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桥自从那天之后，再也没试图朝着叶馨露出那个诡异的微笑。
可是他在私下，仍然在练习，仍然在关注林天佑，甚至各类偶像明星。
只为了学习一个可以自然而然露出来的，看上去并不违心的笑容。
可惜老陆总的病越来越重，到了后来，甚至已经没有太多力气让他长时间地说话，只能躺在病床上靠呼吸机供给。
这件事，陆桥和谁都没说过。
外界也从不知道，老陆总实际上已经快要不行了。
原本叶馨可能会是那个发现端倪的人，可她在这时候也无暇顾及陆桥，甚至连顾及自己都够呛。
叶馨一直以为，家里卖了房子，就能还完父亲的负债。
但没想到的是，房子卖了，存款空了，负债仍然压得人喘不上气。
叶父三番五次想办法去找那个骗了他钱的人，一次都没有找到。
只能不甘心地认命。
催债的人到叶父的公司去闹，到叶母的公司去闹，到叶家租住的地方去闹。
轮着番地吵嚷，叫他们还钱。
叶父为此丢了工作，叶母也被公司里的人非议。
事情闹得越来越大，叶父到处求人借钱，最终换来的也不过是一两个月的清净，和欠下的人情。
叶家只有在这段时间里不断地搬家，再搬家。
叶母找娘家人借钱，叶父找自家人借钱，两者最终换来的不过是冷嘲热讽和疏离，没有任何人借钱给他们。
到了初三这年，老陆总奄奄一息，陆桥几乎不到学校报道。
而叶馨则在每个月每个月地搬家，总在课上睡着。
林天佑将一切看得真切，他问过两个朋友，需要帮忙吗？
可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叶馨知道，这件事，除了钱，什么都解决不了。
但她不能找陆桥或者林天佑借一分钱。
叶馨想过，自己学着去找个兼职，找个赚钱的法子。她也试图去四处问过，拉下脸卖惨，对着店主哭诉。
可惜没有任何人要她。
因为她只是个初中学生，因为她一看就没有任何工作能力。
她为此也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电视上都是骗人的。
涌上心头的无力感让她不知该如何自处。
她没有人能说，不敢和家里说，徒增父母的压力，也不敢和陆桥说，怕他没有时间听自己的烦恼。
叶馨想要和别的朋友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在林天佑问她时，在她有机会开口时，她又发现，自己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说。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抱怨谁，说什么才好。
会考那天，消失了很久的陆桥忽然出现，姗姗来迟地拿着准考证站在队伍的最后一排听老师训话。
陆桥这时候的个子长得很快，就算站在最后，也不会被谁拦住视线。
不过他今天看上去显然心情不佳，谁也不敢和他搭话，就算看见他来了，也不敢上前打招呼。
这次他们的考场在本校，在楼下整理队伍也不过是走个形式，老师站在上面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来来回回地叮嘱那老几样。
陆桥站在人群中寻找叶馨，眼神在前面的队伍里不断寻觅。
分明人群中的同学个个排除过后，总该能找到叶馨的，可他到了队伍解散的那刻都没有瞧见叶馨在哪里。
陆桥无心站在走廊上临时抱佛脚，手里把玩着常用的那支黑色碳素笔，仍在四处张望。
可是直到开始进入考场时，陆桥都没有看到叶馨的身影。
考试完全结束后，陆桥在隔壁考场见到林天佑，问了一句：“你见到叶馨了吗？”
林天佑一愣：“叶馨，她不是考完试就来找你了吗？”
陆桥皱住眉头：“来找我？”
林天佑看陆桥这模样，一头雾水：“对啊，她考完立刻就出来了，我还以为是来找你了，不是吗？”
“如果不是来找你，那还有什么事能让她这么着急？”
此时来考试的学生陆陆续续都在朝校外走，陆桥被路过的学生碰了好几下，他避了几下：“叶馨没来找我，我今天一天都没见到她。”
“那估计就是她家有什么急事吧？回去给她打个电话问问。”林天佑砸砸嘴：“咱们先回去吧，难得放学早。”
陆桥点点头，不再说这件事，心中抑制不住的失落。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到叶馨了，好像从家中有变故以来，好像从叶馨家有变故以来，他们最后一次好好说话就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
两人走到楼下时，忽然听到校门口出现了极为大声的喧闹。
有人在拿着大喇叭喊着什么，有些含糊，可是声音很大。
林天佑爱凑热闹，看这个架势，立刻拉着陆桥快步往前走：“嚯，这是什么事？都闹到校门口了？”
