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赵锦程,是在sac楼下。
他背着书包站在不远处,身形单薄。赵平澜看见他,步子停下来。
他们相隔不远,相视平淡。
朱理理偏头对赵平澜轻声道,“我先上去了。”
他看向她,握了握她的手腕,“去吧。”
朱理理推门上楼。
她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没多久赵平澜就上来了。但从窗外可以看见赵锦程在楼下独自站了很久,才转身离开。
他和赵平澜就见过那一次面,后来朱理理去sac的时候,又在楼下看见了他。
他半个身子被树挡着,目光和她撞上,看了她几眼,又收回视线。
朱理理停下来,犹豫片刻朝他走过去。
“你找赵平澜吗?”
少年垂着眸子安静了几秒钟,摇了摇头,“找你。”
朱理理愣了愣,回过神说,“那要不要上去坐坐?”
他又摇头。
“那我们去对面的公园吧。”
朱理理带着他走到对面。安静的地方景色也不错,两个人在小路的长椅上坐下。
“你找我有事吗?”
少年沉默良久,低着头开口道,“我叫赵锦程,是赵平澜的弟弟。”
朱理理啊了声。
虽然她有点猜到了,还是感觉意外。
“你好。”他认真说。
朱理理笑了笑,“你好。我叫朱理理。”
赵锦程又沉默了。
过了会儿,他看向她,说,“他跟你在一起,很开心。”
朱理理看着他,“你说的你是哥哥?”
“嗯。”赵锦程低头,轻捏着自己的衣袖,“我看见了。我没见过他那样笑。”
从没见过。
他问,“你是他的女朋友吗。”
朱理理说,“是啊。”
赵锦程认真看了看她,“你很漂亮。”
他好像说什么都很认真。
朱理理轻笑,“谢谢。”
赵锦程是个长相很干净的男生,目光特别清澈。他像是不擅长与人相处,有些沉默寡言。眉眼里某种拒人之外的冷淡感和赵平澜有着说不出的相似。
“我明天就走了。”
“这么快。”朱理理问,“那你要和赵平澜道别吗?”
赵锦程摇头,“他不想看见我。也不喜欢我叫他哥。”
朱理理不知道说什么。
“上次他让我走,别再找他了。把我骂了一顿。”
“为什么。”
“我跟他说我不想高考了。”
“不想高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前的少年和赵平澜有着奇妙的血缘关系,让朱理理生出过分的怜爱和责任心,她拍了下他的肩认真说,“怎么能不高考呢。你这个年纪,一定要好好学习考大学。你一看就是成绩很好的学生。”
“嗯。”赵锦程诚实地说,“我一直是年级第一。”
朱理理哑然。
不愧是赵平澜的弟弟,有些方面跟他真挺像的。
风缓缓吹过,阳光浅淡。
空气又陷入沉默。
赵锦程低头看着路面,安静地坐着。朱理理望着远处的湖光,也没有出声。他们就这么相处着。
静静地过了片刻,她听见赵锦程问,“姐姐,你听过我哥弹钢琴吗?”
“这个,很可惜啊。”朱理理叹道,“他想给我听的时候我都错过了。”
“错过了?”赵锦程怔怔地重复,随后望向她,“他想弹琴给你听,你没有听到吗。”
朱理理点头。
赵锦程看了她一会儿,把书包放下来,抱到怀里,拉开拉链,低头从书包里找出什么。他把东西拿出来的时候,有什么一起掉出来,滚落到地上。
朱理理弯腰帮他捡起来,没来得及递给他,赵锦程就连忙拿回去重新放进书包里。
朱理理没看清是什么,但那个小瓶子里装的像是药。也或许是维生素。她没多想。
赵锦程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她。
朱理理接过,“这是八音盒吗?”
他给她的是一架轻巧的黑色小钢琴,很漂亮。摆在哪里都是很好看的装饰品。
“它已经不会响了,当初被摔得太厉害。”赵锦程说,“这差不多算是我自己做的了。”
朱理理惊讶,“你也太厉害了。”
她看着他猜测道,“是要送给赵平澜吗?”
“嗯。”赵锦程两只手撑着长椅,低头用脚踩着树影,“姐姐帮我给他吧。”
朱理理拿着小钢琴,想了想道,“好。”
赵锦程没说话,她看见他嘴角轻轻扬了扬。
赵平澜的亲弟弟。
不知道为什么朱理理怎么看都觉得神奇。
他们关系不好吗。可朱理理觉得,赵平澜挺关心他的。要不然在sac也不会总是不经意地走到窗边往楼下看。
他是想看看赵锦程走了没有吧。
朱理理摆弄着小钢琴,看了眼赵锦程,“弟弟。”
赵锦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叫他。
他抬头,朱理理随口道,“我们聊聊赵平澜吧。”
“聊什么?”
“什么都可以。”
赵锦程思考了两秒,“我可以跟你说吗?”
