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鸿度命人将崔昭押跪在了地上, 她烧伤的双腿渗出大片大片的血,可她抵死不认是她害死了那些龙裔。
毕竟只要认了就是连累崔家的重罪, 她就算死也不能让崔家获罪。
谢棠退到一边看这出戏, 听见殿外萧玄素在求见陛下和她的皇后姑母。
萧玄素还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殿中姑母不对劲的声音,想进来看看姑母出什么事了, 但裴鸿度“怀子”这样的病症怎么能传出去?
他勒令了殿中所有人不许离开,自然也不会允许萧玄素进来。
裴鸿度自知已没有多少时间了, 也不与崔昭啰嗦,直接对谢莲崖下令道“去将崔家人全部接进宫来, 皇后的侄女既然在外如此着急想要见皇后, 就让她也进来。”
崔昭一瞬间抬起了头, 眼神是清晰可见的愤怒和慌张, “陛下想做什么?”
“皇后不愿意说,那就让崔家人来说。”裴鸿度与崔昭几十年夫妻,对她的软肋再清楚不过了,她爱他?不,她嫁给他是为了家族,她此一生都在为了家族而努力稳住皇后的位置,包括她害死那么多龙裔, 也不过是为了未来的“太子”攥在她们崔家手里。
既然如此, 他就将崔家全接进宫。
谢莲崖应是,带着他的旨意退出了寝殿。
在寝殿外见到了求着进殿的萧玄素, 她瞧见他立刻收起了高高在上的姿态,低下头紧张的揉着手中的帕子, 对他道“谢大人原来也在……我来找姑母, 这些奴才拦着我。”
谢莲崖望着她, 脸色没有表情,侧身让开道“陛下传萧姑娘进去。”
她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笑着道“多谢谢大人。改日我……”
谢莲崖却没有听她讲完,跨步下了石阶。
萧玄素失望的瞧着他的背影,心中酸酸涩涩,谢莲崖总这样冷淡,若非在琼林宴上见过他那般温柔的对待他的妹妹,她还以为他这个人冷血冷情,不会在意任何人。
他是不是只对他的妹妹笑过?
萧玄素悻悻的进入寝殿中。
走远了的谢莲崖突然侧身低低吩咐跟在身边的内侍,“派个人去将皇后惹怒陛下的消息透给六皇子。”
这内侍是他的人,不必他言明便已明白,立刻低低应是,快步离开了。
谢莲崖走在阴沉的天色下,走出宫门,如果扶持裴祯做皇帝是阿棠的想做的任务,那他愿意做裴祯的刀。
这、这是出什么事了?
萧玄素跪在殿中被吓坏了,她不知道裴鸿度胸口是怎么回事,也不清楚姑母怎么会被押跪在地上审问,她想替姑母求情说话。
可一向温和的陛下,突然冷声开口道“玄素,既然你姑母不愿意回答,那你就来告诉朕,你姑母到底谋害了多少个龙裔?用的是什么法子?”
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萧玄素震惊的抬眼望裴鸿度,却被他胸口可怕的样子吓的又低下头去“陛下,姑母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陛下不必逼问她!她能知道什么?”崔昭开口道。
可裴鸿度就是为了当着崔昭的面来逼问萧玄素,他命人将宁嫔流掉的死胎端过来给萧玄素看看。
没等冯元将死胎拿过来,六皇子裴颂就先来了。
他在殿门外求见裴鸿度,为皇后求情。
他不清楚殿中的状况就急着来像皇后表忠心,却不知殿中的裴鸿度自身难保,恨毒了崔昭,听见自己的儿子裴颂在外替皇后求情,勃然大怒直接喝令让裴颂滚去坤宁宫跪着尽孝去。
如今是裴鸿度命都保不住了,怎么可能还顾及其他?
等到谢莲崖带着崔家人过来,裴鸿度已经开始吐黑血了,他像是当真疯了,一句话不问不说,直接命人鞭笞崔家所有人,在崔昭的面前。
闹哄哄一场狗咬狗的戏,谢棠看的索然无味。
好在没有闹太久,过了正午崔昭已经受不住崔家人被连累,全认下了,她一力承担所有罪责,只希望裴鸿度放了崔家人和萧玄素。
她招认了是如何害宁嫔小产,正是谢清风猜测的那样,在宁嫔的药里加了一味与那盆花相克的药,十天半月喝下去就会大出血小产。
谢清风早已一脊背的冷汗不敢说话,却听见阿棠语气稀松平常的说“陛下照着做,这肉瘤自然就掉了,用不了十天半月,今夜就会流掉。”
裴鸿度立刻命人按照谢棠说的做。
谢清风心惊肉跳,偷偷看阿棠只觉得……好像突然之间不了解这个孩子了,她这些话是有什么依据吗?怎么敢在陛下面前这般信口胡说?陛下又、又怎么会这么信任阿棠?
