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到了拆迁村,  打谷场旁的树下坐了许多村民。

    看到他们来了,之前就吃过花甲好滋味的人立刻过来买。

    张招娣向他们介绍卤花生和生蚝。

    卤花生是下酒菜,价格不贵,  普通人都能吃得起,  就更不用说这些拆迁户了。

    当即就有人买了卤花生,也不拿回家,  而是直接走到树下跟其他人一起分着吃。

    一个长相富态的中年妇女没有离开,  看着这么大的生蚝,  笑眯眯问,  “你家生蚝好吃吗?这东西不是谁弄都好吃的。以前我买过,  生蚝弄得难吃死了。里面净是沙子。”

    张招娣脸上全是笑容,  自信满满,“您就放心吧,  我们家的生蚝外面刷得干干净净。不信,  您自己瞧。”

    打开盖子,  生蚝桶里的水清澈照人。没有沙子,她顿时来了兴致,想到以前在大酒店吃过的生蚝,  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好奇问,“怎么卖?”

    “一个两块钱。”

    她说完,  旁边就有人惊叫出声,“我的天爷,  两块钱?这么贵?我在菜市场买的生蚝一斤才五毛钱。”

    其他人没吃过,  听到这话,脸色都不好看了。虽然他们有钱,但也不是冤大头,  赶着吃亏上当。

    苏以沫见事态不好,立刻道,“您那是小生蚝。个头越小,价格越便宜。您买的那种小生蚝批发价才三毛,里面的肉太小,您吃的可都是壳。不划算。这种大的生蚝,里面全是肉。”

    中年妇女倒也不觉得贵,但她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那我先买一个。要是不好吃,我也就亏两块钱。”

    其他人眼巴巴看着她。

    张招娣刚刚一直悬着一颗心,听到这话立刻拿了一个生蚝上锅蒸。

    至于蒜蓉酱,昨天买了一袋大蒜,丈夫早上给炒好了酱。

    生蚝蒸出锅,张招娣拿了刀将生蚝放进冷水里过一遍,让它不那么烫,再将它掰开,往里面夹了半勺蒜蓉酱,又拿了一次性筷子递给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接过生蚝,壳子微微有些发烫,是人体能接受的程度,她小心翼翼将生蚝肉送入口中,其他人都等着她答复。

    为什么大家要等她点评呢。看中年妇女这一身胖肉就知道她对美食很有研究。

    之前村里的日子不好过,家家户户都是靠着种地养活孩子,日子难免过得抠搜。许多人家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中年妇女在城里有关系,她有工作,再加上只生了一个孩子,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她也是村里公认最能吃的人。

    她尝了一口,先是一愣,随后惬意地眯了眯眼,“好家伙!”

    其他人舔了舔嘴唇,“好吃么?”

    中年妇女没顾得上回答其他人问题,当即冲张招娣道,“给我来一十个!”觉得一十个太少,“不!给我来三十个。我要带回家给我家秀秀吃。她刚考完试,得补补脑子。听说生蚝最有营养了。”

    一听说有营养,其他人立刻跟风,“我也要五个。”

    “我要十个。”

    连秀秀妈都说好吃,这个肯定错不了。

    蒸完后,大家馋得不行,立刻让张招娣当场给他们掰开,想要尝尝味儿。

    这一尝,味道果然如秀秀妈说得那般鲜美,跟花甲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味道,很鲜,咬起来像牛奶一样顺滑。

    这些穷了半辈子的人有钱之后,吃的都是大鱼大肉,还是头一回吃到这么鲜的生蚝,不少人爱上这种味道,欲罢不能,“好吃。我再要十个。”

    “我也再加十个。”

    张招娣喜得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好好好,还有谁要吗?我一锅全给蒸了。”

    当即有人举手,“我也要十个。”

    “我要一十个!”

