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兄长,贺大人已经到了吗?抱歉,我刚从孙家回来,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

    萧青鸾挂着清浅笑容,推门而来,语气里略带歉意。

    萧启毫不在意地挥挥手,示意萧衡挪了张椅子,让侄女可以坐在自己身旁。

    “你坐这儿吧,我们也是刚落座,不打紧。”

    “贺大人,久仰大名了。”

    萧青鸾看向客座上的中年方脸男子,笑意盈盈,一双眼睛仿佛玻璃般锐利,一眼便能看透人心。

    “秋风四起,眨眼便是十月,想必北方的气温也更低了些。您滞留京城许久,宾州边关可有什么战事么?”

    贺尊听见“边关战事”这几个字,眉头不自觉地一皱,刚想开口,萧衡却已经抬手,示意萧青鸾接着往下说。

    贺尊脸色顿时就变了,看向萧青鸾的目光,也变得饱含深意,隐约闪动着惊讶之色。

    回京城时,他的耳边就反复响起各种朝堂传言,说萧家新一辈如何如何炽手可热,权势熏天,俨然一处官场新码头。尤其是府上的五小姐,地位超然,举足轻重,几句话便能上达天听,甚至可以动摇到御座之上的几位贵人。

    那时,他还嗤之以鼻,认为这些都是小民谣传。

    但现在看来……难不成传言都是真的?

    宁国公府上,竟然真有萧青鸾一介女流说话的份儿?

    另一边,见哥哥点头默许了,萧青鸾也不客气,直接拿出从孙御史处得到的信件。

    “我自幼跟兄长一样读书习文,也算是懂几分圣人之教,经常与父兄谈论正事,臧否人物。听说贺节度劳苦功高,却屡次遭遇小人排挤,心里更是不乏唏嘘。”

    “如今朝臣忙于争权夺利,忽略边疆百姓生计,节度心急如焚,我也觉得十分不好受。”

    萧青鸾是经历过死亡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心有不甘,眼前道路渐渐黑暗却无能为力,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正因如此,她才决定帮助贺尊回到宾州。否则,让他留在京城“养老”,虽然可能免于几年后的暴死,但眼睁睁看着事业付诸东流,对于一名老将来说也是真的残忍。

    这封来自孙家的信件,内容就是孙御史亲笔写就的。

    经过萧青鸾的一系列提点,御史台已经找到了那位赵守备的把柄,承诺会弹劾对方。有了这份弹章,齐王一脉就算要换人,一时半会也会进退维谷,推不出更合适的人选。

    “而王家推荐的人选王冲,听说其人本就胆小懦弱,难成大事。”

    萧青鸾笑道:“我准备借助无咎哥哥的渠道,以重金收买,让他装病也好装死也罢,反正先不要掺和宾州的任免。这样一来,贺大人归镇的可能就大大提升了!”

    萧衡和萧启看了后,都十分满意,连连颔首。

    “有了发力点,下次朝会要沟通同僚,形成反攻,就会容易许多了!”

    “你效率不错,比我想象的还要迅速。”

    贺尊左看右看,根本插不上什么话,听闻此言,神态只剩下了震惊不已。

    在看完了文件和萧家提供的银票后,他嘴角紧抿,眼底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情绪,甚至连桌上的手指都微微颤抖。

    就在他与萧衡交涉、犹豫、进门的这几天里,萧家竟然已经动手,暗中做了这么多帮忙的事!

    这不叫诚意什么叫诚意?

    萧家几人的拳拳为国之心,对比起朝堂的乌烟瘴气,实在可以说是天地可表!

    贺尊满脸严肃地抱拳,低头哑声道:“萧小姐见识过人,不愧公府上下忠义之风。”

    “我能帮得上的也就这些了,毕竟是个普通女子,没什么改天换地的大本事。”

    萧青鸾微微一笑,转而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惊觉地哦了一声。

    “——当然了,我们萧家做这些,其实也不是没有要求的。”

    贺尊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愿闻其详。”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在朝廷争议如此之大时,萧家要逆流而上,相助于他,提点要求是再合理不过。

    说不要回报,那才是叫人没底的虚伪。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萧青鸾摆了摆手,笑容诚恳,将她的计划提前剧透了一丝。

    “若是宾州能安定,希望节度能允许我家派遣商队,参与边关贸易,同时在当地设立商馆、钱庄。这也算是促进货物流通,为京城民生略尽一份心意了。”

    “这……”

    贺尊顿时有些犹豫。

    宾州虽然穷困,但这边地贸易还算值几个钱,不打仗时,马匹、皮料、香料等,都算是中原急需的昂贵货物。

    可这些商品,一向是由他的亲信和家人参与,单独把持的,要分给萧家经营,无异于是一刀刀砍下去,在挖自己手上的血肉!