就因为阿棠长的像神女?
可阿棠是他生养的,是他的亲女儿,就算再像神女也不是神女啊!她就是个普通的小姑娘而已!
若是、若是此法行不通,阿棠该怎么办?
他这边忧心忡忡,谢棠却毫不担心,因为这一夜成孕道具上显示了失效,最晚今夜肉瘤子就会掉了。
殿外下起大雨,裴鸿度顶着胸口快要裂开的肉瘤子,恳求她留着宫中一夜,又怕她误会他有其他非分之想,便直接下令,要将她封为白龙寺神女,受香火供奉,可随意出入宫闱,将整座香山与白龙寺化封给她。
他在榻上一刻也没有多犹豫,提笔亲写了圣旨,讨好一般的奉给她,生怕她拒绝不愿意,又补了一句“白龙寺神女的封号太小了,若神女愿意可做大巽的国师,朕的帝师。”
殿中无不震惊,国师虽然无实权,但是与首辅、太傅品级相当,是正一品,百官见了皆要行礼,更何况还要封她做帝师!
她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而已,若是让文武百官知道,必定是要掀起一番波澜。
谢清风吓坏了,慌忙跪下道“小女恐怕承受不起陛下隆恩!”
可裴鸿度仿佛没听见,他只望着站在几步外的谢棠,这些人不明白,他们不明白!神女一次次的预示、生机,他才能活到今日。
他曾经也以为天子已是天地间最高的统治者,直到他见到神女、一次次在神女的指点下逃出生天,他才明白,帝王在神灵面前亦如同蝼蚁一般,覆掌即可灭亡。
留住神女就等同于留住了天机。
殿外下着嘈杂的大雨,殿中噤若寒蝉。
谢棠瞧着裴鸿度布满红血丝的双眼,这恐怕是他此生最卑微的时刻,但还不够,想要得到神女的庇护这怎么能够呢?
什么国师、帝师,她要的可不是这个。
“不必。”谢棠淡淡的拒绝道“我这一世是为了庇护大巽渡过一劫,并非来做你的帝师,你的国师。”
谢清风吓的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阿棠这是怎么了!
可却未听见陛下盛怒,只听见陛下哑声问道“大巽……一劫?大巽将有一劫?”
谢棠却不再继续回答他,直接开了系统,传音给裴鸿度说——“我今日救你,也只是因为你派了天选之人来找我,从今以后你好自为之,别让大巽葬送在你手里。”
谢棠的声音直接出现在裴鸿度耳朵里,他呆坐在榻上浑身颤了一下,盯住谢棠愈发的肯定,她就是神女,这世上不会有人能做到如此。
神女在警示他,大巽将有一劫,大巽会葬送在他手里……
“还请陛下放臣女回家,微臣留下照看陛下。”谢清风开口道,他是太医本就该留下,但他怕陛下为难阿棠。
裴鸿度知道留不住她,但能留下她的父亲也好,便开口让裴祯送谢棠回家去。
这一次谢棠没有再拒绝。
裴鸿度在榻上看着谢棠离去的背影在想神女口中的天选之人是裴祯吗?他派了裴祯与谢莲崖去接她入宫,而裴祯是她指引他找到的“福源”,天选之人除了裴祯再没有更符合的人了。
神女因为裴祯才救了他……
他心中除了侥幸之外,竟有一种说不清的其他情绪。
谢莲崖按照吩咐将皇后关回坤宁宫,其他崔家人送入了大理寺。
谢清风与其他几位太医留在寝殿中照看陛下。
果然,当天夜里裴鸿度突然一阵剧烈的呕吐,将近半个时辰突出了几团黑乎乎的血块,胸口的鼓包终于消了下去,可人也昏了过去。
几名太医急急忙忙救治到天亮,裴鸿度才总算转醒过来,胸口的鼓包虽然消了,却留下了松松垮垮的皮,如同产妇产子后的肚皮。
但总算性命无忧。
裴鸿度转醒之后就下了两道圣旨,一道是提拔谢清风升为太医院的右院判,另一道是赐封谢清风的夫人金拂玉一品诰命夫人。
他竭尽全力的想要将谢棠留在京中,她拒绝了赐封,那就加封她的家人。
之后的三天里,裴鸿度都气血亏损难以下地,胸口总是生疼,吞咽东西都如同咽刀子,他无法上朝就将朝中事务暂时交给裴祯代理,谢莲崖协助。
对外只称他重病。
朝中难免动荡,毕竟裴祯还不是太子,却代理朝事,难免会猜测裴鸿度是打算立裴祯为太子了。
这几天里谢清风只匆匆回家里两趟,沐浴更衣,就又回了宫中照看陛下。
金拂玉被突然而来的诰命夫人搞昏了头,她不知道在宫中发生了什么事,谢棠回来后怕吓着她也没有与她说,只解释说是谢清风救了陛下,所以陛下加封了她与谢清风。
但没几天她就听人说了,皇后崔昭因谋害龙裔被废,关入了废宫中,崔家几名协助皇后谋害龙裔的人也下了大狱要问斩了。
崔家突然之间倒台,京中已经人尽皆知了,宫中真没发生什么事吗?
