沏大碗茶送过去。

    这煮水的功夫,自然是和明玥聊起来,“原本还想挑拣个便宜,在她们这堆里给乌韭定个媳妇的,只是如今瞧来,竟然没有一个如意的。”

    明玥闻言,这才想起来,乌韭他们这几个小子,也是老大不小了,若是在乡间的话,都是孩子的爹了。

    余娘子作为长辈,想到这一层也是理所应当的。便笑道:“这话怎说?”家里这一次买回来的小丫头,都是活契,还大部份是本地人,过两三年就要回家嫁人的。

    而明玥呢,现在事情比较多,自家的这一大堆孩子们也大了,要用些心思管,所以的确不如当年了那么多精力去培养这些小丫头了。

    因此对于这些小丫头们,只要不犯原则上的错误,她还是挺宽松的。

    孟婆子年纪大了,身上旧病又多,除了给明玥母女几个缝衣裳之外,其他的事情几乎是没怎么做了。

    所以小丫头们都是余娘子在管。

    至于巧秀,她就在厨房里,每日和柳师兄出双入对,只怕成婚也快了的。

    余娘子自然是要说这堆小丫头平日就知道玩耍,擦胭抹粉的,“现在家里条件这样好,也不抓紧多认识几个字,以后即便不在府里了,出去寻个婆家,媒人晓得识文断字,那给介绍的人家也好些。再有多翻看几本书,多几分道理,往后也少吃些亏不是。”

    余娘子也看书,不认识的字就喊她儿子乌韭教她。如今没事时,也翻看煌月她们那些话本子。

    所以嘛,有这书本打发日子,哪里有什么寡妇的难熬长夜?不存在的。

    明玥见她这是白瞎操心,“你与其将眼睛放在她们这里,不如瞧瞧外面,什么样的好姑娘没有?乌韭现在大小也是个管事,过几年大了,我肯定都要将他们打发回澜州那边去管事的,你不如想着在那边买个宅子,安定好后,再想着媳妇儿的事。”

    余娘子原本想,明玥将这酿酒厂的一些事情交给乌韭贯众他们,怕是以后要留在这青丘州了,没想到居然还要一起回澜州的。

    一时也是欣喜不已,只一面连忙将炉子上煮沸的热水壶拿下,一面有些担心地问道:“那这边呢?”

    “这边我最近也在寻本地人,若有那可靠的,就培养起来,往后这边的事情也好交给他们。”只是这人不好找,识字的人很少,真读书了的,又是各家全力供出来的,指望着参加科举光耀门楣,是断然不会放来行商的。

    所以最近明玥再想,要不把厝木劝下山来,她其实还是看好这些曜族人的,他们虽是老实本份,但最重这情义而已。

    而行商,也要最看重这一样。

    余娘子闻言,只说如此再好不过,将那大碗茶一一放到托盘里,便抬了出去。

    明玥见此,不禁忍不住笑道:“不是我说你,下面那么多小丫头你不喊,非要样样自己做,真是闲的。”

    “我有那叫她们的功夫,早就已经送过去了。”所以余娘子才不满,这些小丫头们不勤快,没有眼力劲,喊一声就动一下,心累。

    一开始是自己心疼她们年少,方很少喊,不想这长时间下来,倒是叫她们养了这样一个不好的习惯。

    好像,不分派她们事,她们就不动手了。

    还有那口风也不紧实,余娘子只想,得个空都都喊到一处来,好好敲打一回,这样惯下去,怕是不行的。

    那书房里人

    多,她跑了四五次才送完,然后气喘吁吁地和明玥商议,找个时间管这些丫头。

    明玥垂着头看书,“你自己拿主意就是,左右这内院是你在管,外院八角,我是没有闲心再操心家里的事情,最多管我这几个皮猴子。”

    余娘子闻言,心里便盘算起这事儿。

    孩子们问题多,沈煜一一解答完,已是夜深了,几个老爷子本还有事情要和他说,几次打发人来瞧,孩子们还没散。

    便晓得今晚是指望不上了。

    所以将孩子们打发走,明玥终于凑到了沈煜身边,“如今你总算是归我了。”

    沈煜抬手揽起她的肩膀,“今日顾着听你说家中之事,我原本还有不少事情要同你说一声的。”

    他口气略有些严肃,一下让明玥警惕起来,当即顿住了脚步,有些担心地抬头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就是北州粮草之事。”朝廷运送的粮草在半道发现出了问题,粮食里掺杂了过半的砂子,如今已经立了案,刑部亲自查。

    如此一来,要等朝廷的粮草再送到,只怕是要两个月了。这前提还要保证,送到北州军营里的粮草,不再是上次那样掺杂着大半砂石的。

    所以原本沈煜是打算将李家的一部分粮草送去北州的,哪里晓得朝中派了二皇子来接手,那粮草他自然就一份也拿不到了。

    无法调动那些粮草,只能回青丘州想办法。

    两人一边往正院走,一边细说此事。

    明玥却是越听越是愤怒:“上官锦南难道不知道,北州将士的粮草没跟上?”

