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推动着船儿在大河的波浪中荡漾,沈妙原本从贺兰雪的房间回到自己床舱内的时候是毫无睡意的。

    她望着小窗外的一角发呆,那儿能透进来一点点月光和星星。她在想很多事情,想贺兰雪与商舒,想赵三娘子的案子陈相爷有没有查出眉目,想阿爹阿娘在京城还好不好。

    她想的事情很多,担忧的事情也很多,可是现在无论哪一件事,她全都解决不了。

    慢慢的,在行船颠簸摇晃中,她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睡梦中她梦见自己又变成了小孩子的样子,还依旧住在宫里。红墙金瓦青石板路,宫里的陈设沈妙再熟悉不过了。

    不过那是一条很长的甬道,或许是年纪太小了,导致无论她怎么努力奔跑,都无法跑到这条宫道的尽头。

    两侧的宫墙好像越来越高,只能留下头顶的一方湛蓝的天空。

    沈妙跑啊跑,天成了灰白色,红漆墙上也多了许多垂挂着的灵幡符咒。迎面跑过来两名穿戴重孝的宫娥,一人架着沈妙的一条胳膊不知道要将她拖到哪里去。

    “小姐,小姐!”

    天上传来的好像是雪笺的声音,沈妙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船舱的顶棚而不是宫墙上面的那块天空。

    雪笺跪坐在她身边满脸担心的看着她。“你做噩梦了吗?”

    沈妙点点头,随之而来的便是脖颈和后脑牵引出的一阵阵酸疼。她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隔壁和腿,具都无事。

    看起来梦里不停歇的狂奔也只是大脑思维的一夜不停罢了。

    在确认沈妙没事了以后,雪笺站起身去给她倒水。温凉的液体入口,滑过食道进到胃里,沈妙这才感觉得到,胸口先前砰砰作响的心跳渐渐缓和下来。

    “小姐梦见的是什么?”雪笺道。“我听你在喃喃说……放开我?”

    “只是梦呓吗?”沈妙端着杯子的手有些发抖,这个梦虽然没有什么吓人恐怖的地方。

    可是那漫漫无尽头的宫墙甬道,那遮天蔽日的灵幡白孝,还有那两名宫娥不由分说掐住自己的手的时候,心头浓重的无力绝望感是非常真实的。

    “对,只是梦呓。”雪笺点点头,接过沈妙手里的杯子,左右摇晃脑袋模仿她。“小姐你的头就这样摇来摇去,身子是一动不动的。”

    将杯子搁回原位,雪笺用指尖轻轻地点着自己的脑袋。“就像,就像他们说的鬼压床。”

    那应该就是休息不好了,听雪笺主动提起鬼压床一词,沈妙倒是放下心来。

    师父曾经对自己说过一嘴有关于梦魇鬼压床的病例,但自己听得也是云里雾里,仅仅记得一部分禁忌症状和注意事项。

    长时间没有休息好,睡前多食多虑,情绪激动,睡觉姿势呈仰卧位等等,这些逍遥子提过的易被鬼压床的禁忌事项,她今天都犯忌讳犯了个条条不落。

    不过她记得那时候师父没有生气,只是笑笑说万千病症,唯独颅内的症状最为玄妙。

    年纪还小,以后随着经验增长,慢慢了悟便是。

    沈妙坐起来穿好衣衫,扭头就看见窗外的天光已然大亮,甲板上甚至还有水手在忙着收纤放缆。

    “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刚来人问过要不要早膳了,我说我家小姐还在睡着,过会儿再说。”雪笺道。“小姐你先歇着,我去给你要些热水洗漱,然后吃点东西吧。”

    沈妙点点头,靠在床上等雪笺回来。心情忽然有些无端的沉重,她叹了口气,现在一闭上眼还都是昨天晚上做梦的内容。

    太真实了,真实的就像昨天晚上刚刚发生过的一样,两个肩膀上似乎还有挟制自己的宫女的力道带来的禁锢感。

    洗漱完毕用过早膳,沈妙同雪笺说要出去走走。雪笺早晨要起的早些,此刻刚想睡个回笼觉,更乐不得小姐出门散心,自己悄悄的偷个懒了。

    沈妙来到船舱外面,甲板上具都是忙忙碌碌的水手船夫。今天的河风还算温和,虽然有些凉,但也不至于谈得上寒冷。

    她一眼就在船头看到了个极为熟悉的身影,现在怎么算也还是二月份,天气很凉,船上的客人愿意经常到甲板上来的不多。

    萧恪算一个,她也算一个。

    “想什么呢?”萧恪应当是非常专注的,沈妙的脚步声慢慢来到他的身后他都没有察觉,反而被她突然之间的拍肩吓了一跳。

    “没什么。”他摇摇头,眼神复又望向远方。“就是在想一些,以前在京城的时候的事儿。”

