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无事,王锦元在幻音阁一泡就是一整天,这天傍晚回到家,刚踏入明月阁,就感觉气氛很不一样。

    赵嬷嬷看到王锦元回来了,赶忙迎上去拉着她的手,焦急的说“小姐可算回来了!凝华院的那位今天生了,生了个男孩。老爷…老爷要将那曲姨娘扶为侧室!夫人正伤心呢,您快去劝劝。”

    在梁国,侧室和小妾的待遇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小妾就如同买来的丫鬟,贱奴籍,不要了可以随时发卖。侧室又育有一双儿女,地位仅次于嫡妻,有些正式的宴会,侧室都是可以出席的,更重要的是,侧室是有机会提为平妻的。

    可是侧室也不是这么好扶的,曲美娥家世低微,仅是个小商户的庶女,据说她母亲还是个勾栏里的风尘女子,被他父亲赎了身买了回来。细想想她一身的狐媚作风也能猜出传言真假。这样的人扶为侧室,不正是打何静云的脸吗?岂不是让人笑话她御夫无术,无能到被一个小妾踩了一头。

    王锦元皱了皱眉头担忧的走了进去,就看何静云的贴身丫鬟青梅端着牛肉羹一脸愁容的立在一旁,碗里的食物一点也没动。

    床榻上,半边的帘幔勾起,何静云拿着白罗手帕,无声的呜咽着。听到是王锦元走了过来,急忙擦擦脸上的泪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头:“阿元回来了?”

    王锦元坐在床边,拿着手绢轻轻拭去何静云眼帘下残留的泪珠,一句话也没有说。母亲为人过于柔弱,多愁善感,长此以往,不是什么好事,必须得想办法开导开导她。

    “阿元莫担心,娘亲没事。”王锦元没有言语,摆摆手让旁边的人都出去了。

    等到房间只剩下母女两人,王锦元沉静的看着何静云,那眼神透着点的冷意。

    “娘亲可觉得自从我上次生病以后,性情大变?”

    一提到之前王锦元生病,何静云面上有些动容:“不管阿元变成什么模样,你都是我的女儿。”

    王锦元用着十二分的力气握着何静云的手,正色道:“娘亲,那场大病,女儿睡了很久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或许娘亲不会相信,在梦里我看到了未来,曲美娥越来越嚣张,父亲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娘亲终日哭泣,自怨自艾,久抑成疾,没过几年就离我们而去了。没有了娘亲的庇佑,娘亲知道我嫁了个什么人家吗?一个四十多岁的鳏夫!而弟弟的性格在曲美娥的打压下,变得更加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父亲越发不喜!更加宠爱曲美娥的孩子!不瞒娘亲说,今日我听到她的事,我一点也不惊讶,因为在梦里她就是生了一个儿子,而父亲惊喜之余立刻就说要将她扶为侧室!”

    这番话如五雷轰顶,直打在何静云的心口上,何静云惊骇的张着嘴巴。

    “娘亲,我一开始也以为这仅仅是个梦,可是事情一直在朝着梦里的方向发展,我不得不信!您可知,在梦里,您终日愁容满面,形容枯槁,根本无心教导我和弟弟,我们三个人的结局是死的死,生的人却还不如死的好。您看我跟你说这些,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娘亲可知道是为何,因为我在梦里已经哭的太多了,已经麻木了!可是现在我活过来了!我便不想再这么窝窝囊囊的活。难道您就甘愿这辈子都被人牵着鼻子走吗?”

    王锦元如此斩钉截铁的痛诉,让何静云犹如醍醐灌顶,悔恨不已,恸哭着摇头,震惊之余对她的话已然深信不疑。

    “娘亲,我是重生了一次才变成了这个样子,这一生难道还要这样过吗?娘亲现在郁郁寡欢,振作不起来,不就是正中她的下怀,她岂非更加得意!所谓亲者痛仇者快。她就是拿捏住了你柔弱的性格,才次次将你踩在脚下!还有父亲,他这人如此道貌岸然,娘亲何苦为他悲哭流涕,值得吗?娘亲看看我和弟弟,我们俩是这上京唯一和您血脉相连的人,是您最亲的人。您忍心看着我们一步步走向深渊吗?”

    “阿元!都是娘亲的错!”何静云趴在王锦元的肩膀上,哭的撕心裂肺。

    王锦元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次娘亲是听进去了。

    一味的忍让,只会让别人觉得你好欺负。王锦元心里知道,自己的娘亲心地温柔纯善,让她去斗去争不太可能。自己今日的这番话,只是希望她至少能想开些,不要把那位薄情寡意的父亲看的这么重,不要再郁郁寡欢,这样就可以了。

    虽然自己说的有些假话,但是归根到底是想让娘亲能够振作起来,真真假假的,都不那么重要了。

    “阿元说的对,这是老天爷在眷顾我们,娘亲一定会好好的。她要做侧室,就让她做去,咱们过好咱们的。”何静云伏在王锦元的肩膀上,痛苦哭了一会,镇定了下来。

    “是呀,娘亲,你看看弟弟,他的性格懦弱,一点也不像个男孩子,长此以往,以后难成大事。娘亲忍心就这样耽误下去吗?”

