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卖部门口,豆豆看着饭盒逐渐被麦丽素、咪咪虾条、长鼻王装满,开心到五官乱飞。

    周茹茹又压了压,在角落里塞下最后一盒泡泡糖,盖上盖子,捧起来晃了晃。

    饭盒里发出的声响,对于豆豆来说,是最动听的音乐。

    四下寂静。豆豆紧紧挨着周茹茹,两人快步返回客栈。小男孩走路,两手摆动得很快,看上去毛毛躁躁,又稚嫩可爱。

    “跟你爸要保密,你就说里面是小乐爸爸做的,反正回去后就放冰箱里,他不会发现的。”

    “嗯!我不会说漏嘴哒。”

    “还有,晚上不许吃,也不要总想着零食,就没办法好好睡觉,长不高了。”

    “嗯!我要到森林里当着小朋友面再吃,我要当森林里最靓的仔!”

    两张眉眼相似的面孔,在米黄色路灯下,四目对视,笑得张扬。

    “爸爸。”豆豆回到客房,轻呼一声。

    会议已到尾声,大家已经放松下来,全是吹牛闲谈。

    谢谦跟大家再见,合上笔记本。

    “盒饭做好了吗?”谢谦抱起豆豆,将他放在桌子上。

    “嗯,小乐爸爸做的!”

    谢谦看着儿子俏皮的模样,他勾起修长食指,蹭了蹭豆豆小巧的鼻子:“明天豆豆独立去森林里玩,盒饭一定要努力大口地吃,不然肚里虫子会叫的,好不好?”

    “盒饭我一定会吃光光哒!”豆豆双手撑在两腿间,身体前倾,大咧咧地朝谢谦笑着,眼里一点杂质也没有。

    谢谦敏锐地捕捉到豆豆的异样:“你,会吃光?”谢谦记得哄儿子吃一口牛肉的场景,耐心如他一般,都想掀桌子。

    “因为都是我喜欢吃的啊!”豆豆两脚晃啊晃,颇神气。

    谢谦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下一刻,他从冰箱里拿出饭盒,在豆豆瑟瑟发抖的注视下,打开盖子。

    一盒子五颜六色的零食。因为塞的太满,一包泡泡糖弹了出来。

    “怎么回事?”谢谦沉声道,带着老父亲不怒自威的气势。

    豆豆眼见事情暴露,第一反应不能连累了母老虎姐姐。他捂上嘴巴,不让嘴里再崩出一个字。

    谢谦分析道:“这些零食,不是芒果妈妈带来的。刚才不远处有个小卖部,但你没有钱,说吧,是谁给你买的?”

    豆豆见他逼近真相,他终于松开嘴巴:“我太想吃零食了,我,我偷的!”

    谢谦气急:“豆豆你——”

    “全都收拾完了。”周茹茹擦了擦汗,“我可以回去了吧?拜你所赐,我这几天都要上班呢。”

    陶北北终于有空,他赔笑说:“茹茹,你没怪我吧。还不是那些人,一会让你回家,一会又说想你陪着那群孩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就当是坐过山车,多刺激。”

    周茹茹剜了他一眼。

    “陶北北,晚上有空吗,我们去看电影吧。”她眨巴着眼睛,谄媚地看向陶北北。

    陶北北高兴成一脸不值钱的样子,心想今天真是中头彩了。

    “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准备下。”

    周茹茹突然冷笑一声:“你那么快就答应,我又不想去了。”

    陶北北被这波情绪的起伏刺激到。他捂着胸口,哭丧着脸:“我现在体会到坐过山车的感觉了,难受,想哭……”

    周茹茹朝天望去,想起陶北北形容他俩为卧龙凤雏。哎,智商受到侮辱。

    一旁谢谦拉着豆豆正往外走。从背影看去,小小的人,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这么晚了还出去。

    阿柳推她:“别看了,老子教训儿子。”

    周茹茹心一惊:“啊?怎么了?”

    “我刚路过他们房间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哭声,好像说他偷东西。估计他爸怕在房间里会打扰别人休息,就把他拖出去了。”

    坏了。

    周茹茹跑出去。

    一直到离客栈有段距离,谢谦才停下。

    遍地野花肆意生长,在夜幕中静默。

    谢谦在漫地蹲下身:“《弟子规》里,物虽小,后面是什么?”

