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宁真逸背上包袱,跟着二舅上了去往府城的马车。
去府城的旅程和宁真逸想象中一样无聊。
他们毕竟是在赶路,除了天色将黑的时候以外,不可能在沿途的镇上停留,清晨又要早起。连续三天,宁真逸除了留宿的时候以外,几乎只看到沿途一成不变的树木。
幸好第三天中午午饭前,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柳怀府城城。
虽然精神上很疲惫,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宁真逸和二舅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府衙。宁真逸将契书递给了那个文书,并说明了改契的缘由。
前面提到过,宁家一门三书生,父子两秀才的事情,在府城里也挺有名的,甚至宁真逸面前这位文书,跟宁天良也有些交情。显然衙门的人消息都挺灵通,早就知道宁天良身亡的事情,看见宁真逸递过去的契书,还奇怪地问为何急急忙忙跑来改房契。在他听说宁真逸和他的二叔分家之后,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他怎么能这样!”这位姓张的文书气愤道:“就算他对你们父子没有半分感情,他总也得记恩!你祖父去世那么早!那个混账是你爹一手带大的!你爹尸骨未寒!他竟然把你们兄弟三人扫地出门!”
宁真逸无奈道:“二叔的腿断了,他自己没什么进项,又跟二婶生了五个孩子。不分家,难道跟着他一起坐吃山空吗?二叔自己也很无奈,一家子人现在都是二婶一个人在照顾。二婶不愿意照顾我们兄妹三个,我们当然最好分出去。否则……万一二婶跑了……一家子八个小孩,再加上一个断腿的大人可怎么过。分了家,二婶起码会心甘情愿地照顾自己的男人和孩子。”说到这里,宁真逸又狡黠地笑了一下:“再说,我又没吃亏。”
他想起来了,这位张文书,原本是宁家父子的同窗,叫张崈。三年前本准备跟宁天良一起赶考,然而张父忽然得了急病,没治好,一直缠绵病榻。张崈的母亲早逝,他自己又未婚,只好留在家里照顾父亲,在衙门找了个文书的工作,勉强也能糊口。
张崈仔细看了看手中这一叠契书,了然地笑了笑:“你这小滑头……”
改契一事就这样毫无波折地结束了,宁真逸收好契书,把手伸包裹里,摸出了一包点心。当然,这包点心一直是放在空间里的。要是放在行李里面,早就颠散了,别说吃,看都不能看了。他微笑着将油纸包递给张崈:“来之前不知道是你,没准备什么礼物。一些点心,张兄莫要嫌弃。”
老百姓改契书一般要给办事的文书一些“孝敬”,不过鉴于宁真逸和张崈是同窗,而且宁真逸还在孝期内,张崈也实在不好意思收宁真逸的钱。再说了,同窗之间给钱显得生疏,送茶叶又太贵重,送点心是最合适的。
张崈接过点心,笑道:“咱们都这么熟了,你小子还这么客气。得,东西我收下了,有机会来我家玩啊。”
宁真逸笑了一下:“会有机会的。”然后同张崈告辞,跟着二舅一起离开了府衙。
三天的赶路让他们甥舅俩都累坏了,找了个客栈开了两间上房,宁真逸和李二木各自钻进房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一直睡到黄昏时分,宁真逸终于醒了。
大昭没有宵禁,这些年又风调雨顺,这使得住在城里的百姓夜晚有了丰富的活动。柳怀州作为气候温暖又临近海岸的南方,商业活动相当活跃。
在宁真逸摇醒了二舅,一起吃了一顿热乎乎的晚饭之后,两个人一致决定去夜市上逛逛。既然千辛万苦地跑了一趟府城,不顺便带点东西回家岂不是等于白跑一趟?宁真逸小声问二舅带的钱够不够,不够的话,自己可以借一点。
二舅“嗨”了一声道:“傻小子,你二舅好歹是个做账房的,薪资不菲,怎会缺钱?”
