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上下一阵悲戚阴霾之色。
沈清浔随着引路的嬷嬷行完了所有的礼，就被领到后院她那位外祖母张氏处。
多年未见，张氏半躺在软塌上，已不复当年干练模样，岁月蹉跎，又逢白老将军去世，她已是两鬓全白，一脸衰败之相。
虽并无多少亲情在，但到底血脉相连，外祖母又曾经尝试伸出援手。看到如今老人如此模样，沈清浔还是忍不住眼角一酸。
她盈盈拜下，轻轻唤了声：“给老夫人请安。”
张氏睁开双眼，略显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似乎努力了很久，才看清眼前女孩儿的模样。
“清浔乖孙，你来了。”
张氏长叹一声，招招手唤她近身坐下：“我们祖孙两得有许多年未见了，想不到今日见面，竟然是在你外祖父的丧仪上……”
白老将军从军多年，成婚较晚，只有张氏一位夫人，育有一儿一女，长女白茵和次子白芃。
白茵早逝，白芃从军，如今正远在边境，身负军命也难以回府奔丧。
白万和突发恶疾，张氏也是措手不及，骤然打击下也病倒了，如今府内只有白芃的妻子，张氏娘家的侄女小张氏在操持。
白万和虽为人顽固，但也是无比刚直之人，他是白府的魂与支柱。如今这根顶天的支柱没了，白府也是一时间人心惶惶。
沈清浔垂着头，任凭张氏抓住她的手，左右打量。许久后，老人才连叹几声，轻声问道：“娇娇儿，你是否还怨恨着外祖父，怨恨咱们白府？”
沈清浔没有说话。她不知道如何开口，既不想欺骗自己，也不想伤了眼前老人的心。
张氏见她这样，怎会不懂？她颤颤巍巍收回自己的手，闭上了眼睛：“清浔啊，我老了，也没几日可活了。越是快到那个时候了，人哪，就越会回首，想起许多以前的事情……”
“您会长命百岁的。”沈清浔宽慰道。
这话里全是客气的味道。
张氏鼻子一酸，她也知这些年沈清浔的不易，老头子是真正伤了孩子的心了。若不是人死为大，沈清浔说不定再也不会进白府的门。
所以，有些话她必须趁这个机会告诉沈清浔。
“他临走前知道错了……”张氏顿了顿，终于道，“娇娇，他真的知道错了。他死要面子要了一辈子，最后时候才醒悟，都是面子，害惨了他啊。这些年，我们都错过了什么呀，我的女儿，我的乖孙……白府对不起你们啊！”
沈清浔没有说话，她垂下眸子，错过的醒悟又有什么用呢？
“迟了，迟了啊！”张氏见她模样，心里也是一绞，喉咙里“咯咯”作响，许久才嘶哑地吼出一声。
那声“迟了”里面，是无尽的追惘与遗恨，沈清浔也不能不动容。
“既是迟了，您又何必执着？便让一切都过去吧。”她细细呓语，像是劝慰张氏，也是在告诫自己。
可想到白老将军临死前那迟迟不肯瞑目的双眼，张氏抬起头，眼角的皱纹微微颤动，她的双眼里满是祈求：“你，会原谅你的外祖吗？”
“外祖母，母亲早已离我而去了……”沈清浔不忍直视老人的眼睛，她沉默半晌，只吐出这一句。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既是过去，也不求未来。错过的情感难以再续，留下的伤痕也也怎会恢复如初？
白茵早已去世，她只是异世魂占据了原主的身子，其实早在白万和放弃白茵的那一刻，就已经判了她们的死刑。
如今她们早已离去，自己一个外来者又有什么立场来说“原谅”二字？
张氏似乎也懂了，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沈清浔不忍，她相信，张氏曾经也努力过，但面对强势了一辈子的老伴，更多的是有心无力。
沈清浔深吸一口气，握住对方瘦如枯枝的手：“人往前看，您千万保重身子。待丧仪过后，清浔一定常寻时间来看您。”
“你，你还会来看我？”张氏又抬起头，眼角泪光闪过。
“当然，您是清浔的外祖母，是我的亲人，只要您老人家不嫌弃，清浔一定常来伴您膝下。”
这意思是，她虽然不肯直言原谅白万和，却同意与白府和解了。
“好，好！”张氏握紧她的手，连连点头。只要她同意常与白府来往，总有一天，自己能化解她的心结。
张氏又有了力气，挣扎着起了身，亲自领她到白万和灵前又上了一炷香，这才将小张氏以及她的两个女儿介绍给沈清浔认识。
白府家教甚严，白芃也只有小张氏这一发妻，二人育有一子二女。长子白子旭十二岁，被他父亲带在身边，在边疆历练。
两个女儿则是双生，一名白若瑜，一名白似锦，今年方七岁，躲在小张氏身后，对这位莫名出现的大表姐一脸好奇。
小张氏倒是落落大方，只是白万和突然去世，张氏身体也不算好，她里外忙碌，肉眼可见的憔悴。
她们皆在守灵，沈清浔不愿多做打扰，互相见了礼便提出先行离去。
小张氏还要客套留饭，沈清浔只一脸尴尬。
张氏赶紧拦住：“今日家里人多事多，不如等安定了再请清浔来相聚。”
小张氏也隐隐知道大姑子与白府的一些恩怨，闻言忙道：“是媳妇大意了。老夫人说的是，清浔也不是外人，不如改日递了帖子请你来府相聚。”
沈清浔哪里会不应，忙点头告辞。
张氏亲自执了她的手将她送到门口。
她其实也想留着对方多叙叙旧，问问这几年情况，却也知道，因着那些年的冷漠，如今沈清浔可以说对白府并无任何情谊，且她对白万和还有心结，本该徐徐图之，若急于一时，倒显得白家刻意了。
沈清浔一再保证得了空必来白府探望，这才从张氏身边脱了身。
回程路上，许多往事随着白老将军的去世又纷至沓来，压得沈清浔烦闷得透不过气来。
虽然张氏说白老将军临死前悔悟了，并要求白府今后一定站在自己这边。
可是老将军已逝积威不再，白芃与白子旭远在边疆，远水救不了近火。白府如今仅有老弱妇孺，真正能帮到自己的地方真的有限。
而如今甄氏临盆在即，沈正对于扶正一事肯定是势在必得，届时威逼利诱恐怕会接踵而至。
沈正虽身居礼部尚书，实则却是个恋爱脑，他被自己设计拖延压制这几年，怕也已经到了极限。
沈清浔冷笑一声，甄氏不足为惧，这件事还得从陈氏和沈正自己身上做文章。
她向来讨厌封闭狭窄的空间，所以挑的马车窗户尤其的大。此时，看着窗口上跳跃的帘幔，她将胸腔内的一口浊气缓缓吐出。
百花宴上，沈怡宁如此失礼，姨娘的教养可见一般。纵观上京的高门，哪家是姨娘亲自教养女儿的？
沈府的确缺一位当家主母，而自己身为嫡女，怎可不为沈府打算？
她正思量着归府后第一时间去陈氏那，透露一下自己的考量。却觉马车猛然一阵颠簸，随后急剧停了下来。
沈清浔一时不察，前额一下子磕在了了车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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