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抬棺-04
“容器?”
这个词语并不陌生。
以恶意浇灌, 以怨憎培育,在某个生物尚且活着的时候,于其身上毫无保留的倾泻恶念, 最后便可以得到自罪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花朵。而这样特殊的存在,再被用残忍的手段杀死,其几乎是有九成的几率会化鬼,并且在化鬼之后拥有远超一般阴鬼的强大力量。
尽管这是一门无可争议的邪道, 并且被人类政府与天师协会明令禁止;但是为了能够得到更加强大的力量,还是有许多人无视了法律的规定以及道德的拷问,不惜铤而走险, 想要培育一个听话的、能够被自己完全掌控在手中的“鬼”来。
能成功者寥寥无几, 但从古至今, 一直都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的要参与到其中来。毕竟若是一朝事成, 那便能够千百倍的回收到足够用“可怕”去形容的、惊人的巨额收益。
顾栖对于这件事情并不陌生,甚至就在不久前还亲眼见到过——就是那个被宴潮生开在安全区的商业街上, 高阳不过是去转了一圈,结果就被女魃给打了标记准备美滋滋的收取心脏的那个密室逃脱里面。
顾栖的手指稍微的蜷缩了一下,但是比他更快对这件事情产生反应的却是原本站在一旁,安静的像是背景板一样的宴潮生。谁也没有想到他几乎是在一瞬间的暴起,像是一阵旋风那样的刮到了鬼主的面前, 连声招呼也不大, 就要朝着对方发起攻击。
鬼主抬起手,非常顺畅的接下了来自顾栖的攻击, 看起来对此并非是毫无防备——又或者,其实当他说出那样的话的时候, 就已经做好了自己会受到来自宴潮生的攻击的准备。
诚如鬼主之前所说的那样, 无论是宴潮生还是顾栖, 都是“残缺”的,“不完整”的。顾栖是因为剥离分出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本源,因此不可避免的产生了磨损;而宴潮生则是因为,以原本最不适合的身份,登上了那个最不适合的位置,并且领了这个位置所代表的权位和力量。
就像是被生拉硬拽的卡到门框里面的门,虽然也可以勉强使用,甚至从外表看起来还颇为光鲜亮丽的模样,但是究其本质来说,被硬塞进去的,肯定各方面体验都不如原装的舒适,还要忍耐痛苦的磨合期。
所以在真的交手之后,虽然难分上下,却又能够看出来,明显是鬼主在这一场战斗当中要显得更为从容和游刃有余一些。
他甚至还有精力和心思来调拔离间……当然,那对于他来说,或许也不能够叫做调拔离间,他不过是将自己知道的、看到的事情好心的分享给平行世界的自己,至少给对方他应有的知情权,而不是像个傻子似的闭目塞听。
“那么急着阻止我说出来。”鬼主问,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戏谑与并不加掩饰的恶意,“是你在这当中,也扮演了什么角色吗?”
宴潮生:……你可闭嘴吧。
他和顾栖之间原本就有一笔搁置了好几年的、理不清的烂账,现在正在试图处理并且求原谅阶段。结果鬼主这家伙不仅隔岸观火,甚至是还跃跃欲试的打算再给浇点油。
无论现在灵魂碎片融合了多少,都不妨碍宴潮生意识到鬼主绝对是想要给他找麻烦的心。
而顾栖也想到了先前曾经见到过的,宴乐的灵魂碎片所构筑出来的那个宴家。
于是他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的反水,帮着按住了宴潮生,然后朝着鬼主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宴潮生:“……七七。”
顾栖就应了一声。
宴潮生就叹了口气:“你真的不用担心我去……偏袒宴家。”
他说:“毕竟宴乐已经死了,不是吗?”
人死如灯灭,无论从哪一种定义上来说,“宴乐”这个身份、这个存在都已经彻底死亡。而这也意味着他同宴家之间任何的牵连也好,缘绊也好,全部都在死亡的那一刻被斩断,双方之间只是陌生人,大可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可他不提便罢,提到这个,顾栖突然想起来一件让他困扰了挺久的一件事情。
“为什么是宴潮生?”他问,“你在协会里面行走的时候,使用的身份是宴家宴潮生。”
“但是从来没有任何宴家的天师站出来,对你的存在产生质疑。”
“这个假身份,你当初是怎么做的?”
