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老虎姐姐!”豆豆最先发现她,他从座位上跳下来,颠颠着跑到周茹茹面前。

    小孩子心性不定。没见到周茹茹,毫无感觉;一见到她,马上想起心中牵挂的事。

    “你昨晚怎么没来陪我啊,我可孤单了。”他一上来就撒着娇说,神情语气变化奇快。

    周茹茹淡淡地说:“昨晚吗?哦,没来,怕黑。”

    小乐妈妈隔着人群向她招手:“茹茹,一起来。”

    周茹茹挥挥手道:“还要送货呢,就不来了。”

    小乐妈妈绕过人群,向她走来:“刚才想邀请你参加结业仪式,但没找到你。这是运动会的照片,我多打了一份给你。”

    照片上,谢谦、豆豆还有周茹茹三人,挤在一起,谢谦和豆豆赢得比赛一脸兴奋,而周茹茹则懵懵地看向镜头,眼神都没有聚焦。

    小乐妈妈不像芒果妈妈,她待人真诚,不会将人分成三六九等。她将照片交到周茹茹手上:“谢谢你热心参与我们的活动。那你先忙。”

    谢谦坐在喧闹的人堆里,神情懒散又冷漠。周茹茹扫到他,他和未婚妻两人,俨然一对其乐融融、富而无骄的小夫妻。

    豆豆被晾在一边,委委屈屈地张着大眼睛。母老虎姐姐今天怎么了,怎么这么冷淡。

    “茹茹,我来送你了——”陶北北的声音由远及近。

    他飞奔过来,动作夸张。

    “你路上要小心。都是山路,颠簸得很,转弯时候一定要大喊一声。”

    “还有,能不停就别停。现在是春天,蛇都出洞了。万一遇上,你就装死。”

    大家都在看着,周茹茹有些不好意思:“陶北北,我开车很稳的,而且我家里还有个奶奶。你放心吧。”

    告别后,周茹茹骑着载满货物的小电动,驶向深山。

    结业仪式后,孩子们尽情地放飞自我,享受在兰烟村最后的时光。

    离别时刻,家长们纷纷感慨,要不是那场大雨,也到不了这人间仙境,算是因祸得福。

    或许是兰烟村的生活让大家太过放松,一个小时后,谢谦才意识到。

    豆豆不见了。

    幽绿光影浮动,掠过周茹茹白净的脸庞。

    一段上坡路开下来,周茹茹觉得有些吃力,便停车休息。

    深山里静谧,树木杂草肆意生长。一只飞鸟穿过林间,打破寂静,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得各种小动物四处逃窜。

    周茹茹一惊。却看见一只灰粽相间的鹧鸪犹如一道飞射的箭,飞入树丛里隐蔽起来,从那里又跳出一只松鼠,只看见毛茸茸的大尾巴在繁茂枝叶间若隐若现。

    都是些小萌物。周茹茹放松下来,俏皮地学起鹧鸪的叫声,看看能不能引它出来。

    森林很快恢复平静。然而一阵古怪的窸窸窣窣声,不知从哪里传来。周茹茹循着声音看去,是从电动车后座发出的。

    后座上堆着货物,没有一样东西是会发出声音的。周茹茹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缓缓靠近。

    她轻手轻脚来到电动车前,两脚一前一后,保持随时可以逃走的姿势。眼看树枝就要触碰到箱子。

    古怪的声音突然停下,周茹茹停止动作,倒吸一口气。

    纸箱突然从里向外打开,一个活物蹦了出来,发生一声脆生生的怒吼:“嗷呜——”

    手中的树枝掉落。周茹茹毫无防备,惊声尖叫起来:“啊——”

    直到快要缺氧,她收住大口喘气,方才看清眼前人是谁。

    “谢豆豆,不带你这样的!”她生气道。

    破箱而出的正是豆豆。他见惊喜变惊吓,心心念念的好姐姐现在小脸拧成一团,凶巴巴地对他说话。原先只是不理自己,现在倒好,真成母老虎了。

    他越想越伤心,两片薄唇逐渐瘪起来,最终忍不住放声大哭。

    哭声嚎啕,吓跑了闭目养神的鹧鸪。

    “哎你别这样。”周茹茹又急又恼,仰天长啸,“苍天呐,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什么?好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先跟你去。麻烦照顾好他。”谢谦挂了电话,陶村长凑上来:“是茹茹打来的电话?找到了?”

