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黎路整装待发,和众人在公府门口道别,黎宴踏马跟着黎路,送他出城。

    待二人走远,黎玥和李修峰也坐上马车,挥手和祖母及母亲告别。黎玥缓缓放下马车围帘,心中一阵酸涩。那时还小,不懂得,心有埋怨。如今看出是所有人都将她保护的很好,很多事以为不让她知晓便是对她最好的安排。可是她不是傻子,她很聪慧,最善察言观色,越是如此她越是难受的紧。

    粗粝的大手握住她细嫩的柔荑,黎玥不敢直视他便羞涩的低着头,昨日里痛哭流涕的模样被他看了个彻底,此时和他独处,面上悻悻的,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玥儿,我们要个孩子吧?”李修峰轻声问道。

    黎玥吃惊的抬头看他,两人成婚近三年,她一直未有生孕。二人同床虽不算多,但毕竟这么长时间了,莫不是他有意为之……

    是了,他一贯不愿意强迫她,大约是看出她的心思,等着她心甘情愿罢了。

    别人只道他娶了黎玥,是捡了个宝,攀了高枝儿。殊不知他本就仕途艰难,娶了她就等同于得罪了炎王一党。这两年一直屈居在军械所掌管军械,再无升迁的可能。他郁郁不得志,却从未在她面前表露半分不满,如此隐忍,又是为何?

    她不知道他为何会娶她,纵观朝中局势,娶她意味着将要失去什么他不是不知道。可他还是娶了,不仅娶了,还对她倾尽所有,小心翼翼,关怀备至。

    大约就是别人口中所说的心仪吧,她心中隐隐有些希翼。

    “嗯。”他话不多,她也寡言,只回了一个字他应当知道是什么意思。

    旭日将升未升,晨分寒气深重,凌冽的北风吹在脸上,冰冷彻骨。黎宴紧抿着嘴,到手牵住马缰跟在父亲黎路的身后,几个侍卫拉开距离跟在不远处。

    有一个很厉害的老子总让人喜忧参半,以他为榜样,又不想走他的老路。

    “别总惹你娘生气,她嫁给我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还弄一身的坏名声,你又不算个省心的。”

    二人徐徐前行,不算太快。黎宴没有回话,只默默在跟在后面,知道定是母亲与他说了什么,内里腹谤道:你惧内就惧内,扯上我干什么。

    见他不说话,黎路继续说道:“怎的还不娶妻?”

    昨天夜里,建宁公主十句有八句都在说这个事,他少不了要嘱咐黎宴几句。

    “等父亲得胜归来再娶也不迟,好事成双岂不更好。”

    “等我得胜归来抱孙子也是一样的,你祖母年纪大了,早日娶妻吧。”

    “儿子知道了。”

    没想到他今日这么好说话,黎路回头看了看,两年多不见,倒是成熟稳重了不少。以往两人三言两语就要呛起来,如今脾气看着收敛了不少,身量比走的时候高了,身板也硬了不少。

    “你在巡防营时间也呆的差不多了,有没有想好下一步去哪?”

    “兵部吧。”黎宴想了想回答道。不想让他失望,走老路就走老路吧,干不过自己老子也不丢人。

    “嗯,你自己看吧。”黎路语气平淡,嘴角却不自觉的松弛下来。

    老子的儿子当然得随老子,老子的儿子能差到哪去!

    两人缄默未再说一句话,行至城门外,黎路回头又嘱咐了一句:“有机会帮衬一下李修峰,当初他娶玥儿事出有因,终究还是觉得亏欠他,如今看他二人相处的不错,我很欣慰。”

    这辈子光亏欠自家人了。

    “儿子知道了。”

    “走了,别送了。”

    “父亲一路平安。”

    “嗯,回去吧。”

    两个大老爷们,性格又相像,都也说不出什么温情的话。黎宴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望着那一骑绝尘而去,直至消失在山川的尽头,心头油然生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敬畏之情。

    直到身后的小厮方宇踏马过来,提醒到:“少爷,该回去了。”

    黎宴拽了手中的缰绳调转马头,正要开走,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向方宇:“让你查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

    昨天后院一面而过的女子梳的是飞仙髻,应该未出阁,不知道可有婚配。没想起来之前是在哪见过她,不然也该知道是哪家的了。

    方宇眼珠子转了个圈,回想了一下自家主子什么时候给他安排的活,灵光一现,莫不是昨晚的那个女眷?!