宁真逸没说话,二舅缺不缺钱,不是他嘴上说的就算的。外公这几个儿子养得好,都是知礼孝顺会做事的人,就算二舅藏了私房钱,大头肯定也是交给家里。账房薪金再高,撑死了也就几两,扣掉交给家里的,能有多少剩?想想自己那群表弟可怜巴巴的伙食,宁真逸对二舅这句“有钱”持怀疑态度。
不过算了,要是到时候二舅钱不够,自己再偷偷给他塞一点就罢了。
夜市也确实如宁真逸想象中一样热闹,而且商品丰富。虽然宁真逸自己对那些小玩意没什么兴趣,不过家中还有两个孩子不是?再说也要给表弟们带一点。
一晚上,宁真逸挥金如土的架势把李二木吓得不轻,尽管宁真逸买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李二木连连拉着宁真逸小声劝到:“干嘛给小孩子买那么多东西,银子省着点花。”
宁真逸被二舅念到无奈,最后拉着李二木坐到一家小摊子上,拿着实物算了一下账,最后给出结论:“看,一共也就46文。”
当然不止46文。宁真逸拿在手里的东西全是给外祖父家几个表弟表妹的,带给真琦真泽的东西全都放在空间里了。
李二木疑惑道:“真的只有46文?”
宁真逸一脸正直:“真的!”
李二木继续疑惑道:“但是怎么没看见那些钗子夹子……”
那些钗子夹子是给真琦的,在空间里。
宁真逸唯一的表妹,大舅的独女,已经10岁了。男女7岁不同席,给一个10岁的表妹送首饰或者胭脂水粉之类并不合适,宁真逸给她准备的礼物是糖,这种礼物一看就是哄小孩的,送了也不出错。
于是宁真逸一脸无辜道:“没有买呀!”
夜市那么嘈杂那么挤,李二木并不能一直盯着宁真逸买了什么没买什么,所以宁真逸敢当面忽悠他。
李二木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不过鉴于宁真逸的小身板无法毫无痕迹地藏那些钗子夹子,桌面上又确实没有找到它们,只好信了宁真逸的话。
“好吧,”李二木迟疑道:“大约是二舅看错了。”
甥舅俩在府城快乐(当然,二舅是痛并快乐)地买买买了一通。第二天,李二木干正事去了,宁真逸则逛了逛府城最繁华的几条街,然后找到了一家和两堰县那卖红薯玉米的粮油店同名的店铺。宁真逸直到此时才注意到,这家粮油店牌匾的左上角有个小小的纹饰,看起来似乎是什么徽章一类。
宁真逸盯着看了那个徽章半天,并没有从原主的记忆里找出相关事宜,不过他想起来,竹静斋和两堰县那家粮油店以及牙行的牌匾也有这个徽章。
哇哦!这么早的古人就开始开启商业帝国了吗?
宁真逸感叹着,走了进去。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以后不但会认识这个徽章的主人,还会“勾搭成奸”呢!
不愧是府城的店铺,一样是粮油店,府城这一家粮食的种类比两堰县的多多了,当然,价格也高出不少,好在都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宁真逸近三年要长居两堰县,无事不能随意离开,因此不可能日日盯着府城这里的佃户,于是选了一种最好吃的水稻和一种亩产量最高的水稻,分别购买了一大批。最好吃的这种水稻,叫柳州米,是柳怀州本地的特产,亩产量不高,一亩约百来斤,但是蒸出来特别香,吃起来口感也格外棒。宁真逸打算让府城这边的佃户种柳州米,到时候秋收了,就把分到的米拿回家,作为日常口粮吃。至于亩产量最高的那种稻米,付完钱当场就托店家送到府城那套宅子里,回去后直接藏到空间里带回两堰县,为以后有可能出现的灾年做储备粮。
买完稻米,宁真逸又在这家粮油店转了几圈,补充了几种两堰县没卖的种子。
粮油店的人把宁真逸买的东西一一装车、将粮食连带着宁真逸送到府城那座宅子里,按宁真逸指定的位置放好,然后退走了。
宁真逸锁上大门,按计划收好东西,找出自己名下那十二亩地的地契,按着地址找了过去。
田埂边有个一脸愁苦的老头对着空荡荡的田地在抽烟,宁真逸走过去问老人家缘何坐在此处,为何发愁。老头回答:“老汉原先佃了一秀才的地在种,本来都挺好的,然而秀才今春意外身故了,如今新地主没来,老汉一家不知该种什么,故此发愁。”
宁真逸的地一直是宁天良在打理,所以老汉并不知晓,自己以前见的地主是真正的地主他爹。宁真逸自然也不会去跟他抠这种细节,找到佃户就行了,别的说那么多干啥呢?