    一说到弟弟王锦睿,何静云果然收起了脸上凄哀的表情,眼中恢复了清明的神情,沉思了一会说道:“阿元说的没错,以往都是娘糊涂了,让阿元担心了。”

    “那娘亲要好好吃饭,要把身体养的健健康康的,守着我和弟弟,活到长命百岁,可好?”

    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么懂事,何静云更加心疼后悔。自己一个为人母的人,居然让一个10来岁的女儿这么操心,实在是不配做她的母亲。何静云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脸颊,颤着声音回道“好好。”

    自那次母女俩交心以后,何静云像是想开了,果真没有再为曲美娥的事情烦忧。

    曲美娥那儿子王章远起名为王锦年,王锦年百日宴的时候,何静云吃了一盏曲美娥的侧室茶。

    原本想着以何静云的性格,百日宴这天吃侧室茶,她定然会脸色不愉,到时候自己正好可以借题发挥,酸她几句。没想到她竟然相安无事的喝了下去,倒是让自己准备好的说辞全咽到肚子里去了,甚是憋闷。

    经过王锦元的点拨,何静云一门心思全在自己的儿女身上,还真没闲情去管曲美娥心里的小九九。

    王锦元每日除了去教坊练琴就是在家里练字,性格又稳重,不怎么用她操心。倒是自己的儿子锦睿,虽然王章远早早将他送入寒山学院学习,可是资质平平,一直不得要领。何静云便每晚带王锦睿去王章远的书房,王章远是太子少傅,有些才学,让他亲自教导,自然比学院的老夫子更好一些。

    还好王章远此人虽重色,但终归不糊涂,对待自己亲儿子还是十分上心。而且见最近这些时日,何静云也不怎么哭哭啼啼的跟自己哀怨,心里难免生出几分愧疚来。

    这日课程结束,王章远叫住何静云。

    “静云,寒山学院最近请了一个女夫子,招的女儿郎不多,不少官家都要托人找关系才能进去。耿老夫子和我素有些交情,我跟他提了一嘴,回头你安排一下,让锦元跟着锦睿一去学堂吧。”

    说完见何静云直愣着盯着他,总觉得面上谄谄的,咳了一声,摆摆手让他们赶紧出去。

    回明月阁的路上,何静云沉默不语,往日里他何曾关心过阿元,就算是上次阿元病重,他也仅是匆匆看过一眼。这要是之前,自己恐怕要感动的热泪盈眶。此刻心中只觉得凉凉的。

    迟来的关心比草贱。当你真正不在意的时候,就知道什么叫活的通透了…

    曲美娥得知王锦元要去学院学习,床笫间磨了王章远几日,到底是让他又卖了次老脸,将王锦秀也送去了学院。

    这日学院开课,王锦元和往常一样淡衣素钗就和王锦睿出门了,坐上车才发现坐着的王锦秀,不禁哑然失笑。

    这小姑娘一身芍红色罗裙,银钗步摇,穿戴甚是娇艳,这是去上学堂还是选美…

    “大姐。”王锦秀见她进来,赶忙往里坐坐,给两个挪个宽松点的位置。

    见她这样客气,王锦元一愣,思索了一下,也没什么。到底是个10来岁的女娃,不像她娘那么多心眼。

    “嗯。”王锦元点点头,不想多言。

    王锦秀也不知道她是为何,自从上次生病以后,对自己冷淡了许多。姐妹俩从小一起长大,经常一同玩耍,两小无猜,感情甚好,丝毫没有受长辈们的影响。只是不知怎的,如今生分了许多。

    见王锦元不喜多话,王锦秀便问起王锦睿学堂的事,两个人一路上聊的不亦乐乎。王锦元偶尔搭个话,也不显的尴尬。

    到了学堂,王锦元不禁感慨,这读书识字果然是有钱人家才消受的起的。看这一室的嫩叶娇花,粗略的数了一下,居然有十七八个,没有哪个是不穿金戴银的,自己的打扮倒是显得不合群了。

    看来明天得重新倒刺一下了,不然就太扎眼了。

    才一进去,就听见有人窃窃私语。

    “那是哪家的?怎么穿的这样寒酸?”

    “不知道呀!”

    像是没听见一样,不顾众人打量的目光,王锦元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了下来,王锦秀认生有些胆怯,紧挨着她也坐下来。

    女夫子名叫姚佩兰,月末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袭长衫夫子服,长发竖起,素静又端庄,说话声音温柔和煦。

    这刚开学的第一节课,姚夫子只是让大家互相认识一下,这群女学生里最瞩目的一位便是瑞亲王的掌上明珠安乐郡主梁忆阙,刚一进来就见一群人众星捧月的围着她。这梁忆阙十三四岁,长相清新可人,率真又活泼,没什么架子,也难怪众人都喜欢和她亲近。

    “大姐,娘亲说让我来学堂多结交一些朋友,咱们待会过去跟她们说说话怎么样?”王锦秀小声的拉拉她的衣袖。

    “你去吧,我一会练练字。”

    “哦。”

    这话一听就是托词,王锦秀有些失落的低着头。

    不过都是同龄人,几日的功夫算是混个半熟,再加上后几日,王锦元改了改装扮,也显得合群了一些。

    就是这女夫子的课都是些女则女德一类的,没上几天王锦元就觉得没意思,还好学院的课都是在上午,下午的课大多都没多少人来。

    王锦元偶尔偷偷懒,将下午的时间时光消磨在了幻音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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