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萧恪所预想的是一样的,次日早上赵登亲自来到柴房迎接他们。

    他又是致歉又是赔笑地将众人接出去,在寨子正面的空地上摆上拼接的长条桌子,准备来一场名义上的接风宴。

    接风宴的菜虽然也不是什么好菜,但总归算得上端上来的几盘子都是见得了荤腥油水的炒菜。因着一直窝在柴房角落里的缘故,沈妙根本就不饿。

    坐在萧恪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沈妙留了心听赵登那儿在和萧恪聊些什么内容。

    她听了半天,除去那些你一言我一语的客套话,赵登的中心思想就是代替山寨里的诸位兄弟给大家道歉。

    下山劫掠属实是迫不得已,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抢东西。不光是因为寨子里的石头发着高烧,还因为马上要化冻了。

    二月份天气转暖,冰面变薄,三月份万物复苏,春暖花开。山下的官府不会放弃耗费了一个冬天的准备而等来的好机会,肯定会带兵上山剿匪。

    “你也看到了。”赵登说。“这里多是女人和小孩,能拿起武器抵抗的青壮年屈指可数。如果官府的人打来,他们是万万没有活路的。”

    他端起碗里的菜汤一饮而尽,豪爽地像是在喝一整碗酒。“这也是我为什么非要向你们借那批马的原因。”

    “兄弟,你是燕王府的门客。”赵登一掌拍在萧恪的肩膀上。“论这官场上的道道你比我明白得多,还请你给我们大家指一条明路。”

    到这儿沈妙也明白了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赵登的手下拿着萧恪的令牌回到京城燕王府去核实他的身份,一定找到的是现在燕王府的管家萧远道。

    听起来他很聪明,没有直接说明萧恪的身份,随口给他安了个燕王府心腹门客的职位。

    这样一来,作为燕王的心腹,萧恪行事会很方便,可以倚仗着燕王的名号“为非作歹。”二来,门客不属于朝廷在籍官员,只是个在燕王府拿钱办事儿的。

    江湖人嘛,在外行事作风就不用去顾忌那些个规矩,和大家聊起天来也会自由自在。

    “那你要和我仔细说说你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萧恪哈哈一笑,揽过赵登的肩膀作亲切状低声道。“你不同我实话实说,就算我想帮你也是有心无力呀。”

    赵登四下看了看,在这条桌子上一起吃饭的人足足有二十几人之多。大家三三两两地悄声聊天,他垂下头叹了口气,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样的。

    “先吃饭,先吃饭,吃过饭我要他们带你们去新的住处梳洗之后再休息。”

    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又换上一副笑脸。“这些你我私下里细聊。”

    萧恪自然也是识趣的,招呼着大家一起先吃饱再聊其他。

    ……

    吃过饭赵登亲自引人来到寨子后山的一片矮平土坯房处。“这里的房子是寨子里的人原来待客用的,现在就是好久没人住有些脏,别的缺点没有。”

    沈妙环视四周,这儿除了刚刚一起上来的那条小道以外,三面环绕的都是林子,倒是个十分安静的去处。

    此刻就是不凑巧,是冬天,如果是夏日时节,三面郁郁葱葱的树林待到风一吹过便是悦耳的树叶沙沙声,满地是树冠投下的阴凉。

    在这地方睡觉休息,好不惬意。

    沈妙和雪笺两个姑娘单独住一间,剩下的男子同住隔壁的通铺。

    小蝶和牡丹带着几个人给众人送来热水和干净的新衣服,沈妙简单梳洗以后挑了身精干的深紫色短褐穿。

    到她从里间出来的时候,雪笺早早的候在外边。“小姐,我给您编个新的发式。”

    沈妙依言过去坐到雪笺搬到水缸旁边的那矮凳子上,这缸睡眠清澈见底,刚好可以当镜子用。

    “这身打扮不戴首饰的话,倒是别有一番味道。”雪笺给她梳了个偏分的麻花辫,前额两侧顺下来两缕沾水打卷的刘海。

    望着水缸中自己的倒影,沈妙捏着辫子顺到自己头上,摸了摸大概的发式轮廓,也明白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造型。

    虽然不甚华贵,但她在京城的时候见城门口那个茶水摊子的姑娘梳过,那是一笑起来露出八颗牙齿的姑娘,明媚的就像早上八点钟的阳光。

    “咚咚。”

    沈妙发怔的功夫,一抬头萧恪已经来到她门口轻轻敲门。他就是卸掉了那身贵公子的打扮,穿上普通的麻布衣衫,看起来也不像一个低头耕种庄稼汉。

    “赵登刚派人来找我,说去聊聊天。”萧恪摸摸下巴。“我觉得,我应该叫上你。”