    但是即便不舍,他现在也没得选择。萧青鸾的要求是摆在阳光下的,堂堂正正,不怕他不同意。

    “为了取信于人,我们也会立刻采购一批过冬粮食运往宾州,算是合作的定金。”

    她举起两根手指,明亮的眼睛环顾四周,一脸乖巧道;“二十万石米粮,我刚从公主和秦王的封地筹措来的,直接沿着官道送上路。贺大人,这可是免费的支援助你稳过这个冬天,这样可以了吗?”

    一瞬间,贺尊几乎被雷劈了一下,噎得无话可说。

    以往皇帝登基时,也曾为了博取美名,大张旗鼓降低天下赋税。但后来,九重殿内的达官贵人便完全忘了边疆苦寒,今年减,明年就加更多,弄得边地人民苦不堪言,疲于应对。

    贺尊手下的军士甚至要隔三差五,自己下田开垦,种麻纺织,才能勉强维持住温饱。

    可萧青鸾不是这样。

    为了拉拢宾州,她提出的是阳谋,拿出的是实打实的资源,而且免费!

    “对于宾州而言,这么大的手笔已经等于赋税的三分之一。”

    贺尊起身行礼,语气里除了震动,还带着浓浓的感谢之情。

    “我替边境百姓……谢过诸位了!”

    眼看着贺尊离开,钟氏又把萧启叫走,萧衡转身,将萧青鸾面前的点心盘拿了过去。

    “二十万石粮食,呵,原本是秦王的封地准备上交给京城的吧?”

    萧青鸾无辜地抬眼,“我按市场价拿钱买的!反正这粮食入京,也是在户部登记一圈就正常贩卖,流向哪里都很合理呀。”

    “笨,我又不是问你粮食的事……”

    “那是什么?账单吗?哥你放心,我和婶娘确认过了,这点现金不会影响生意的。”

    萧衡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他把最后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就用空盘子敲了一下萧青鸾的脑袋,发出“咚”的一声。

    别以为他不知道,早在过去,秦王便多次相助萧家,对萧青鸾的要求几乎是予取予求。

    换成别家姑娘,早就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速度快点,说不定八字庚帖都交换好了。

    偏萧青鸾像个木头似的,每次都是就事论事,也没朝终身大事上打算。她甚至单拿对方当手下掌柜的使唤,还不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

    萧衡心里又是迷惑,又是弥漫着一股“白菜长脚会跑了”的忧愁。

    该说是家庭教育太成功了吗?

    ……

    在萧家众人的努力下,朝堂上的风向迅速转变,很快有了颠倒过来的迹象。

    众人很快察觉,太子和齐王保荐的人都不合适,一个罪行累累,一个又突发疾病,说明达成妥协,更换边帅的时机并不成熟。于是先前被压下的提议,又趁机冒了出来,且被越来越多的官员提起。

    萧启、萧衡父子力荐贺尊归镇,声势浩大,获得了不少清流的支持。

    甚至连年老体衰,总是在朝会上打哈欠的胡太傅也放出了意见。说按贺尊那种坚定倔强的性子,再将他毫无理由地扣在京城,保不齐会出什么乱子。

    无奈之下,太子和几位宰辅也只能达成一致,点头放人了。

    萧青鸾得知消息,一边整理着冬装,一边轻快地哼起了歌。

    “没想到诏书这么快就下了,大获全胜!算算时日,这桩风波月底便能了结了吧?”

    “多亏姑娘神机妙算,老天爷也保佑咱们呢。”

    一旁的珠绣放下手中针线,笑道:“贺大人这时走再好不过了。按照以往年份,过不了十天路上就会下雪,又冷又滑,平白耽误了时间。”

    萧青鸾赞同地点头,看向窗外。

    外面还下着绵绵秋雨,凉气随风透入屋内,带来了几分额外的寒意。她打了个哆嗦,马上从正在整理的衣箱里找出一件披风穿上。

    “这些衣服回来再收拾吧,你那扣子别缝了,也不急于一时。”

    她绑好了衣领,对珠绣眨了眨眼,笑道:“我们去找敏秀聊天,顺便也该感谢孙家的协助。”

    昏暗的雨天能出去转转,珠绣自然高兴,立刻便去通知二门外的仆人准备了。没多久,萧青鸾便来到角门,外头早已有马车在等待着她。

    可一迈出门槛,萧青鸾便被人扯住衣袖。

    她还没来得及惊叫,头顶被伞遮住的天空便是一亮。下一秒,整个人就被拽出了雨伞,拎着衣领,拉到了另一辆豪华马车上。

    一瞬间,萧青鸾便知道这恶人是谁。

    那声音从极近处响起,低沉沙哑,还带了一丝做错事后不知所措的紧张。

    “抱歉,突然找你是我唐突……但是萧青鸾,出大事了。”

    “宣……三殿下?”