    豆豆哭得满脸泪痕,抽抽搭搭地说:“物虽小,勿私藏。苟私藏,亲心伤。”

    “我教过你,为人要正直,不可以——”话音停下。

    父子二人在一盏路灯旁,米黄色的灯光无声垂落,弥散开淡淡的雾气。他和豆豆齐齐看向客栈方向。

    那里跑来一个人影。

    那人很快由远及近,跑步姿势倔得像头牛,横冲直撞停下来,像是要将这灯光撞碎。

    “零食是我买的,饭盒是我塞进去的,你凶他做什么?”迎上来的是周茹茹一张眉清目秀的小脸,笼罩一层薄霜。

    谢谦看看她,看看豆豆,马上想明白事情经过,以及豆豆宁可被误解也不愿说实话的原因。

    豆豆彻底绷不住,委屈地大哭起来。这秘密白白保守了。

    谢谦心头一阵心烦。他气沉下去,几个字像是从胸腔发出:“别哭了!”

    他脸色阴沉,走到周茹茹面前。

    像个滔天权利的少年将军,居高临下看着她。矜贵至极,目中无人。

    “你没有生过小孩,可能体会不到为人父母的感受。你有没有问过照顾他的人,为什么不让他吃这些零食?这些年,你有没有问过他关心过他?”

    周茹茹抬头望向谢谦。是的,她没有小孩,但他这些话,说给她听做什么。奇怪的人。

    她勉强解释道:“我怎么知道,我把牛肉西蓝花换成他喜欢吃的,我做错了吗?”

    “你错的太多了。”谢谦目光带刀。

    “你什么意思啊?”周茹茹急红了眼。

    随即她想到什么:“我知道了,你就是嫌这里的零食太便宜太低贱,配不上你们尊贵的胃。对,是我的错,我自作主张,没考虑到你们的身份。接下来这几天,我都会尽好服务员的本分,不再多管闲事了。”

    她气得转身就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谦抓住她。

    周茹茹刚才在客栈干活,长衫袖子挽起,将一截纤细的手腕露出。

    此时,裸露在外的肌肤,不偏不倚被谢谦握住。手心的火热传导过来。

    豆豆早就停止哭泣。他怔怔地看着两人,小嘴天然微张。

    周茹茹眉峰紧缩,意有所指地看向被握住的地方。

    谢谦松开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说这里的东西配不上。”比起刚才摄人的气场,谢谦解释起来似有些无力。

    路灯迎面打来,周茹茹脸上看不出波动:“豆豆应该要睡了吧。明天去森林里玩,再不睡,就没精神了。”

    豆豆越过谢谦,弱弱地来到周茹茹身边:“我困了,你送我回去吗?”

    周茹茹看了看谢谦。他不发话,她可不敢多说什么。

    谢谦径直往客栈走去。

    “回去吧。”

    周茹茹将豆豆送回客房,倚在门框上,懒洋洋看着豆豆很乖地走进浴室。

    谢谦哑声说:“对不起,我并不是你说的那样。”

    周茹茹露出服务员职业性的微笑:“没事。”

    “你等等。”谢谦对周茹茹说。他转身去房间拿来了什么。

    “我不让他吃你买的零食,不是因为我看不上。那天的棒棒糖,是同学妈妈自己做的,用料我都知道。豆豆肠胃弱,对于好多食材都过敏,稍稍吃得不注意,就会——”

    周茹茹打断她:“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

    谢谦举起手中的物品。小小的照片里,是一个插满管子、遍体通红的小婴儿,青色的经脉好像一掐就会露出来。病恹恹躺着,还没旁边放着的尿不湿大。

    周茹茹心被揪起来。

    “这是豆豆刚出生的时候。六个月的早产儿,总是会停止呼吸,我一连陪了他几个晚上,每次呼吸时都轻轻顺他胸口,很多人说我是在浪费时间。度过危险期后,又被怀疑是脑瘫,是弱智,说他心脏没闭合活不过三岁。我一点一点把他养大,看着他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他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坚强。”

    “身体原因,让他没有办法跟其他孩子一样。看到他想吃不能吃,想玩不能玩,你以为我不难受?我情愿用自己的寿命换他的健康!”