    “估计是结业仪式的时候,躲进茹茹车里,现在已经在半山了。”

    陶村长松了口气,扔下手中的铁铲。刚才几乎将客栈翻个底朝天,就差掘地三尺了。

    陶村长看着慌张,声音还是沉稳的:“是这样的,山顶住着一个老人家,周茹茹是给他送每月用度去了。深山里面,没有任何通信设备,今天要是没送到,恐怕老人会担心。应该是这个原因,她先带着豆豆一起去了。”

    何艺祯安抚着谢谦:“虚惊一场就好。可豆豆跟着去深山,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谢谦转身走向客栈:“不用。已经六岁了,知道该怎么做。”

    周茹茹捡了枝干柔软的树枝,做成花环。她看了看坐在地上、神情抑郁的豆豆,一步一步靠近他。

    豆豆看到她来,就挪动屁股,始终背朝她。

    “我听说向日葵是太阳到哪,脸朝哪。你是我到哪,屁股就朝哪。我看这个跟你挺搭的,送给你。”她将花环套在豆豆头上。

    “我不要,你走!”豆豆气还在置气,用最嫩的声音说着最狠的话。

    周茹茹打开手机摄影:“你看,像不像花仙子?”

    豆豆被镜头里的自己吸引,他将花环扶正,扬了扬脖颈:“不是花仙子,是孙悟空!”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摆出各种中二的姿势。又捡起地上的粗木棍:“看俺老孙的金箍棒。”

    周茹茹心里一阵得意,不就哄个孩子。

    她算着时间等了一会儿。心想自己一个人来,慢悠悠地走倒没关系,关键是带了个矜贵的小少爷,得抓紧赶路,否则返程的时候天就要黑了。

    “喂,孙悟空,快骑上你的筋斗云,随为师去山里打妖怪。”周茹茹豪迈地拍了拍小三轮。

    豆豆一手在前一手在后,飞速跑来,跳上三轮车后座。

    突突突——电动车继续行驶起来。

    “你不是唐三藏,你是老妖婆。”豆豆突然来了一句。

    “你说什么?”周茹茹踩下急刹车,幽幽回头看向豆豆。

    只见豆豆摔得人仰马翻。

    周茹茹想到一个好主意。她发动三轮车,开一会,踩个急刹,再开一会,再踩个急刹。

    豆豆就在货箱间滚来滚去,边撞边笑。

    “你就是老妖婆!呀呀呀——”他咧嘴大叫。

    前面是连续的弯路,她打起精神:“我们马上就要腾云驾雾了,你要抓牢扶手。孙悟空在天上飞的时候,也会坐得很端正的,对不对?”

    她从后视镜里看到豆豆盘腿坐下,两手抓着后座的围栏,目不转睛看着山脚下葱郁景象。他的头发被风打乱,随着转弯柔软地飘在空气中。

    周茹茹笑起来,抓紧车把手,盘旋向上。

    而后方传来奶声奶气的儿歌声:“唐僧骑马咚啦个咚,后面跟着个孙悟空。孙悟空,跑得快……”

    “山伯伯,我们来啦。”周茹茹带着豆豆来到山顶的小屋。两人里里外外喊了一圈,却没见到人。

    “爷爷去哪了?”豆豆轻声问。

    周茹想起什么,来到屋后的鸡窝,冷不丁出手逮住一只母鸡的两边翅膀。母鸡受了惊吓,咕咕咕叫个不停。

    其余的土鸡四处乱窜,生动演绎什么叫鸡飞狗跳。

    “我打你个黄鼠狼!”只见一位老人扛着锄头,犹如步下生风,从一个高坡上跳下来,身形干瘦又精壮,“呀,你们是?”

    周茹茹扔了母鸡,掸掸手:“山伯伯,我是兰花香客栈的周茹茹,您还记得我吗?陶村长让我给您送东西。”

    山伯伯年纪虽大,可行为动作却像个孩子。他眯起眼睛瞧了瞧:“是茹茹啊,这么久不见,孩子都这么大了。”

    周茹茹解释道:“客栈里客人的孩子,跟来看一看的。”

    “一看就是母子,还想骗我。我可记得,你鬼主意最多,找不到我就抓我的鸡,这招就你想得出。”

    周茹茹搀着山伯:“您算算,上次见您是多久前,我上哪变出这么大的孩子啊。”

    他一边掐指算时间,一边打量豆豆:“你看看,一个人住,都忘记日子了。这些时间可生不出这小子来。过来,小子,你叫什么?”