宁真逸赶紧说自己就是新地主,来找佃户的。老汉不信,回家喊人。老汉的儿子拿出佃地的契约给宁真逸一看,确实是自己家的佃户,便拿出地契给老汉的儿子王大叔看。但王家人穷成这样,哪里有钱念书?没人识字。
最后找来了里正,双方请里正作公证,重新签了佃地的契约,说好收成像以前一样对半分。这个时代,佃户替人种地,多半是四六分,佃户四,地主六,遇上心黑一些的,还会三七分,对半分已经是非常公道的分法了。
里正收了茶水费走了,王家人则推上板车跟着宁真逸去城中宅子搬粮种。
等这些事全都折腾完,已是申时,下午三点。
终于,人都走了,宁真逸关上院门看着自家这座位于府城的宅子。
宅子是三月份买的,买来时,宁天良就找人里里外外清洁过。如今一个多月没人进来,屋子又开始落灰了。
宁真逸盘算了一番:二舅来府城是为了开会。今日是十四,开会的日期是十五。依照二舅所言,季度例会一般要开二到三天,最快也要到十七开完会,那么回程就要等十八,若例会开上三天,回程日期就会顺延到十九。也就是说,此次在府城至少还要待三天。今天下午先把宅子里里外外看一遍,是否藏有贵重物品,明日可去牙行雇人把这宅子再清理一遍。
于是宁真逸在宅子里转了一圈,重点关照了正院,果然又翻出了一匣子银子,匣子里附上了个字条,上书“润笔费”,底下垫着一本账本。宁真逸一数,银子竟有九百多两。宁真逸往记忆里一翻,发现宁天良还给其他书院的学子有偿作文章。
柳怀州文风鼎盛,书院自然也多。柳怀书院作为柳怀州最好的书院,只收学霸。但别的书院不是。有些富家少爷自己念不来书,为了哄老爹开心,便找人代写文章,拿回去抄一遍交给家中老爷子,就能换来多多的零花钱。富家少爷从零花钱中拿出一小部分,继续雇宁天良写文章……
这种事不止宁天良一个人干,不少贫家子弟为了生活费也干。但富家少爷们最喜欢的还是宁天良,因为宁天良会根据少爷本人的学识水平量身定制,再慢慢提高给该少爷的文章质量,给富老爷一种“我儿子确实有进步”的错觉。
因为文章水平并不很高,也不涉及科考,再加上收费也“不高”,这么些年竟没人发觉。只是这种收入明显不能明着写,只能含糊地写一句“润笔费”。
好在宁天良本人确实琴棋书画皆精,对外说有人请他作字画也说得通。
宁真逸:好像找到便宜爹总是考不上举人的原因了……又是代笔又是写话本子,还要精通琴棋书画,哪里还有多少精力放在正经科考上面?
翻完正院,宁真逸收好找到的财物,心情大好。此次收获白银九百多两、科考用书若干。有这笔银子,兄妹三人又多了些保障。虽然宁真逸并不打算坐吃山空,但家中多点积蓄,谁不高兴呢?
宁真逸也是找到这些东西才发觉,其实宁天良生前已经开始在这一座宅子里居住了。
这个事情很奇怪,宁家父子不但在同一个书院念书,甚至还是同班,他是啥时候背着原主住在这里的……
可疑,非常可疑。
宁真逸又在其它几个院子翻了翻,然后在某个侧院翻出了颜色鲜艳的女子衣物。
宁真逸脸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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