    那女子长啥样来着?话说当时好像是看到了她的后脑勺,头把子是圆的还是扁的?关键他哪有那通天的本事单凭一个头把子就能找到人呀!

    两人大眼瞪小眼沉默了片刻。方宇谄谄的说道:“少爷,昨晚太黑我没看清那女的长什么样,要不咱们去问问夫人。”

    他当时只当少爷是随口一说,莫不是少爷看上那女子了,这是二十年的铁树要开花了?现在惨了,刚开了个花骨朵,还被自己的疏忽扼杀了,罪过罪过……

    “不必了。”

    黎宴没有回府,而是去了巡防营,既然已经决定了接下来的路,他需要一个升迁的契机,如果没有这个契机,那就造一个契机。

    巡防营早晚要放手,这个位置看似不甚紧要实则举足轻重,需要提拔一个靠的住的人,这个人日后必须为自己所用。黎宴将巡防营的人在脑海里略了一个遍,锁定了两三个人,心里有了主意,不如让他们先试试水。

    在巡防营忙至傍晚时分,府里来人通报,说建宁公主交代了,让黎宴今晚务必回府用晚膳。黎宴知道她当然是要说那件事,便不假思索的点点头。赶在晚膳前回了府。

    没想到黎宴这么听话的回府,倒是让建宁公主有些不适应,见他面上不甚抵触,像是等着她的话茬子似的。

    建宁公主给黎宴盛了一碗鸡汤,试探着问道:“你父亲就没跟你说什么?”

    黎宴接过汤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你交代的事,他敢不说吗……

    “说了。”放下汤碗,黎宴故作风轻云淡的回道。

    “那你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的,娶呗!母亲,你把上京城未出阁的女儿家给我列个单子,我好好挑挑!”

    “真的?”怎么忽然就来兴趣了,不会是诓她这个母亲的吧…

    “嗯,能配个画像吗?”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黎宴又加了一句,有画像应该就知道是谁了…

    “你当是选妃呢?还画像!”

    幺蛾子还挺多!不过看样子这回挺认真的,应该不是敷衍她的。建宁公主顿觉欣慰,一下子又来了干劲。

    “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又给我临阵脱逃!”

    “不会。”黎宴漫不经心的回答。

    “对了,过几日安乐在瑞王府办了个诗会,请了不少她的好友,大部分都是在一起读书的女学生,我跟安乐已经交代好了,你去瞧瞧。”

    黎宴皱着眉头刚要拒绝,建宁公主直接打断:“说了不临阵脱逃,让你去你就去!见真人不比看画像更清楚吗?”

    “知道了。”

    这天夜里黎宴做了一个奇怪梦,梦里有个女子一直追着自己口里叫着:“负心汉!负心汉!”

    黎宴记不得什么时候负过谁,他不喜束缚,没在什么地方留过情。这女子看不清楚模样,应当个认错人的疯婆娘,便懒得理睬。

    没过一会,这女子又冒出来,指名道姓对着自己喊:“黎宴,你这个负心汉!”

    耐心已尽,黎宴上前一把抓住她:“我怎么是负心汉了?”