    或许在山间住久了,让山伯眼神变得很有灵气,又或许两人投缘,豆豆意外地没有认生。

    他缓缓走向山伯,手中仍抓着那根粗树枝不放。

    “我叫豆豆,这是我的金箍棒!”

    山伯哈哈大笑:“皮猴子,爷爷喜欢你。来,喂过鸡没有?”山伯伯从一旁的菜地里挑了菜叶,递给豆豆。

    豆豆很新奇,起初小心地将菜叶伸到土鸡面前,就见土鸡仰头一啄,吓得他菜叶掉了一地。

    周茹茹见山伯看向豆豆的眼神,充满慈祥,遍布皱纹的脸上透着精气神。

    她说:“来一个小孩你就乐成这样,村里孩子更多,保管你看个够。”

    山伯没有说话。

    “我来之前,陶村长又说起,这一带现在就山伯一人住着了,您什么时候肯搬到村里来,不然,他很担心的。”

    山伯笑道:“山顶也是村子的一部分。我住了这些年,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告诉他,我帮他看山头,工钱就不必了,下次多带些酒来。”

    周茹茹看着山伯跟老顽童一样,忍俊不禁:“山伯,你怎么越活越年轻了。”

    说话间,豆豆也不再束手束脚,喂了鸡,又跑到旁边的菜地,捡起地上的锄头,学着耕起地来。

    “腿再弯一点,腰挺直了,不然使不上劲!”山伯吆喝道。

    他的声音收回到周茹茹身上:“这里一块石头,一棵树我都有回忆,怎么能搬走。你看这把破锄头,是我和你山婶结婚后第一次下山,在村里供销社买的。搬走,就等于扔了这些回忆。”

    周茹茹环顾四周。眼前一草一木,看似平平无奇,对于山伯,都是一段跌宕起伏的故事。

    她说:“听说山婶当年是村花。”

    “算了吧,跟头母老虎似的,还村花。不过,眼睛大,盘子脸,还是漂亮的。”难得有人来,山伯很高兴,话匣子渐渐打开。

    “当年,好多人都喜欢她。那时下了课,还有男孩子偷偷跟她回家,向她表白。我也喜欢她,可我拿什么跟人家比呢。我们家一穷二白,根正苗红的农民子弟。可谁知——”

    山伯动情地笑起来:“人家学着男生追她的方法,放学后跟到我家来……”

    他停下来,不好意思说下去。脸上呈现出与年纪不相符的羞涩。

    周茹茹说:“看不出原来是山婶先表白的,你太幸福啦。”

    山伯感慨道:“人家说我无儿无女,老伴走得早,觉得我可怜,到老孤苦伶仃。他哪知道,我早年幸福得很,晚年一人守着这一片山顶,开心着呢。”

    周茹茹附和道:“就是,自己开心最重要,管人家怎么想的。”

    山伯点点头,看着周茹茹的眼神像是找到了知己。

    豆豆一会儿浇水,一会儿锄地,忙得不可开交。就在听到“母老虎”时,疑惑地看了看周茹茹,发现跟自己无关后,又继续倒腾菜园。

    山伯笑完,一连串的回忆让他抬头望天,良久,他问周茹茹:“你也二十好几了吧,有对象了没?”

    “还没呢。”周茹茹明显一怔,不自然地抓抓头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不喜欢的人一直跟在屁股后面。”

    “噢,那还是得找喜欢的。跟喜欢的人过日子,怎么样都是甜的。”

    周茹茹苦涩地吐吐舌头:“不可能的。人家快结婚了,女朋友长得像天仙一样,我怎么比啊。就算他没结婚,他作为一个大企业的管理者,我们差距太大,也不合适。”

    她看了一眼山伯,又补充道,“你别笑话我啊。他真的太优秀了,优秀到我都怀疑自己动机不单纯。”

    山伯悠哉悠哉道:“茹茹,这就是最单纯干净的爱。因为是爱,自尊不允许你做出违背道德的事,更不会死缠烂打,耗尽你们之间的那些好感。爱,就是把最好的一切给予对方,包括尊严。你没有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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