    张招娣没想到她带的八十斤生蚝会卖得这么快,才中午就全部卖完了。

    生蚝蒸起来很快,三分钟就可以,一锅可以蒸一三十个。而爆炒花甲又是炒又是焖,需要五到八分钟,一锅最多炒两份,赚的自然不如生蚝多。

    张招娣觉得自己胆子还是太小了,跟丈夫咬耳朵,“早知道我应该多批发点生蚝的。”

    主要是生蚝价格太贵,她担心没人买,回头砸手里。没想到这些人眼睛都不眨一下,说买就买。一次能买一十个。太有钱了。

    下午两点,村民们陆陆续续回家吃饭,树下渐渐没人了。

    张招娣炒了两斤花甲,一家三口在树下,吃着馒头,填饱肚子。

    苏爱国惦记路旁的花生,跟村民询问村长家的位置,手里拎着媳妇刚刚炒好的两斤花甲,登门拜访。

    苏以沫和张招娣在树底下等他。

    明天他们还要来这边卖花甲,张招娣当即表示,“明天我要多进点生蚝。一百五十斤,你觉得怎么样?”

    苏以沫点头,“成啊。”

    没过多久,苏爱国就回来了,他手里还拿了一个三齿钉耙,这种可以用来刨花生。

    苏以沫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种农具了,小时候她经常要跟着父母一块下地干农活。对三齿钉耙再熟悉不过。

    张招娣疑惑看着他,“你拿这个干什么?”

    她是想买花生,但是没想帮人家收花生啊?

    “这块地的主人搬到城里去了,就没怎么管过花生地,地就荒下来了。野草太多,花生长得不行。所以他们也没空回来收花生。村长帮我打了电话,对方说谁想收花生谁就去。我就跟村长借了这工具。现在天热,我和女儿正好去收花生。要是等下午,太阳下去,肯定不少人跟着抢花生。”

    虽然这边都是拆迁户,但是白得的东西,谁会嫌少。

    苏以沫眼睛一亮,免费的?那可太好了。

    张招娣瞅了眼天色,“还是我去吧。太阳这么毒,地里的草长得比人都高,小沫去了会中暑的。”

    苏以沫头摇成拨浪鼓,“不用了。我去。我还没拔过花生呢。”

    小时候她天天下地干农活,晒得小脸黑黢黢,心里恨死种地,曾经立志:等她长大后一定要走出农村,不再干农活。可等她真的长大后,她又特别怀念种田的感觉。这大概就是种田家的基因在作祟。

    她现在就特别想再体检一次。

    张招娣也是农村人,她吃过的苦比上辈子的苏以沫还多,见女儿一心想要去拔花生,想着:女儿从小长在城里,没有种过地,所以不知道种地的辛苦,心里一阵叹息。

    “行吧。要是累了,你就回来换我,自己不要勉强。”

    苏以沫颔首,“放心吧。”

    她拿了两个尿素袋,跟在爸爸后头走向那块花生地。

    花生地是按垄种植,看着杂草丛生,其实并不是杂乱无章。只要顺着地垄一行行收割花生,不会遗漏一颗花生。

    苏爱国负责用三齿钉耙刨,苏以沫在后头捡。父女俩配合默契。唯一不美的是草太高了,总是打到苏以沫的脸,而且因为野草长得太茂盛,将周围的空气烘托得燥热,闷得人受不了。

    苏以沫小脸晒得通红,额头和后背全是汗珠,头发上更是沾了许多草籽。

    苏爱国刨一会儿花生就回头看一眼女儿,担心她中暑,就让她回去歇息。

    苏以沫抿紧牙关,“我不累。”

    她是真的不累,身体的累怎么能叫累呢?这些花生是免费的,白得来的东西,干点活怎么了。

    等花生收上来,再把它卖掉,净赚。多好的事呀。

    苏以沫觉得自己找到了偷菜的乐趣,越干越有劲儿。

    她两只小手动作飞快摘着花生,然后拎着袋子继续前进。

    爸爸很贴心,他刨花生时,会将野草踩平,这样她摘花生时,就不会觉得闷。

    这花生地很荒,两人刨了两垄,也没能将一袋装满。

    “这花生没人管,长得就不行。”苏爱国说起小时候,他家也种过花生,“一垄就能装两袋花生。你瞧瞧连三分之一都废掉了。全是瘪的。”

    苏以沫点点头,“种地赚不到钱。所以他们宁愿把花生烂在地里,也不想请假。”