    沈妙了然,贺兰雪昨天晚上说的话让自己这个局外人都有些回忆连连,萧恪作为刘娥的亲生子,怕是比自己的感触还要多。

    “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她也学着萧恪的动作,两手交叠扶着船头的船沿,整个身子趴在那上面靠着,看风景。

    “我梦见五年前的事情了。”沈妙将昨天晚上她自己做的梦一五一十和萧恪讲了讲。

    “都过去了。”萧恪忽然笑了笑,他笑的有些凄凉,甚至称得上为苦笑。“其实很多人都和我说过,我母亲的死过去了那么长时间,已经都过去了。”

    他低下头,这个角度沈妙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可以看得到他有些轻微颤抖的肩膀,显然是在抑制平静自己的情绪,不要像船底的浪花一样翻滚。

    “但我过不去。”萧恪轻轻道。“我知道我母亲死的不明不白,可是我现在毫无头绪,没地方着手查起,所以我永远过不去。”

    沈妙知道萧恪这是和自己想作一处了,商舒作为金吾卫能重伤至此,那当年发生的事想必也是一等一的大事。

    但是萧恪作为那年唯二发生的两件大事的漩涡中心,他听起来好像也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确实有些奇怪了。

    “别太难过。”她的手悬在他背后半晌,还是拍了拍萧恪以作安慰。“我知道,作为外人我劝你不要难过实在是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是现在的麻烦太多了萧恪。”沈妙道。“饭要一口口吃,旧事也要一点点查,如果你都查不下去了,那或许真的没有能解开你父王母妃当年遭遇的事情的真相的人了。”

    两人间沉默良久,忽然萧恪转头看向她,眼睛里满是期待。“你会陪着我的吗?”

    “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可以一直相信我。”和以前同样的话,这是沈妙不知道第几次在他面前重复。

    她可以一直在他身边,关于爱和信任,他可以反复确认。

    “还有三四天的路程,我们就到凤鸣关了。”萧恪似乎调整好情绪,言语内容也开始言归正传。“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去见见贺兰松了解一下你的那幅画。”

    沈妙点点头。“不过我觉得,商舒的事情从贺兰商会这个突破口行不通,他们也不一定真的是知道什么事情不告诉我们。”

    她伸出手张开五指,让水上微微冰凉的风从自己的指间缝隙掠过。

    “反正最后我们的目的都是去药王谷,那就带上贺兰雪和商舒吧,如果真的能把商舒治好,说不定他会带给我们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

    随着话音落下,沈妙猛然收回五指紧攥成拳。

    ……

    四天后,凤鸣关渡河口。

    “终于到了。”

    雪笺是头一个跳下船踏板的,她脸上还带着贺兰雪早上差人送给她们的纱巾。

    西北风沙大又硬,沈妙和雪笺都是从京城来的女子,同凤鸣关相比也算南方。贺兰雪担心她们皮肤娇嫩,受不了这黄沙漫天的吹打,因此赠送纱巾,以作遮挡。

    沈妙这条纱巾是浅蓝色的,她按照贺兰雪的叮嘱全蒙好了脸。此刻入眼的景物和形形色色的人也都是浅蓝色的,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贺兰雪搀着一身白衣的商舒走在他们两个身后,商舒头戴斗笠,把面容五官遮了个严严实实,他身上穿着的衣服也颇为肥大,一般人是看不出来他是个青年男子的。

    萧恪等人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也不是第一次感受塞外风沙的吹打,相较于看什么都稀奇罕见还有趣儿的沈妙二人来说,显得太自然了。

    “那贺兰小姐,我们就此别过了。”船老大并没有下船,他是在邓州的漕帮供职,也自然是邓州人。

    这趟跑商的船只是受雇于贺兰商会,所以他才千里迢迢地押船跑这么一趟,现在货物和主子都送到地方了,他做下人的领过钱后当然也要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贺兰雪两手都搀着身侧的商舒,此刻也没有和他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随即她偏头冲身后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那名贺兰商会的仆从立刻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从怀中掏出成兜的银锭,塞到了船老大的手中。

    “小姐发财,小姐发财。”船老大是个生意人,拿钱办事,此刻见了钱当然高兴,连连点头哈腰地和贺兰雪致谢。

    “我这就去帮您的人卸货。”他颠颠地跑回船舱去和贺兰商会来码头交接的人一起装卸小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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