    “就来。”沈妙把发辫末尾端的碎发拨了拨,让尾端那个球型发梢显得更圆润好看一些。

    “那小姐,我等你回来。”雪笺看了看沈妙,又看了看对面的萧恪,闻言挂上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丫头不要就知道信口胡吣。”因着有萧恪在,沈妙还是略微害羞些,嗔怪雪笺总是拿他两个打趣。

    萧恪倒是乐在其中,在沈妙转身的时候还冲雪笺眨了眨眼睛,又对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赵登这一次就等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间充满书卷气息的青砖瓦房里,但与上次不同的是,他给两个人分别准备了热水,并且亲手为他们拉开了凳子。

    “首先,我还是要给二位赔这个不是的。”

    沈妙刚坐下,面前的赵登就站起来给两人结结实实的鞠了个躬,她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让开这一礼。

    萧恪同样没有正面迎受,随即他搀他起来,半强迫式的把赵登按回原位。“那天你都说和我兄弟相称了,如今同我这般客气是因为什么?”

    “你救过我的性命,现在我还要求你帮我照顾这一寨子的老小。”赵登叹了口气。“做兄弟是相互的,现在是我对你不起。”

    沈妙和萧恪你一句我一句地好容易安抚好赵登的情绪,最终他才坐下开始详细讲述。

    “我是邓州兴平县人。”赵登的语气就和沈妙第一次见到赵三娘子那样,是同样的凄苦委屈,还参杂着些不情不愿的复杂情绪。

    这儿里邓州兴平很远,若是没有难言之隐的苦衷,赵登一介七尺男儿,何苦背井离乡千里落草为寇。

    他继续娓娓道来。

    赵登自述是家中长子,自他之下还有两个孩子,一弟一妹,妹子在河边浣纱的时候机缘巧合救了个白眼狼书生女婿。

    书生女婿高中状元以后嫁给了当朝公主,同外人一起派遣杀手来糟糠之妻家中灭门。

    各种细节萧恪可能不知道,但是沈妙太熟悉了。当时赵三娘子和沈子墨含泪申冤的时候,她就在旁边,这赵登连洗衣服在哪条河边的哪块大石头都能说清……

    应该不是假装的,不过依照赵三娘子的口述,除了赵盼赵归两个儿子,她家中没有活人了啊?

    所以她母子三人在苦苦行进千里,上京申冤。若是家里的大哥还在,赵三娘子又为什么不依靠兄长,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如此奔波呢?

    萧恪扭头看了看沈妙,似是要印证那晚在柴房里怀疑赵登是赵三娘子家人的猜想是否属实,因为赵登所说的结识书生女婿的经过与赵三娘子说的一样。

    所以沈妙点了点头。

    “其实,我早就该是个死人了。”赵登说到伤心处,眼中似含着泪水,他挽起袖子露出小臂处的皮肤。

    沈妙低头只消一眼就可以知道,那是烧烫伤以后的痕迹,而且程度很深,这么大片的疤痕就是天上的琼浆玉露来怕是也养不好了。

    “多亏是牡丹救了我,不然我就死在那帮人闯入我家的那个晚上。”赵登的眼中是因为仇恨而熊熊燃起的火焰。

    “我苟活到现在是因为想给家里其他人报仇雪恨,不然就这般的血海深仇,我有何面目留存于世啊……”

    他语气激动,几度哽咽。

    “这个寨子是牡丹父亲留给她的,开始她父亲确实是个打家劫舍的山匪,但她出生以后她父亲就不再干那些缺德事儿了,当算是给女儿行善积德。”

    这就同赵登先前说的,他们不是土匪一说相互印证了。沈妙也觉得山上的氛围很好,除去牡丹有些怪怪的以外,大家都是比较活泼友善的性格。

    老大老二不必说,粗中有细的情义汉子,刚刚吃饭还以水代酒敬了萧恪几杯算作赔罪,对于那日待萧恪沈妙的举动道歉。

    猴子虽然精于算计,但是没有坏心眼,是这山上的二军师,同牡丹一样,都是老山寨留下来的子弟。

    小蝶是个高冷话少的性子,但她外冷内热的特点也被沈妙注意到了。早上替侍卫们解开绳子的时候,还分别帮他们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

    “我没有死的事情很快就被那些人知道了……他们以剿匪为名目,多次上山来找我。”赵登提起那些人的时候,身子一瞬间有些因为恐惧而造成的颤抖。

    “其实这个山寨原来的人比这多的多,都被他们杀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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