金拂玉总觉得心里不安,突然得这样的封赐未必是好事,你看崔家那样大的家族,说倒台也不过是朝夕之间,陛下的几句话之间,她倒是宁愿回老家守丧了。
可陛下龙体欠安,谢清风日日被留中宫中,回老家的日子一天推一天。
顾夫人来过两趟看她与阿棠,私底下偷偷和她又提了阿棠与顾敏君的亲事,说等阿棠守孝三年之后再正式来提亲。
金拂玉当真是有些感动,顾夫人从几年前就开始提这桩亲事,好不容易阿棠快要及笄了,又遇上了老太太过世,没想到顾敏君要等阿棠三年。
那可是三年,顾敏君已经二十了,按理说早该定亲了,却等着阿棠一年又一年,如今又要等三年。
这样的年纪,他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推掉所有提亲,顾家上下都认准了阿棠,这样的郎君,这样的家世再难找了。
所以金拂玉这边点了头,说等谢清风回来后与他商议,给顾夫人答复。
顾夫人的一颗心落了地,只要是阿棠,别说再等三年,两个三年敏君也能等。
谢莲崖那边却不知道此事,他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让阿棠留在了京中,还在想着大理寺接了皇后那桩案子,顾敏君忙的脚不沾地,生不出别的心思了。
而裴祯这边代理朝事也忙,他协助裴祯忙的很难抽出时间,虽然依旧每晚回宅子一趟看阿棠,却总是会很晚,很难赶上阿棠没睡的时候。
若是赶上了,他会时不时与阿棠讲一些朝中事务,他知道阿棠想知道这些,她如今最关心的恐怕就是太子之位。
打从那日六皇子裴颂替皇后求情之后,裴鸿度就再也没有召见过他,恐怕已是打心底里厌恶了他,剩下的这些皇子里,只有裴祯最受器重,裴鸿度让他代理朝事也是一个考验,只要裴祯没有出差错,立太子只是时间问题。
谢棠听着他说,时不时从碟子摸他剥好的栗子吃,再过几天开春就吃不到栗子了,所以这几天谢莲崖日日给她带。
她当然清楚裴祯距离太子之位,还差一股东风。
这股东风她早就算好了,很快就要来了。
她的女主任务里,有段原剧情是——谢清风被牵扯进宁嫔小产案子里,被皇后陷害,谢棠为救父亲进宫求裴鸿度,用自己和裴鸿度做交易留在了宫中做“神女”的替身。
入宫第二天她就被皇帝直接封为了贵妃,引起朝中不满,而恰逢谢棠的老家浙水闹洪灾,京中香山又着了山火,险些将百年古寺烧毁,朝中就纷纷说是因为谢棠不详才引发这一系列灾祸……
这不正是裴祯的东风吗?
没等到开春,浙水就发了大水。
消息传来时,裴鸿度身体才好一些,刚上朝没两日,而香山着山火之事就发生在同一天,他在宫中就能瞧见滚滚浓烟直冲天际,火光烧红京中的半边天际。
这场山火烧的十分凶猛,京中所有水车队赶过去扑了一天一夜没扑灭,而裴祯请缨前去,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暴雨,加上水车队,不到半日总算是山火全扑灭了,山上的白马寺烧了大半,好在没有人命伤亡。
裴祯赶回来向他报信,裴鸿度发现前些日子,裴祯为救他而被火柱烫伤的手掌,居然全好了,没有留下一点疤痕。
裴祯说,他也不知为何,一夜睡醒手掌就好了。
若是旁人与他这样说,裴鸿度是不会信的,但裴祯这样说,他很难不信。
因为裴祯从生下来就是个奇迹,他的母亲被灌了药大出血,都没有流掉他。
他被生在废宫中,还安稳的长大了。
神女为裴祯而出现,告诉他,裴祯是福源……
如今,神女降世的谢棠能出手救他,也是因为裴祯亲自去请了他。
裴鸿度站在占星台之上,看着浓烟没散去的夜空,脑子里反反复复是谢棠在离开前和他说的话。
——“我这一世是为了庇护大巽渡过一劫……”
——“我今日救你,也只是因为你派了天选之人来找我,从今以后你好自为之,别让大巽葬送在你手里。”
洪水、山火……乃至皇后这些所作所为,天灾人祸,是不是在预示了大巽将走向覆灭?
