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桥看着陆昱的脸，逐渐意识到陆昱所做的事是为了什么。
他这一刻才知道，为什么叶馨非要他把事情说清楚，为什么至少要找陆昱说清楚。
陆昱的病，有他的过错，他作为弟弟的过错。
“哥，你告诉我，这个殡葬公司的事情，可以吗？”陆桥一时无法组织语言，只能从自己能说的地方说。
陆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想给你留一条后路。”
“你可能现在不会后悔，也想不到后悔，可是等你到后悔的时候，说不定就晚了。”
“你看不清，我不能看不清。”
陆昱垂下眸，张了张嘴，把觉得过分的话都吞下去，换了别的话出来。
“你选入殓师这个职业的时候，就只是为了和家里闹翻。”
“我知道。”
陆昱好像喘不上气似的，不断地深呼吸：“到现在了，不少人都不乐意和入殓师接触，这是没办法的事。”
“你当时干这行的时候，有想过这件事吗？”
陆桥双手交握，盯着自己的鞋尖：“我都知道的。”
“可是我不想经营任何公司。”
“你只是在逃避。”陆昱说话的声音很缓慢：“说实话，如果你是真心爱这行，我会尊重你的选择，我觉得这个职业并不是什么不好的职业，也能养活你，够了。”
“可你只是为了逃避和陆氏有关的事情，商业，经营公司，做个富二代之类的。”
“你把它们标签化，然后一并排斥。”
“最后找了一个和它们无关的，甚至会被这个群体避之不及的职业。”
陆昱靠在沙发上，觉得自己很疲惫：“然后呢？”
他越说越缓慢：“然后你到现在连自己想做什么，要什么都不知道。”
“你现在不是十几岁了，该想想以后了。”
陆桥点了点头，他最近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句话了。
陆昱见陆桥一副无从说起却对这个话题并不排斥的模样，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继续道：“我了解过了，很多入殓师成家之后，都会换职业，大部分都去卖坟墓了。”
“我想过了，如果是这样的，那我还不如给你做一个殡葬公司，让你来接手，这样你以后成家也简单点。”
说到最后，陆桥知道，其实还是逃不出这一环。
或者说，他越想逃出这一环，越逃不出去。
既然逃不出去的话，试着先在里面活一会儿呢？陆桥的脑子里忽然有了这样一个想法，好像脑袋里活着一个叶馨。
她和那个叶馨一样，鲜活，会思考，会说话。
她说，你现在和原来不一样了，你是有能力掌握自己的生活的。
不过前提是你要先找到方向。
你只是讨厌这些，不是对这些过敏，如果接触一下，和你哥哥一起生活一段时间，说不定就会对一切都有改观的。
你不能逃避了，阿否。
不要逃避，向前走，一直走。
你总会知道自己要什么。
或者说，你听到我说这些话的瞬间，心里应该已经有打算了。
你说是不是？阿否。
陆桥抬眼，看着陆昱的眼睛，从里面好像能看到一丝希望。
这种希望是代表什么的，陆桥不知道。
陆桥张了张嘴：“我最近把东西搬回来，我回家住。”
“我会好好想想我到底要怎么办的。”
“在这之前，我会继续做我的工作。”
“还有，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我也希望你能开心，而不是一味地只照顾我。”
陆桥说完这些，陆昱反而愣住了：“我以为你会和我发脾气。”
陆桥莫名其妙：“为什么？”
“因为你之前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迷茫，一点就炸。”陆昱摸了摸下巴：“为什么现在倒是很轻松地就接受现实了？”
陆桥没搭茬，起身拿了外套套上：“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之后会叫人把东西搬回来的，先走了。”
陆昱挥了挥手让他走，也不紧追不舍地问。
陆桥出了门，有些刺骨的冷风从面上拂过，像刀割似的。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好像呼吸从没那么通畅过。
他在和叶馨不联系的这段日子里，想过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本来想过，不做入殓师了，可只是请了两天假，想去做别的事，却发现自己放不下这件事。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和工作。
虽说不是有多爱这个工作，可他知道，自己做这件事不痛苦，也想一直做下去。
做到不想做了，或者有别的什么理由了，再换行业。