“我……”宴潮生只是吐出一个字,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面色逐渐变的凝重了起来,“你说的对,七七。”
“我想不起来与那相关的事情,就仿佛只是自然而然的……我被植入了【可以这样做】的思维,然后我就那样去做了,从没有质疑过这当中的合理性。”
鬼主见根本打不起来,已经百无聊赖的站在一边玩自己的手指。眼下听到宴潮生的话的时候,扯了扯唇角,发出非常响亮的、完全不加以掩饰的嗤笑声。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他说,“你生于宴家,长于宴家,身上早就已经被深深的打上了宴家的标记,即便是死亡也很难将这种标记从你的身上抹除。”
“既然是这样的话,宴家的那个东西想要控制你,难道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顾栖几乎是立刻想起来了自己在那些由宴潮生的灵魂碎片所构筑起来的幻境当中,见到的——那个被宴乐亲口说“虽然披着宴家家主的皮囊,但谁知道内里究竟是什么东西”的——存在。
他朝着宴潮生看去,而宴潮生当然也知道顾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只是露出一个苦笑来。
“不要那样看着我,七七。”他说,“我不记得。这一部分记忆在【我】的灵魂当中被藏匿在最深处,代表着危险、轻易不应该触碰和暴露在外的隐秘。在完全的融合消化之前,即便是我也没有办法给出你一个答案来。”
鬼主便又笑了一声。
“借口。”他这样评价。
宴潮生:“……你好像一直在针对我啊。”
鬼主并不否认自己对宴潮生的排挤:“毕竟就算是再蠢,怎么说也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我自己。”
他舔了舔自己的獠牙,露出来的一点舌尖是黑紫色的,只是这样看着都能够察觉到某种敏锐的传递来的不详:“而且我不喜欢人类,更不喜欢宴家。看到他被你这样轻易的就拐走,连灵魂的本源都毫不犹豫的分出相赠,会心头火大,难道不是很容易被理解的一件事情?”
那一双边缘描了金的眼瞳盯着宴潮生,瞳孔深处隐隐有着十字星的图案若隐若现。鬼主周身的那些阴气逐渐沉寂了下来,不像是之前那样无序的狂乱躁动,但是却比之先前要来的更为危险和可怖了。
他想弄死宴潮生,把属于顾栖的那一部分灵魂本源给挖出来塞回去的心是真情实意的。
他们之间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僵持,片刻后,还是鬼主先笑了一声,打破了这种沉寂。
“那么紧张做什么?”他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漆黑的指甲与惨白的皮肤在一起,产生了过于强烈的对比,“我或许的确会忍不住对你动手……但是当然,那不会是现在。”
“你们这个世界里面的宴家应该还延续的好好的吧。”鬼主的身体因为无法抑制的兴奋而颤抖了起来,“我真是没有想到,在我毁了一次宴家之后,居然还能够拥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这可真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是他身边那些躁动的阴气已经昭示了,这一位鬼主如今的心情可绝对算不上平静。
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调节着自己情绪,控制着至少能够正常的同顾栖和宴潮生两个人交流,并且对着他们发出了邀请:“我要去这个世界里面的宴家,你们要和我一起来吗?”
虽然这一份邀请是对着顾栖和宴潮生两个人的,但是从始至终,鬼主的目光都只锁定在了顾栖的身上:“你真的不好奇、不想看看吗?不好奇宴家究竟对我们做了什么,不想看看,如果没有他们的强行插手,我们原本可以拥有什么样的人生?”
他的话语里面充满着浓浓的、蛊惑的味道。
而顾栖也的确有所意动,他发现自己很难坚定的说,他能够拒绝掉这一份蛊惑。
鬼主见他如此的踌躇不前,索性又下了一剂猛药:“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了吗?”
他伸展开双臂,身后那一对巨大而又华美的鳞翼也跟着一并舒展开来,在黑暗当中轻轻的波动着,其上那些漂亮的、幽蓝色的闪粉美丽胜过这世间任何的蓝宝石。
漆黑的鬼纹在他裸露在外的所有皮肤上面妖艳的生长着,一明一灭的起伏,像是拥有生命、在呼吸一样。而脚下的万鬼之渊亦有所觉,合着那些鬼纹明灭的频率,给出了沉厚的回应。
他看起来是如此的鬼魅,以至于没有那一刻让顾栖如此深刻的认知到,另外一个世界当中的自己堕化为鬼,与沉渊相连,彻底的站在了与人类背道而驰的方向。那是顾栖每一个午夜被惊醒的时候的梦魇,是他一直都在避免的、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成为的模样。
鬼主垂着眼眸看他,那目光似是悲悯,又像是夹杂着某种无可奈何的叹息。
“你(我)本应当尝遍世间诸苦,历经诸世之恶,成为万鬼之王。”
“这原本,才是你(我)既定的命运。”
顾栖的睫毛轻微的颤动了一下。
“不。”他说,“那不会是我的命运。”
他没有侧头,但是眼角的余光却能够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宴潮生。
于是他便因为这样的事实而产生了无限的力量,像是有阳光照射进来,驱散了原本拢在他心头的漫天阴翳。
“如你所见。”顾栖说。
“我早就已经得到了属于我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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