    周茹茹再看向谢谦时,眼眶已经湿润。她频频眨眼,不让眼泪流出。

    “我知道了,是我不对。我就是太自以为是了,他好不容易能吃个棒棒糖,我还把他抢了。”她懊恼难过。

    “我没指责你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些事,你应该知道。”

    “我应该知道?”

    谢谦的神色不容置疑。周茹茹不解,她转过身擦了擦眼泪。

    “这样可以吗,我再给他做一份盒饭。客栈里还有番薯、玉米、鸡毛菜,这些他可以吃吗?”

    谢谦皱皱眉:“吃是可以吃,但他也不喜欢吃。”

    “那他喜欢吃什么,难道只喜欢吃零食吗?”周茹茹眼珠子转了转,“就这些吧,我有办法。”

    谢谦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怎么会,变成这样……古灵精怪,顺从又执拗。

    小男孩安静地在床上睡着。谢谦从他脑袋下,抽出被压着的长耳兔。

    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六年前。

    他第一次穿上无菌服,走进婴儿监护室。看到那个通红的小人,在一堆冷冰冰的机器中,努力求生。

    医生说了很多很多话,告知他小人可能出现的情况,所有的情况,都指向一个结果,活不了。

    他满脑子想的是,是啊,没有了母亲,这个孩子怎么活。

    夜晚静悄悄的,客栈的厨房里传来动静。

    周茹茹将火打上后,就坐到一边,数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谢谦出现在厨房里:“做好了吗?”

    他走过来时故意发出点声响,为了不吓到神游的女孩。

    周茹茹算算时间,打开锅:“番薯和玉米已经蒸好了,我再把鸡毛菜水煮一下就好。”

    水煮?谢谦以为听错了。但看周茹茹已经倒上水,双手合掌将菜从手中捧起。

    他从周茹茹手中接过鸡毛菜:“你就会一种做法吗?”

    周茹茹心想这都被你发现了,嘴上却说:“这样做好吃啊。”

    “你管这个叫好吃?”谢谦看了看锅里还没取出来的番薯和玉米,清汤寡水,冒着热气。和地里种的唯一区别,这是熟的。

    他们曾经吃过那么多次饭,他可没见她点过几次水煮或者清蒸的。

    “我来吧。”

    谢谦找出一头蒜,几根葱,浸水洗了下。又拿起一旁放着的大铁锅颠了颠,不太顺手,但对付几根鸡毛菜够了。

    他熟练地点上火,将锅预热,又将油和大蒜一起下锅,蒜香味四溢。

    好像变戏法一样,没几下,一盘蒜香油爆风味的鸡毛菜出锅。

    周茹茹内心大受震撼,镇定地点点头:“果然是奶爸。”

    谢谦听到这个称呼愣了愣。在美国的时候,英文里并没有奶爸对应的词,回国后,亲友下属,也从没人这样称呼过他。他对外的身份,是走在尖端的技术大拿,是嗅觉灵敏的一流企业家。

    虽然他一直做着奶爸该做的事。

    周茹茹问:“是当了爸爸以后,才学会的吗?”

    谢谦一边刷锅一边说:“我初中开始就一个人在外面住,那时我也很挑食,想吃什么只好自己做。”

    周茹茹起身去拿饭盒,将已经变温的玉米和番薯装入。察觉到女孩并不想听他的过往,谢谦无奈笑了笑。

    见他不再说了,周茹茹回过头看他:“为什么初中就到外面住?”

    谢谦没想到女孩的注意力还在自己身上,神色放松:“年少无知呗。”

    年少无知。怪不得年纪轻轻当了单亲爸爸,又辛苦又煎熬,相当于为这个词买单了。

    嗯,幸好她大智若愚,聪明绝顶,肯定不会年少无知。

    谢谦捕捉到她异样的神情,猜测这姑娘又在胡思着什么。

    心头微动。

    时间会掩埋,记忆会遗忘。但他有种不确定的感觉,她是不会变的。木讷自卑的外表下,依旧积蓄着力量,某一个角落里,周玉川仍在那里闪闪发光。他推开一把陈旧的楠木椅子,往上一坐。

    “那么你呢,当了多久的服务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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