    萧青鸾脚下没踩实,差点一歪身子撞到他身上。直起身体的第一件事,便是忙去拍披风上冰冷的雨珠。

    听到这里,她突然顿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宣凛擦过她脸侧的手心滚烫,看向她的神情,却像是一块凝固的坚冰一般寒冷。

    “发生什么了?你脸色差成这样。”

    萧青鸾咽了口唾沫,突然福至心灵,试探道,“莫不是贺大人没走……这宾州就出了什么意外?”

    原来,在范涵远离开京城后,宣凛便持续不断地收到关于他的消息。

    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范涵远一来到宾州,就分别拜访了三位贺尊的旧部副将。期间,他还自称齐王门客,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对贺尊的鄙夷,即便惹怒了旁人也在所不惜,一副有恃无恐,认为贺尊必不会回来的样子。

    一介低品文官,隐秘前来还耀武扬威,明眼人看来就是作死的行为。但宾州民风淳朴,众人又弄不清京城的消息是否属实。在范涵远这种怪异的嚣张面前,确实有人随之动摇了。

    其中一名副将与他称兄道弟,明显是有意投靠齐王。

    范涵远因此得以深入军中,结交了不少军官将士,还一路摸到了气氛最严,直面大漠的烽火关……

    “而他真正的目的,竟然是掌握这些守卫边军,主动勾结狄族来犯!”

    宣凛说到这里,眉宇紧蹙,眼底几乎生长出一把把刀子。

    狄族来自广漠,一向以劫掠为生,缺乏粮草补给时往往烧杀辱掠,弄得当地大越子民惨不忍睹。这烽火关后便是两个大城镇,除了驻军,更有护佑当地数万普通百姓的作用。

    范涵远此举,显然是丧尽天良,拿这些人的性命当做儿戏。

    这消息若是传到朝廷,久无战事的大臣们必然惊恐。齐王又要借故生出多少事端,让时局败坏到什么地步?

    “那你有阻止吗?”

    萧青鸾瞪大了眼睛,也顾不上得体了,忙一把抓住了宣凛的衣襟。

    “既知道范涵远居心不良,干脆让跟随的密探杀了他算了!这等奸贼,一定是奉令釜底抽薪,就是为了恶心贺大人,好助他主子夺取宾州,哪怕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吧!”

    “我自然交代过要便宜行事。宾州军中也有良心未泯者主动相助,在守卫换班时,认出了范贼的兵符是伪造的。”

    宣凛的胸口起伏了一下,仿佛是从心底深处叹了一口气。

    “但据可靠消息,就算他们出手阻止,控制住了范涵远一行人,还是太晚了……”

    “关卡洞开时,军营被一支狄族游骑夜袭,死了上百名无辜军士。”

    萧青鸾想象那个惨烈的画面,简直出了一身冷汗。

    “怎会这样……”

    但是旋即,她便意识到了,宣凛的心情似乎比自己更加低沉,更加失落。

    连那张线条锋利,气势明亮的脸上,神采都随之黯淡了不少。

    除了可惜无辜身亡的兵丁外,他多半是在想,自己若能亲临现场运筹指挥便好了。这件事的结果应该会更完美,更迅速,更少有无用的人命牺牲。

    萧青鸾心头微微一缩,好像酸酸的,被人用力捏了一下的小番茄。

    其实宣凛的低落,想起来也不无道理。

    若不是自己的干预,最后亲赴边疆,平定乱局,让大越军威大振的人,可不就是宣凛吗?

    “对了,你应该也知道了吧?贺节度拿到诏书,明日就要启程回去了。如果不是你及时掌控,这路上耽误几天,宾州说不定就要有一场前所未见的大乱了。”

    悄悄松开手指,萧青鸾干笑两声,忙安抚性地拍了拍宣凛的胸口。

    虽然她的本意,只是想抹平对方扯歪的衣襟,但两人贴在小小的车厢里,这动作陡然变得有些奇怪了。

    “无需内疚,这也不是你的责任。齐王这次赔了夫人又折兵,是亏得最大的那一个。若是将事件细节都暴露出来,叫满朝文武知道,他一定会下场很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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