陆桥今天看到陆昱的模样，心中有自责。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好像才是那个受害者，他一直都沉浸在自己受害的氛围里，却忘了陆昱。
他能到现在，都是因为有陆昱。
陆昱现在变成这样，有他的疏忽。
陆桥在客厅里看到老陆总的模样，看他狼狈的背影时，好像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看到了自己绝望的母亲，看到了自己提着那口气不愿意下去的爷爷，看到陆昱坐在沙发上落寞的模样。
他意识到，被自己这么逃避的叶馨有多难受，意识到陆昱一个人前进有多痛苦。
所以他决定让自己从现在开始，负起责任来。
陆桥掏出手机，给叶馨打了一个电话，叶馨接了，不过没说话。
陆桥知道她还在生气，还在赌那口气。
于是他自己给叶馨说话，就像原来叶馨哄他那样。
“是是，我和家里聊过了，我会回家住。”
“我会继续干现在的工作，以后要怎么办我也会好好想一想。”
“之前我和你闹别扭，不听你的话，是我的错。”
“是是，对不起。”
“我每次都要你给我台阶，要你照顾我。”
“明天就是除夕了，等明天过后开始，我希望我再也不会重蹈覆辙。”
叶馨一直在听陆桥说话，窝在椅子里。
她其实早就不生气了，当听到陆桥说这些时，她也知道这是陆桥第一次说这些话，可她还是没忍住，插了一句嘴：“陆桥，说点有用的。”
陆桥没想到叶馨会说这么一句话，一时间愣在原地：“什么？”
叶馨叹了口气：“我说，说点有用的。”
“你说的什么以后不会了之类的话，我不会相信，只会看行动。”
“你要回家住了，开始想自己未来的打算了，这很好。”
“我也很开心。”
“但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我希望看到的是行动，不是你的空口白牙。”
这其实就算是原谅了，毕竟她也说了，还有以后的相处，不会没有以后。
陆桥眨眨眼，忽然笑了起来：“好啊。”
“当然。”
自从叶老爷子死后，叶家算是散了，就算是除夕也不乐得联系对方。
叶馨的父母出省散心，叶馨则没有跟着去，还是想把手头上的工作干完再说。
陆桥轮班，除夕正好轮到他上夜班守殡仪馆。叶馨知道后，特地买了些陆桥爱吃的，再包了顿饺子，拎了几大个保温盒去殡仪馆。
说是正好一起过除夕。
他们办公室里有电视，平时不怎么用，陆桥把上面的灰扫干净，打开电视放着春晚，又在茶几上铺开叶馨带来的吃食，两人一边吃一边看春晚，倒还算热闹。
吃得差不多了，两人收拾好东西，坐在沙发上看着无聊的节目聊天。
正好看到小品里在演婆媳关系，男主人从未出场过，只在台词里出现，叶馨忽然想起了上次李走走的事情时，她问陆桥：“你说，李嫂今天开心吗？”
陆桥摇了摇头，在手机上找相声还有几个节目才上：“她估计这段时间都不会开心，她一直以为自己找到的是良人。”
叶馨叹了口气：“变心的人太多了。”
陆桥抬头看她，有些莫名其妙：“怎么突然说这个？”
叶馨盖上自己的小毯子：“明崇，我领导，看上去那么正经一个人，他都和我说过，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说人都是会变的。”
“你看小品里也是这么演的，一地鸡毛。现实生活好像总要比电视里更夸张。我有时候看着这些事情，看着这些人，就觉得婚姻也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结了婚好像反而会叫人失去安全感。”
陆桥放下手机，没接话。
他想，我要是能给你安全感的话，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我能确保自己，给叶馨一辈子的安全感吗？
我现在连自己要做什么事情，到底要怎么办好想都还一知半解。
他想问问叶馨，自己该怎么做，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叶馨这边倒是一无所知，还刷朋友圈呢。
林天佑在四人的小群里发除夕红包，叫叶馨和陆桥抢，顺嘴还说了一句。
「听说了吗？柳卓和杨芨闹翻了，彻底闹翻了，脸都不要了。」
「你说他们当初结婚干嘛！」
叶馨抢了个一百多块，手气最好，心里得意：「谢谢老板的红包！！」
下一秒就看到陆桥回的消息：「管好你自己吧，人家闹别扭你开心个什么劲？」
没想到林天佑下一秒就在群里发了两张结婚证。
是他和万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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