陆桥被动地跟着林天佑走到校门附近才听清了喇叭里叫喊的内容。
“初三年级一班的叶馨同学，你爸爸借钱不还，我们找不到他了，求求你帮我们找找他，叫他还钱！”
此人讲得声情并茂，甚至还用大音响放出了bg
校门口乱哄哄的，除了学生，还有家长和老师，纷纷朝着这群人侧目。
拿着大喇叭的男人身上有纹身，脖子上，手臂上，衣领下面，全都能瞧见。
跟在男人身后的，也全都不是善茬，嘴上叼着烟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见学生就抓着问：“你认识初三年级一班的叶馨吗？”
“她家欠钱不还，还到处搬家不给我们找到。”
“同学帮帮忙，告诉我们，她在哪里。”
林天佑第一次见这样的无赖阵仗，整个人都看得懵了。
他拉了拉陆桥：“叶馨不是说，她家的钱已经还完了吗？”
陆桥没说话。
“你说话啊？”林天佑转头去看对方，后半句却被陆桥的模样吓得吞了回去：“你是不是……”
陆桥盯着这群人，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好像就快要喘不上气。
他的额间暴起几根青筋，牙齿用力地咬在一起，脸上的肌肉完全绷住。
林天佑看出陆桥肯定也不知道这事，不敢再多说，只能劝他：“别冲动，别冲动。”
陆桥仍旧不说话，只是盯着那群人看，最终抬脚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林天佑一看，陆桥这样子完全不听劝，直接伸手拽人，想要把人拖回来：“别去啊！你去干什么？没用的！”
“什么没用？至少让他们别在学校门口闹。”陆桥猝然停下脚步，猛然扭头看向林天佑：“他们这么在学校闹，叶馨之后在学校要怎么办？”
林天佑语塞。
可是他们能有什么办法？他们难不成还能赶走这些人？
陆桥一把甩开林天佑拽着自己的手，大步流星朝着那帮人走去。
林天佑忽然想起来自己还带了手机，随即掏出手机开始报警。
这头陆桥已经走到这帮人面前了，音响里放的抒情音乐吵得他神经突突地跳。
领头的男人看见一个和自己一般高的男孩子走过来，便抬着喇叭喊：“同学，你是不是认识初三年级一班的叶馨？”
“她家欠钱不还，还到处搬家不给我们找到。”
“同学帮帮忙，告诉我们，她在哪里。”
陆桥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咧开嘴角，露出整齐好看的牙齿，冲着对方森森地笑：“我认识，麻烦您先把喇叭放下，我们慢慢说。”
为首的男人被陆桥盯得发毛，明明眼前的男生一副乖乖仔的模样，黑色的刘海齐顺地耷拉在前额，袖子下露出的手腕白净，一看就是家境教养都相当良好的孩子。
可他的笑却看得人毛骨悚然。
那男人“啧”了一声，把喇叭朝着身后的人手里一丢，然后一屁股坐在音响上：“说吧。”
陆桥站得笔直：“叶馨家里欠了你们多少钱？”
那男人一听，吹了声口哨：“怎么？这是准备英雄救美帮人家还钱？”
“这个数目你可拿不出来，劝你还是别在这儿和咱们玩家家酒的游戏了。”
陆桥抬了抬眉毛，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你说还差多少就是了。”
“一百三十万。”男人双手抱怀：“你拿得出来？”
陆桥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才一百三十万？”
“给我张名片，你们现在走，我明天给你打钱。”
陆桥顿了顿：“我给你两百万，只要你保证之后都不出现在叶馨能看见的地方。”
男人听完哈哈大笑起来：“口气挺大啊！”
陆桥也不在乎：“你既然不相信，那我就走了，毕竟损失的不是我。”
“下次再见面，你从我手上就只能收回该收回的债务了。”
说罢，陆桥转身就走。
他这副模样，不知怎么地，让人不自觉地有些想要去相信。
再想想不过十几岁的少年，确实是会为了个心上人，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年纪。
男人看着陆桥转身的背影，叫住了对方，在名片背后写上了卡号和银行丢给了陆桥。
“行，我就等等你，看你明天打不打钱。”
“明天你要是不打钱，那我们就不止是这么闹了。”
男人说完，领着自己手下的人就走了，也不闹了。
看样子今天是不会再闹了。
陆桥松了口气，转头看到林天佑赶了上来，气喘吁吁的：“他们怎么走了？我还报警了，警察一会儿就到了。”
陆桥勾起嘴角，手里把玩着男人留下的名片：“没关系。”
“警察不会白来的。”
“好歹我们帮他们抓了群放高利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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