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

    沈妙说完话便转身就要走,萧恪自榻上下来,一手撤住沈妙转身之间飞扬的衣袖。惯性拉扯着沈妙向后转身险些直接栽到萧恪怀中,她堪堪稳住身形一把将他手拂开。

    满心都是因为被隐瞒戏耍所带来的愠怒,沈妙抬起头望着他。“你明知道我会担心你的安全,为什么你所有的计划还是把我刨除在外?”

    盘龙殿内毕竟是皇帝的地盘,沈妙即使生气,语调也是强自压抑着,生怕太大的吵嚷声音引来其他人。

    “是我的错。”萧恪无言辩驳,他确实在和沈妙表明过已经将她当做盟友以后,还在其他事情上欺瞒于她。

    这事是他做的不妥当,原也是他在要不要与沈妙共同入局一事上后悔了。在后悔之后,又因为没人比沈妙更合适不得不继续这道计划。

    “是不是我今天不来的话,你还是想躲在暗处看我因为你的事情急得团团转呢?”

    沈妙倒退两步,以手指着萧恪,秀眉紧皱,因为压抑脾气导致声音尾调都变得扭曲而颤抖。

    青稷山篝火旁的那一夜,她本自以为萧恪已经全心全意地信任她,拿她当做自己人。后来即使也有过怀疑,也具都是转瞬即逝的。

    自己在知道他的受伤经过后的惊怒交加的感情也是是真非伪,替他查阅医术典籍治病也是真心真意的照料。

    门外是长戟撞击触碰承重石柱的声音,萧恪本欲解释的话生生咽在腹中,这是刘恒和他商量好的示警声音。

    有生人来了。

    沈妙瞧着萧恪的表情微变,心下也是明白过几分。“三天之内,我要一个解释。”

    她不是个拘泥于小儿女情感的人,抬手将头顶他送她的钗子拔下来塞到萧恪手中。“你拿着它来找我,我听你的解释,如果不愿意的话,那就当做我把它还给你了。”

    说完话她转身飞速离开,只剩萧恪一人望着她离去方向,再一低头瞧的是手心中的檀木凤钗。

    “多谢。”绕出屏风迎面便是刘恒,沈妙知道有人要来时间紧迫不好多说,仅道了声谢便拉过雪笺。

    “殿下无需送我,我识得路。”

    言罢她用眼神瞟了下大门的方向,也是希望刘恒能去多拖延来者一时两刻,能让她和雪笺有时间打开木板从阶下的矮房出去。

    “幼安他是在意你的。”

    刘恒是个细心的人,沈妙出来后和进去之前的情绪截然不同,一抬眼也发现了她鬓发上缺了一根黑檀木的钗子。

    萧恪回京以后他同他见过数面,每次萧恪雕的都是同一根木头,成色与那根钗子是一模一样。

    沈妙也不多说,她颔首顿拜,拉着雪笺按原路来到刚刚翻上来的那处。

    揭开地毯打开木板,雪笺先下她后下。直到头顶的木板落下阻挡住最后一缕光的时候,沈妙发现,她甚至能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声。

    “小姐?”

    别说是刘恒都感受到沈妙情绪的波动,雪笺是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她感觉到沈妙的情绪转变更加明显。

    “没事。”沈妙摇摇头。“我们出去说,再晚阿娘该来找人了。”

    雪笺是一心为了沈妙的,向来都是小姐不说,她便不问,小姐想说,她总是一直都陪在身边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直到回归坐席,沈妙还是心绪不宁的很,不光是萧恪对她的先坦白再隐瞒,更是惊叹于自己自以为对朝局尽在掌握之中。

    可和他们这些人相比,想法和视野还是过于稚嫩。

    “妙妙,你怎么了?”张瑛娘瞧着沈妙一回来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方才说去如厕也是去了好久,再晚回来一会儿自己怕是就要去寻。

    “可是身体不舒服?”

    沈妙摇摇头,装作专心看台上比武的架势以手格住了张瑛娘看她的视线。

    那日青稷山上,林月白与沐瑶嘱托萧恪冒认身份比武的时候她也在场。

    沐瑶口述,沐琛因为练剑失法,用力过当伤了筋脉,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不能动武。而沐琛所会的萧家枪,大胤朝里也仅有萧恪和他两个人会。

    而且在林月白搬出皇帝之前,萧恪的态度原本是拒绝的。

    与北疆守军群龙无首的情况不同,云南王府老王爷沐阳尚还在世,而且听闻能舞动百八十斤的长刀,身康体健。

    膝下除却王妃所出的嫡子沐琛、次子沐珏、三子沐琮和嫡女沐瑶以外,侧妃妾室诞下子女共八名。

    满府上下可谓是人丁兴旺,好不热闹。

    而沐阳旗下的轻甲步兵,号称天下第一步兵,共有二十五万之众,且十之八九都是南疆当地人报名参军。

    他们性子悍勇,体魄强健,云南军的战力自然也是赫赫有名。

    沈妙记得在萧恪同她坦诚那日,他言语之间的意思,就是皇帝早就已经将燕北的燕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时时刻刻都怀疑他们报国的拳拳之心是否忠诚。

