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恪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已经几近深夜,窗外的月亮犹如一面明镜,高高地悬挂在漆黑的夜空。

    他关好门又掩了窗,只在窗户留下一条因为要燃炭火用来换气的缝隙。未解衣衫,萧恪半蹲下身凑近屋中央的炭火盆。

    感受热气从指尖传到体内直至蔓延到全身,他缓缓舒了口气,这才觉得舒服一些。

    沈妙的治疗方法其实很奏效,早上出门从城内一路策马到行宫这里来并未觉察到有任何不适。

    萧恪一度忘了自己大病初愈这回事儿,白天在湖边吹风的时候也是神清气爽。下午去观花园见礼他就没有穿戴御寒的外衣里衬,结果越坐倒是越觉得冷。

    身上不免得战栗,手脚也觉得凉。又逢“祸不单行”,散会后皇帝一时兴起还拉他说了半天的话。

    天子兴致勃勃,萧恪全无正当理由脱身,他也只能就在那儿呆着听完全部。总的来讲也没什么重点内容,皇帝就说了一些夸赞萧家和他的话。

    “你和云南王现在都是朕的肱骨之臣。”

    萧恪记得皇帝拉住他的手后和他说话的眼神,冰冷漆黑,笑意不达眼底,虽然这和小时候那个经常喜欢拉着他的手带他出宫玩的舅舅是同一个人。

    但萧恪全然找不出和从前的舅舅之间的亲切感,甚至他觉得皇帝的眼神里也藏着一团迷雾。那迷雾的后面不是真挚和诚恳,而是刀锋、火焰与陷阱。

    “主子。”外面响起叩门的声音,来人的身影投映在门上,是萧义。

    “咳咳……进来说……把门带好。”萧恪一开口说话,似是吸入了冷气,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咳嗽。

    萧义来了京郊行宫后为了低调行事,特地换掉了他惯常穿的白色蓝色等浅衣。黑色的夜行衣配上进门还未来得及摘掉挡脸方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您这。”他急忙回身关好门,又上前蹲在萧恪身边替他拍背顺气缓解咳喘。“主子,实在不行再叫郡主来看看吧。”

    萧恪直摆手作否认,萧义这才道。“您别急,我不去了,我给您倒杯水去。”

    他饮了水润喉呼吸逐渐顺畅,炭火越烧越旺屋内的温度也缓缓上升,萧恪在萧义的搀扶下起身到床上坐好。

    “天色晚了,别打扰她。何况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就是受凉,不打紧。”

    见萧恪现在看起来也没什么事,萧义也不再执意要叫人来看。

    “主子您交待我的事全都办妥了。”

    “盘龙殿内已经安插进了我们的人,周围也都是羽林军的心腹兵士。教坊司那边我刚刚去过,并无任何异动。”

    “林月白那儿呢?”本来眯着眼睛听禀的萧恪瞬间抬眸。

    “戒备森严,弟兄们怕打草惊蛇,所以没敢靠近。”萧义说起来倒还有点心虚,对上萧恪的眼睛后索性说了实话。“有高手。”

    林月白这么多年行事猖狂,做什么事都有恃无恐。不仅仅是因为圣恩,他身边一定会有一个一直没有露过面却能保护他生命安全的高手。萧义他们初次和这些人打交道,落于下风也是正常。

    “要你送给齐王的东西送到了吗?”萧义说的这是萧恪意料之内的答案,他摸索着衣角的银边,又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主子放心,这是刚刚才收到的信鸽。”萧义自袖内取出只有大拇指甲大小的一卷纸片双手递给萧恪。

    萧恪接过,缓缓展开,借着微弱的烛火和窗外的月光依稀能看得清这上面的四个字。

    有备无患。

    字是用细狼毫笔写的,虽然字字精小但是横钩撇捺都是锋芒,瞧得出落笔之人的胸中丘壑与刚正性格。

    这是刘恒的亲笔没错,萧恪确认无疑。

    “那现在,万事俱备。”他站起身将这卷纸片丢进桌子上染着的烛火之中。

    火舌跳跃着飞扬,慢慢地将这纸片舔舐成了粉末,一粒粒落在烛火灶台上,萧恪伸手用指尖沿着烛台边缘点了点。

    是黑色的灰。

    “我宁愿这道东风不要来。”看着纸片被销毁,萧恪的眼睛转向窗外,望着高高悬挂的月亮出神。

    ……

    或许是老天爷也知道,大胤朝的皇帝要在这里为南国的公主摆设比武招亲的擂台,次日清晨的阳光都要比别的时候暖些。

    沈妙无数次的推拒掉张瑛娘要她再套一层的保暖衣,拉着雪笺先跑出了门。

    “小姐,您真的不多穿一些吗?”雪笺抬头看看头顶的太阳,倒是真的明亮温暖的紧。照着这个势头,沿途那些沟沟坎坎中前几天的积雪也要化个干净了。

    “你要是冷,我就要玉蓉姑姑给你多套两层。”沈妙恶狠狠地抹了一把刚刚在屋里争执半天弄得额头沁出的一层薄薄的汗。

    张瑛娘惯会这样,刚到行宫在马车里她就催促着她要多穿些下车。

    沈妙只道天地良心,她不是不识好歹拒绝母亲的关心,是她真的不冷。何况那胖袄套在身上,她本就没有多少的腰更是没有了。

    “雪笺。”她语重心长地搭在雪笺的肩膀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其实冬天有一种冷,叫我阿娘觉着我冷。”