裴鸿度紧紧攥住了手指,大巽不能毁在他手上,若是毁在他手上他就是亡国的罪人,死不安宁。
可他该做什么才能避免灾祸降临大巽?
胸口那些皮肉还在隐隐作痛,裴鸿度抬手按了按胸口,这几日他一直在想,他想到了裴祯,神女说裴祯是天选之人,那是不是只有他能带领大巽走出灾祸劫难?
天际的烟雾之中,浮动出金色的光芒,仿佛一只凤鸟拖动着金色尾羽朝他飞过来。
似乎连神明都在给他暗示。
“父皇,儿臣请命赶往浙水救水灾。”裴祯在他身后道。
裴鸿度回过头看他,他立在那里黑色长袍和黑发被风吹起,一张脸越长越不像他了,只有那双无辜下垂的眼睛,像他的母亲。
他伸手拍了拍裴祯的肩“好。”
第二日的早朝,裴鸿度下了立太子的诏书,宣布立七皇子裴祯为太子,派遣他前往浙水救灾,等他救灾归来正式行册封大典。
这个太子人选,之前朝中都已猜到,并无惊讶,反对的声音也少了许多。
谢莲崖也不意外。
只有裴祯心狂跳的厉害,他虽然知道有这一日,可是这一日就这么来了,他脸上难得表露出了欣喜,虽然他知道这很不应该,但他等这一日太久太久了。
他从接到圣旨那一刻,心就没有平静过,他恨不能立刻下朝,立刻回到他的寝宫之中,将圣旨展开在窗下给菩萨看。
在朝上的每一刻都变的难熬起来,好不容易熬到了下朝,萧玄素的哥哥萧摇光已经在等着他了。
此次前去浙水,裴鸿度派了谢莲崖协助,羽林卫指挥使萧摇光随行保护他的安危,裴鸿度吩咐他们即可起身,快马加鞭赶去浙水。
裴祯拿着圣旨回了一趟寝宫,借着收拾衣物的功夫将圣旨在窗下摊开,低低的叫菩萨。
可是久久没有回应。
他也知道的,除了在废宫那些日子,菩萨会在白天出现给他送饭,之后菩萨几乎没在白天出现过。
她总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出现,可萧摇光他们已在外候着了,他不能等到晚上。
裴祯当机立断将圣旨收好,他要带着圣旨去浙水,等到了浙水,夜里就能见到菩萨,给她看了。
谢棠这边却是已经知道了裴祯被封为太子,系统早就提示她完成了——宿主裴祯成为太子这项任务,200万积分已经到账了。
她也听见了裴祯在叫她,但是没办法,她一早起来就被金拂玉拘着在练字,金拂玉就坐在旁边盯着她。
没一会儿,谢莲崖竟回来了,一是告诉她裴祯立为了太子,二是与她说他要陪同裴祯回浙水,回来看她一眼。
谢莲崖从怀里掏出了一包栗子,放在了她的掌心里“我此去恐怕要许多时日才能回来,再回来就没有你爱吃的糖栗子了。”
那栗子还是热乎乎的。
谢棠打开纸包看,居然是剥好了,一粒粒金黄的躺在纸包里,他在回来的路上都替她剥好了。
临走前,谢莲崖又低低与她说“放心,我会护好裴祯,不枉你这股东风助他。”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转身走了。
谢棠抱着那包栗子目送他离开,这些年她渐渐长大,谢莲崖已经很少摸她的脑袋了,她能感觉到他在刻意的保持距离,不让她生厌。
她慢慢坐进了椅子里。
是的,裴祯的东风就是她留给裴鸿度的那两句话。
因为原剧情里就有水灾和山火,那些她不详言论不过是原剧情里皇后故意派人煽动的而已,浙水几乎年年会发水灾,山火不过是游人篝火没有扑灭造成的。
可一旦有人起了个头,大家就会把大大小小的灾祸推到“不祥之人”身上。
所以这次,她在殿中与裴鸿度说大巽将有劫难。
不过是吹一股东风,送裴祯扶摇而上。
人一旦相信有鬼神,就事事都想求神明庇佑了,裴鸿度如今已经泥足深陷了。
她点开了系统,看了看裴祯的动态,他那边已经出了宫了,这一路快马加鞭恐怕也没时间与她说话,见面。
——[菩萨,我做太子了。]
她听见了裴祯的心声。
——[菩萨还记得答应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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