“可以啊。”
朱理理觉得自己像是在哄骗清纯少年,她真诚地望着他,声音很温和,“我不会说出去的。”
“那你会离开他吗。”赵锦程问。
朱理理怔了一下,本能且坚定地反驳,“当然不会。”
犹豫也不需要。
相爱的时候,人们都觉得命运连上帝说了也不算。
赵锦程低头沉默了半晌。
“赵平澜……”良久他缓缓开口道,“我哥很讨厌我的。我不知道在他心里我算不算是他的家人。”
“我也忘了我们是是什么时候成为一家人的。只记得他从小就讨厌我,我也一点都不想当他的弟弟。”
赵平澜有很多弟弟,唯独他是最不亲近的。
“他总是让我离他远点。我以前会,后来就赖上他了。因为我发现他每次说着不管我,还是一次又一次地管我了。”
赵锦程嘴角淡淡地弯着,“尽管他很讨厌我,会骂我,也会打我。可我只要任他欺负,他就下不了手了。”
“他不承认也没用。只要我活着,我就是他弟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家人。”
关于他,从哪里说起呢。
赵平澜从小就喜欢弹钢琴。
受他母亲影响。
在赵平澜的记忆里,何婉君是一个潇洒美丽,自由自在的女人。
她和赵平澜的父亲在一场街头乐队的演出上相识。那是乐队文化正兴起的年代。人潮拥挤的街头,何婉君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欢呼呐喊。她不小心踩空后,接到她的那个男人就是赵平澜的父亲,赵明风。
追寻潮流思想开放的风潮中,美丽的女人和英俊的男人,连相遇也像是命中注定。
他们热烈地相爱了。然后结婚,生子。
和其他妇女比起来,何婉君一点也不像结婚生了孩子的女人。或许因为赵明成是一个成功的男人,他可以给予她好的生活。
何婉君的生活被她过得风风火火,她会抱着一岁的赵平澜去看乐队演出,逛街,旅游。也喜欢把两岁的赵平澜打扮成漂亮的女孩子,给他拍照。
等赵平澜会走路了,她就带着他在外面到处跑。她儿子想干什么,他就带他干什么,想要什么她就给他买什么。
何婉君也组过一支三人乐队,另外两个是她的青梅竹马。不过赵平澜的记忆里,那两个叔叔的样子已经记不清了。
他们经常去街上演出,总会有人停下来看。何婉君会弹钢琴,贝斯,吉他。她喜欢音乐,喜欢摇滚,喜欢那样尽情享受的感觉。
赵平澜小时候哭的哄不好,她就弹钢琴给他听。说来也怪,何婉君只要一弹琴,他就不哭了。
乐队经常在一个废弃的工厂练习,那架钢琴也在那里。
赵平澜哭的时候,何婉君的三人乐队演出给他看,他看着看着也会咯咯笑起来。
这样的一个家庭几乎是所有人都羡慕着的。直到赵平澜八岁的时候,父亲出轨,他的家变得四分五裂。
赵明风认识了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很年轻也很漂亮。他说自己是一时犯错,何婉君没有说什么,她给了他一巴掌,毫不犹豫地离婚了。
后来何婉君走了。
赵平澜清晰地记得那天,傍晚的火烧云像一朵朵炽烈的花。
何婉君蹲在他身边抱着他说,“宝贝,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你等等我。等妈妈先去学会做自己,找回何婉君,再回来做你的妈妈,好不好?”
小小的赵平澜趴在她怀里,闻着她身上温柔的香气,稚嫩的嗓音不安地轻声问,“你还会回来吗妈妈。”
“当然会。”何婉君说,“我很爱你,所以一定回来。”
她亲吻了他的脸,转身离开。
身影单薄的小男孩站在门口望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融进黄昏里。他看了很久,静静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那道卷发长裙的背影很美,像一张陈旧的照片,虽然模糊,但在他记忆里永不褪色。
何婉君去了很多地方。他们三个人的乐队不知在多少街头演出过,留下痕迹。最终,他们在遥远美丽的梅里雪山遭遇暴雪。那年雪山经历了一场震天动地的雪崩。遇难者无一幸免。
赵平澜失去了那个约定。
赵明风再婚后,家里多出来的那个女人和小孩子,赵平澜没有去在意过。对他来说那早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赵平澜是很聪明的孩子,赵明风很重视他。但唯独不想让他接触音乐。
偏偏赵平澜很叛逆,父子的脾气太像,结果就是两败俱伤。赵明风生气的时候打过他很多次,赵平澜有一个很宝贝的小钢琴八音盒,是他生日的时候爸爸妈妈共同送他的礼物。
有一次吵架,被赵明风摔碎了。那之后父子的关系变得更不可逆。
赵平澜始终觉得赵明风的一生是后悔的。后悔且痛苦着。
他后悔自己的一时犯错,恨何婉君的绝情。而他这一生的爱与最爱,也永远都是何婉君。
命运无常。几年后赵明风的生意遭遇危机,直转而下。
很多人感慨,说何婉君才是他的命。可他不知足,人生的运道就被毁了。
有时候赵平澜也会想,这些没来由的话也许是真的。那次赵明风破产后意外身亡,而他娶的那个女人扔下这个家,一走了之了。
她扔下了赵锦程。
于是只有他们两个相依为命。
那时候的赵平澜十三岁。
他独自想办法活着,没想过要照顾那个比他还要小的,所谓的弟弟。他从来没把他当家人,也不需要和他相互依靠。
他经常在想,他凭什么要管那个女人的儿子。
可他偏偏真的管到了今天。
虽然直到现在赵平澜依旧觉得,赵锦程是死是活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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