    “小姐说的是。”雪笺一副听着金科玉律的表情,也依着沈妙的话点了点头。

    打闹间张瑛娘也收拾好了,同玉蓉从屋内出来,四人一齐要往观花园去。还是坐着昨天去园子的轿子,今天因为是正式开始沈妙倒是比昨天多了几分期待。

    先不说比武打擂的都是大胤朝的年轻俊杰,这些人功夫有多精彩。

    就是这真假沐琛的重头戏和幽州曲合奏的开胃小菜,都够沈妙看上一阵儿热闹的了。

    百官齐聚,帝后到场。随着礼炮声和钟鼓声齐鸣,这场为了迎接仡芈月在行宫举办的盛大典礼就算开始了。

    礼官说的开场白与昨天下午念的相差无几,只是略去了最后询问仡芈君的环节。

    沈妙了然,她昨天就觉得如此做法并不符合礼节,现在看来只是皇帝有心敲打南国十部而已。

    国与国的邦交并非是小儿女游戏争风吃醋,你一拳我一拳的那么简单。她素来不喜欢战争,因而也不太关注边防战事。

    但沈妙记得她从帝京出发前往雁门关的时候,云南军和南国蛮族那些人还在打仗。两边打的是不死不休,派出的大胤使者还被他们杀了。

    后来到宫中遇到刘恒后,他又说这次南面和谈是云南王世子沐琛的功劳。

    可是,如果真的是南国士兵敢杀掉大胤朝派遣的使者,那只能证明在这场战争中,南国人是稳居上风的。

    不然两国交战,无端斩杀对面使者,只会带来对手对于此的更大怒火。

    云南王又上表说和南国的战争大获全胜,无论是士兵和钱粮都仅仅为预算估计的一半。沈妙觉得她实在是想不通,既然打的是这样实力碾压的胜仗。

    那为何南国人敢杀天朝上国派去止战的使者?如果是南国人占据上风,那为何云南王的占表是如此书写的?

    而且,这些来京的南国使团的姿态确实也放的非常低。

    沈妙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南国人姿态低可能是因为客居异乡要谨小慎微,那皇帝为什么要大张旗鼓的去接待他们?

    百官齐迎在前,现在甚至亲自和皇后大老远的跑到宫外来给这位看起来不满十八岁的小公主开一场商定终身大事的比武招亲。

    最重要的一点是,奏章是经过林月白的手上奏给皇帝的。这一点沈妙印象很深,因为刘恒特地强调过。

    边关战事急报按照正常流程是要通过兵部直接上奏御书房,可云南王府的这封奏折偏偏是沐琛以朋友书信的形式传给了林月白。

    再由林月白转交给皇帝。

    越想这些事沈妙越觉得头疼,她年纪越大越明白为什么爹爹早早的就远离这些朝堂纷争。

    思绪太重掉头发啊,沈妙桌子底下的手暗暗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腿。

    她另一只手刚刚在撑着头,现在想活动活动腰肩一直起身,指尖捋着发尾向下,这便带下来两三根长发。

    造孽。

    沈妙在心里骂了一句,她不过是才想了这一会子便掉头发,那些御史台和内阁的老家伙官帽中怕是更不会剩下几根了。

    萧恪……她下一个便想到了萧恪。

    现如今他十八岁刚刚承袭王位尚且看不出来,年头多了或许也会这样?

    沈妙的眉毛紧紧的拧在了一起,她连忙晃晃脑袋将这副诡异的画面驱赶出了脑海中。

    “传舞乐。”

    礼官结束了他的之乎者也的长篇大论,最后终于说出了沈妙最为感兴趣的三个字。

    沈妙瞥了眼在主座边儿上托着腮的仡芈月,昨天她跳了一曲能引蝴蝶的舞实实在在的给大胤朝的诸位来了一个下马威。

    怕是今天有好多原本没有打算参加比武招亲的青年勋贵,昨天晚上都被家里的长辈逼着要今日上台去争斗一番了。

    她的引蝶舞活泼欢快,野性十足,是南国十部特有的甜美风情,给所有人都来了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沈妙觉得,皇帝或许心中早有预料,所以这才让公孙瓒排演了幽州曲。

    今日上头坐着的那位的意思,就是要请南国远道而来的诸位,瞧一瞧大胤的塞北风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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