    既然如此,云南王府在皇帝的心里,恐怕是比燕王府还要早一步拉入怀疑名单。

    皇帝没有理由希望这位月公主和自己戍边大吏的儿子喜结连理,异族公主与重兵藩王,怎么看怎么像拿的反贼剧本。

    沈妙那天本以为,沐瑶如此积极地要促成这件事是因为她自己不想在京中长留。

    所以才想要哥哥沐琛快些和仡芈月成婚,这样为了防止兵变,沐琛二人一定会留在京城,她就能出京自在潇洒了。

    现在看来,皇帝如此规正且正式地对待南国使团,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南面的战争,实际上大胤败了。

    沐琛借林月白手上的奏章表并非是捷报,怕是罪己书。

    此时此刻北面战事初定,局势不稳,为了稳固朝野上下的臣子之心,皇帝隐瞒公开战局形势倒是也有几分情有可原。

    这么看来,这一次想和亲的怕不是这位仡芈月公主,而是千里迢迢赶来护送仡芈月一路进京的沐琛。

    如此想来,沐瑶为何如此积极地促成萧恪替沐琛打擂一事也好解释了。

    云南王府打了泼天的败仗,自然要想法弥补且平息皇帝的怒火,更要让皇帝不要因为这次败仗降罪于他。

    沐琛和南国和亲,皇帝就会因为南国必然忌惮云南王府,他们一家也更能因此偏安一隅稳做土皇帝。

    至于这位仡芈月公主为什么要主动千里迢迢地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大胤和亲……

    沈妙一时半刻也想不明白,不过她大胆猜测一番。南国王无有亲子,唯有仡芈月一位亲生女儿。

    他膝下的义子各个都是如狼似虎的战将,若是说他们对待王位毫不垂涎那才是意外得紧吧。

    想到这里,沈妙望向对面南国使团席上的仡芈月。

    这位月公主仿佛是惊惧初定,此刻正伏低着身子在几案上微微抽泣,也不去继续观擂。

    她的叔叔国师仡芈君也从另一席挪到仡芈月的身边,用手轻轻地拍她的后背算作对她啜泣的安慰。

    之所以南国十部占据战局上风,还愿意主动派公主前来和亲,恐怕是因为,南国王也怕自己百年以后王位落入他人之手。

    想借着和亲让女儿仡芈月获得大胤朝兵马的支持,这样就算他直接将王位传给仡芈月,外患犹在,南国国境之内也不会出其他的乱子。

    这应该也是云南王府为什么一定要沐琛迎娶仡芈月的原因,怕是碍于已经答应了南国王而不得不娶。

    思索通了其中的各自关节,沈妙对于仡芈月的各种行为举止也都能理解明白个七八分意思。

    在城门口处和刘驿之间的双语问安,是想让大家都看得出自己有多么喜欢沐琛,都为沐琛去学习了中原文化。

    为比武招亲的时候万一不成功,自己也能仗着先前打下的爱慕沐琛的基础,可以使性子直接嫁给沐琛。

    那段南国的引蝶迎客舞,也是想把自己的名头招牌打的更亮一些。

    毕竟大胤皇帝礼信神佛的名声天下皆知,到时候南国神女想嫁给谁,就不一定非要嫁给比武招亲的获胜者了。

    至于皇帝为什么这一头答应了云南王府,那一头又暗地里要萧恪输掉这局比武。

    沈妙认为,皇帝还是会疑心于云南王府和南国的和亲的,这段姻缘会要他日夜难寐、寝食难安。

    可他又不能拒绝沐琛和替他上表的林月白的意思,毕竟他们两个人的背后分别是云南王府和林家后党。

    于是,萧恪就成了牵制他们最好的一道挡箭牌。

    一南一北的两家人,具都手握重兵,如今相互得罪记恨才是皇帝愿意看到的。

    这样他们才不会统一战线,转而威胁到皇室的地位。云南王府和燕王府的针锋相对,皇帝从中调停才是算作其中易事。

    总比担心外族犯边要来的好。

    沈妙叹了口气,瞥向高台上的皇帝。

    皇帝此时此刻正饶有兴致地给台下的比武鼓掌,皇后也是含笑地看着场下的一切。

    皇帝座下紧挨着的林月白眼神飘忽游离,忽然间他看向沈妙,目光相对之时沈妙想起来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他险些杀掉萧恪的梦。

    眼神交汇忽生寒意,她急忙将目光搁向别处,不再敢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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