    这时候的私厂没有休息日,请假就得扣工资。工资可比花生赚得多。也难怪人家不请假。

    父女俩刨了两个多小时还没将两袋装满,这时候已经快到五点,两人还要回去做生意,不能再刨了。

    苏爱国让女儿拖着三齿钉耙,他采用乾坤大挪移的办法,将两袋花生来回倒腾,弄到打谷场。

    村民们吃完饭,出来纳凉,看到这父女俩转眼刨了两袋花生,微微有些惊讶。

    村长正好也在,苏爱国又拿了两斤卤花生送给村长。

    村长客气一番也就收下来。

    有的村民知道那块地是谁的,苏爱国一个外村人刨花生,这就是挖他们村人的墙脚,这怎么能行!于是有人不赞同道,“村长,你给阿三家的花生送人,他知道吗?”

    村长笑了,“我打过电话了,他们没空回来。花生不要了。你们谁想要就去拔吧。”

    村民们抬头看了眼烈日,摇着扇子,“大热天跑去刨花生,不要命了?”

    也有人笑话阿三家的花生长得不好,“那地里全都是草,比我都高,自打花生种下后,他再没管过。那些花生能结成果,我都觉得稀奇。”

    从年初丈量土地后,大家都把地给扔了。毕竟人家已经付了钱,田已经是人家的,他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东西能不能长成不好说,就算长成,也不是他们的。所以大家都没有种粮食。

    阿三觉得地扔在那儿太浪费,所以就给种了。种完之后,他在城里找到工作,一家几口搬到城里,孩子的学籍也转到城里,花生地自然也就扔了。

    花生成熟那会儿,正是他们发拆迁款的时候,个个跑去城里买三金。哪有人记得阿三家的花生地。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是瞎子,但他们自问现在是有钱人,所以没人去拔花生,所以阿三那花生地就一直空着。

    这会得知阿三不要花生了,节俭一辈子的老头老太就想去刨花生,但是其他人没动,他们也不好动。

    村长收了苏爱国的东西,自然为他说好话,“算啦。咱们现在的钱一辈子吃喝不愁。倒是那家人可怜得很。连那么点孩子都带出来讨生活。”

    其他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苏以沫,这孩子是真的乖巧,才六岁,正是上幼儿园的年纪,本该在家吃着冰棍看动画片,却跟着父母东奔西走卖花甲。真的不容易。

    于是原先想刨花生的人不想再去,算了,他们是有钱人,跟这些可怜人抢什么。

    大家开始岔开话题,问他们最近又买了什么东西。

    “你们买金项链了吗?”

    “买了买了。”

    “买电视了吗?”

    “买了买了。老板直接送到新房,我也想当城里人,在城里买了套房子,正在装修呢。过段时间就搬过去。”

    ……

    苏以沫听着这些拆迁户的生活,羡慕得不行。这就是一夜暴富的快乐吗?她也好想有啊。

    张招娣让女儿找钱,喊了几声都没回应,侧头一瞧,女儿直勾勾看着那些人,心中微微一动,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苏以沫这才缓过神,急急忙忙找钱。

    有的村民跑过来,“你们家还有生蚝吗?”

    其实他们离海边挺近的,但是以前家家户户都穷,舍不得买海鲜。这会有钱了,什么都舍得花钱买。

    中午买过生蚝的人家都在夸它的味道,其他人家不甘示弱,也要吃。

    张招娣表示没有了,“明天有的。”

    那人当即就定了一十个。请他们明天一定要给他留着。

    张招娣满口答应。

    一家三口忙到晚上九点才回去。

    翌日一早,张招娣早早去拿货,他们比昨天早一个小时到了拆迁村,却不是为了卖货,而是为了刨花生。

    苏以沫和苏爱国两人配合着刨花生。

    苏爱国累了,就换张招娣,苏以沫在后头摘。

    早上一个小时,中午三个小时,总共花了四个小时,一家三口终于将这片花生刨完。又收获了三袋花生。

    张招娣和苏爱国都累得不成,很久没干过农活,才干这么点时间,手心都长泡了。

    苏爱国更是直言,“种地可比上班累多了,而且还不划算。”

    苏以沫深以为然,所以后世许多人宁愿进厂打工,也不愿意待在老家种地。那时候的地还都是机器,都没人愿意干,可见种地之苦之累。

    张招娣见女儿忙了半天,也不嫌累,觉得女儿真的很能吃苦。

    今天进了一百五十斤生蚝全部卖完,就这还有人家没买到。得知他们要下周末才能过来,有些可惜。

    有人馋得不行,问他们能不能卖酱。

    “我明天自己去买生蚝,你这个酱,我不会熬。你卖不卖?”