    “兵部没有他的人,几乎是四皇子的,如今他们两正好是对立的竞争对手。”沈煜只道了这样一句。

    明玥哪里还不明白,边关的将士有没有粮草,压根不是上官锦南担心的问题,他此刻只怕还巴不得边关粮草短缺,到时候兵部的人受到责罚,牵连到四皇子呢!

    “这些疯子,如此拿将士的性命不做一回事么?”宫兰亭他们这是在拿命替他们上官家守天下,可他们却拿大家的性命来做筹码。一时也是气极了,难免是有些口不择言,“他这么多儿子,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么?”

    口中的他,自然是自己那个堂舅舅。

    沈煜似乎也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毕竟那边关是多少条性命啊!

    一面温柔安抚着,“消消气,我这次给你带了礼物来。”

    但是明玥对于沈煜的礼物其实是没有什么期待可言了,因为自己能想得到的或是想不到的,都包含在礼物里了。

    头一次很感动,后来多了就习以为常。

    果然,她是被沈煜惯坏了。但是抬眸看到沈煜眼里的期待,还是表现出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这次是什么?”

    沈煜却是一时忍不住失笑:“你装得好敷衍。不过我保证,这一次的礼物,你肯定会大吃一惊。”

    明玥见没瞒过他,索性懒得继续假装,只撇了撇嘴,“你每次都这样说。”

    沈煜挽着她肩膀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到她细腰的,没提醒明玥忽然就脚下轻点,一下腾起。

    等明玥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脚下已经踩空了,出于条件反射,她双手快速地挂在了沈煜的脖子上,一边嗔怪,“怎不提醒我一下。”一面又迫不及待朝着这脚下片片屋顶看去。

    黄色的灯光从屋檐下透上来,远望过去,好似一座座房屋都像是镶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在这夜色里显得格外的华贵又神秘。

    她看得目不接暇,沈煜似乎也察觉到了,特意找一处至高点停下,一面将她都圈在怀里,“冷不冷?”似乎将那些冷风都隔绝在外。

    明玥摇着头,心想什么时候沈煜也浪漫起来,晓得带自己上房看月亮。

    不过可惜今天没有月亮。

    但这样看夜色是头一次,她觉得新鲜又神秘,哪里顾得上冷不冷的?一双美眸里难得出现的天真轻松。

    只是沈煜还是担心她着凉,过了没多会儿便将她带了下去,明玥这时才发现竟然是家中一处偏僻的小院子。

    “这里?”她疑惑地看朝沈煜。

    沈煜一脸神秘,“随我来。”牵着她的手,只朝那亮着灯火的小屋进去。

    几乎是们俩到这院中的时候,那小屋里就发出了桌椅推动的声音。

    随后房门打开,只见双镜手里拿着一把叶子牌,“主子。”他说话的时候侧开身,只见他身后的桌上还有些叶子牌,浮生和沧海手里也还有。

    所以他们这是?

    明玥跨进房中,目光也越过了桌子,一眼便看到了里面那小账架床上和衣躺着的中年男子。

    双镜已经跟进来了,“还没醒过来呢!要不上去给弄醒?”鲁老爷子这药也太好用了。

    而明玥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了,方才上房看夜景并非是他所说的礼物,而是眼前这床上的中年男人。

    的确让人大吃一惊。

    虽然只有几分眼熟,但明玥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但不过又有些疑惑,“不是说,他已经死了么?”听说服毒自尽的,到底是临安长公主的驸马,没有那李梦山倒霉,死了还要被悬挂在城门上。

    所以听说李梦梅服毒自尽后,就将他安葬在了临安长公主墓中。

    明玥母亲的墓是早就修建好的,只是里面所埋葬的,却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老爷子给的假死药。”沈煜答着。

    他虽一直在双月州,但却从未亲自出面过,身边的这些人也都是生面孔,那李梦梅又顾着和李梦山斗,还要防备着朝廷,自然是无暇去多管旁的。

    本来那一日李梦梅也走到了穷途末路,该死了的。但是沈煜想了想,要不叫明玥见他一面?然后便让人送去了假死药。

    李梦梅大概也知道难逃一劫,所以也不管那药似乎有用,便真的一口吞下了。

    然后沈煜也就顺理成章带着他的‘尸体’回青丘州了。

    “去弄醒来吧。”他与明玥说了大概,便叫沧海上去把李梦梅弄醒。

    李梦梅只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睁开眼睛便看到了沈煜,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仿若做梦一般,不大确信自己似乎活着,只连忙捏了自己的手脚,果然是真实的疼痛。

    一时间看朝沈煜,满是感激之心,“这一次,欠了沈小友的大恩!”欣喜若狂中从床榻上起来,哈哈地大笑着,“天不亡我李梦梅啊!”

    只是他这话说完,人也随即愣住了。

    因为他终于看到了站在沈煜身旁的明玥。

    终究是自己的亲女儿,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尤其是那张像极了上官无忧的脸,甚至还有些自己的影子……

    只是她怎么会在这里?不是死了很多年么?于是这一时间,李梦梅又觉得,自己没活过来,而是彻底死了?所以眼前所见到的,不过是鬼罢了?

    可是,方才他掐自己的手脚,那痛楚又是如此的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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