    “你把我忘记了!你就是负心汉!”那女子哀哀凄凄,怨气冲天。

    “你是谁?”黎宴将她拎起来,看了看,这女子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怎么就是看不清楚。

    “你看你就是忘了吧!”那语气得意洋洋,她倒是一点不怕他。

    “你是谁?我们见过吗?”越是用力看越是看不清楚,黎宴想要摸摸她的脸上的轮廓。结果刚伸手,眼前的人化成烟雾消失不见。

    “你偷看我,你忘了吗?”声音哀怨飘渺,消失在朦胧的薄雾中,勾的人心里痒痒的。

    偷看?他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分明是诬陷……

    他好像真的偷看过一个人,多久之前了,好像是一个女娃子。可是不就是偷看了一下吗?怎么就成负心汉了……

    寒山学院来了一位桂嬷嬷,听说是宫里的资深教习婆婆,原本是特意安排给安乐郡主的。不知是哪位官家夫人知晓了,也想请她开个私课。久而久之知晓的太多了,一来二去的,这位桂嬷嬷干脆就在寒山学院安排了两节插花课。

    这位桂嬷嬷素有名气,她的插花课颇有意思,将插花和和人生感悟相结合,通俗易懂。

    女学生竟无一缺席。

    第一节课主讲插花的宁静之美,三两枝丫,无喧无闹。犹如女子,应姿态优雅,恬静淡然。

    众人都听的精精有味,意犹未尽。

    第一节课刚结束,课间歇息,桂嬷嬷就交了作业,等会第二节课开始时,会查看诸位女学生插好的花。

    桂嬷嬷刚走,学室里就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着,满场飞跑,热闹非凡。殊不知学室后的窗台外,桂嬷嬷看着一群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们无奈的直摇头。

    刚才教的女子应当端庄恬静…

    唯有一个小姑娘,屈居一隅,专心的点缀自己的花瓶,引起了桂嬷嬷的注意。她仪态从容,不慌不忙,细致入微,不一会就插好了,细细端详着,莞尔一笑,似乎颇为满意自己的作品。转头看向室内的喧闹其他人,也是摇了摇头,无奈的笑笑。

    第二节课,桂嬷嬷除了查看大家的成品,还问了每个人对插花的感悟。王锦秀站在王锦元的旁边,看着王锦元的花瓶意境优美,似乎对自己的成品不甚满意,便小声的询问她:“姐姐,我这个是不是不太对。”

    王锦元扫了一眼,两人的座位在最后,寻思着应该没人瞧见,就将两人的花瓶对调了一些。王锦秀一脸感激的看着她。

    让你的女儿多出彩,你应该也能消停点了吧。

    自从上次和曲美娥在王章远面前对峙以后,她确实老实了很长时间。不过最近因着王锦元议亲之事,她又没少动歪心思。何静云看中一个礼部侍郎的长子,本来各方面都瞧好了,结果不知道曲美娥使了什么计谋,那人来提亲居然说要娶的是王锦秀。只是哪有长姐未出阁,妹妹就出嫁的道理,再加上一开始说是锦元议亲,最后要娶妹妹,一来二去,文人重颜面,弄的王章远多少有些不快,便回了说等王锦元出嫁以后再行商议,这事最后就不了了之了。王锦元倒是乐见其成,毕竟这还是曲美娥唯一做的一件让她开心的事。

    见桂嬷嬷快到跟前,王锦元收了收思绪,将花又重新调整了一下,拿掉了多余的几支,只剩两三枝梅花在瓶中。

    看到王锦元刚才的花瓶居然在旁边人的面前,疑惑不解,桂嬷嬷问道:“你对你的面前的插花有何解说?”

    王锦元微微一福,轻声回答道:“回嬷嬷的话,锦元觉得,每一束花都是一个女子,牡丹富贵芍药娇艳,兰花淡薄绿竹风骨,各有千秋。与其花团锦簇不如返璞归真,缩繁至简。哪怕仅有略略数枝,也自有韵味。如同女子,要自信,也要有欣赏别人的胸怀。无需攀比,更无需妒忌,因为每一朵花都是独一无二的。”

    桂嬷嬷赞许的点点头:“你是哪家的女儿?”

    “家父王章远。”

    没做过多停留,桂嬷嬷又问了王锦秀几句,最后当日插花课的最优是王锦秀,两人开心的笑笑。

    明明是她的头功,让给了自己妹妹,居然没有丝毫不悦,竟是发至内心的开心。

    见这小姑娘有长姐的风范,注重家族荣誉,很识大体。桂嬷嬷心里已有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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