    哪有人将送上门的钱拒之门外的道理。明天张招娣去电子厂门口卖花甲,不卖生蚝,这些酱留着也是自家吃。能赚钱当然好。

    她当即就把剩下的蒜蓉酱全卖了。

    只有半瓶,对方给了两块钱。

    晚上,张招娣等女儿睡着了,推了下昏昏欲睡的丈夫,“你说咱们能不能把小沫的户口迁到乡下?”

    苏爱国累了一天,正打算美美睡一觉,迷迷糊糊时被媳妇推醒,听到媳妇的话,他瞌睡虫全飞了,当即从床上坐起来,“你胡说什么?”

    “我不是说迁到g省,我的意思是迁到这边的农村。”张招娣碰了碰他胳膊,“难道你就不羡慕那些人可以拆迁吗?我可是听那些大娘说,他们拆迁至少都能分三四套房,还有补偿款两百多万。在城里都能买好几套。多划算啊。”

    苏爱国动了动疲惫的身体,能不羡慕吗?搁谁不羡慕。可是……

    “把她户口弄到乡下,哪有好学校愿意收她。”

    这时候学校都是跟着户口走。渐渐形成了所谓的学区房。就比如苏以沫即将要去的小学就是两家工厂合办,只要是职工家属,孩子户口在这边,都能进去就读。

    张招娣却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可以让她去私立中学。私立中学不是学区房。没有这个限制。”

    苏爱国有些意动,但是想到私立中学那高昂的学费,他有点打退堂鼓。

    张招娣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那个志远中学就是私立中学,每年都能考第一。难道你不想女儿将来能考上清华北大吗?为了女儿,花再多钱都值得。”

    苏爱国被她说的心头火热,要是小沫真的能考上清华北大,他做梦都能笑醒。

    但是他到底还有几分理智,挠挠头,“我觉得咱闺女挺聪明的,不需要读私立中学,一样能考上清华北大。”

    张招娣嗤笑一声,“拉倒吧。你看那个花生地,还是上好的沙地呢,最适合种花生。就因为没人打理,花生减产一大半。人跟花生是一样的。没有名师指导,肯定不能成才。”

    苏爱国有些不服气,“我可以教她啊?咱闺女一点就透,不是那种笨小孩。”

    虽然他不是名师,可好歹也是高中生。教女儿绰绰有余。

    张招娣白了他一眼,“你之前不是说你初中知识都忘光了吗?”

    苏爱国有些心虚,他好像确实不如名师。女儿去私立中学也不是不行。

    张招娣把拆迁后能得到一笔巨款说了。

    苏爱国越听越激动,这世上就没有不想不劳而获的人。他也不例外。苏爱国摸摸下巴,思考这事的可行性,“迁户口找关系还是能办到的。但是能不能分到地才是大问题。”

    迁个户口,他花点钱就成。可关键是没有地,就算真的赶上拆迁,也拆不到多少钱。

    张招娣经他这么一提醒,也反应过来了,“对啊。没有地,光有户口也不成。”

    拆迁只有户口,只能分到人头费。但是拆迁要的是地。只有两样都有,才能分到巨款。

    苏爱国笑道,“其实我们可以去乡下包地,等拆迁,自然就能分到钱了。”

    张招娣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个办法。

    “咱们以什么名义包地?”张招娣眼巴巴看着他。

    苏爱国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如果只是承包土地种庄稼,他们肯定要雇人看地,这就得给人开工资。这时候农民种地不赚钱,就更不用说雇人看地了。别还没等到拆迁下来,他们倒是填进去许多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承包土地种庄稼不靠谱。他们得想别的法子。

    苏爱国太困了,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生理性盐水,“明天我还得上班,太累了。咱们慢慢想。”

    张招娣也觉得这事急不得,也没揪着他现在就给个答案,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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