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恪离开沈府的时候,沈子墨甚至亲自到府门口相送。午后的雪似乎比清晨下的稍微小了一些,连风也变得柔和许多。

    就像沈妙在父亲的脸上见到的轻松。

    自从林家得势出头以来,父亲在谈到朝局之事的时候,很少没有现在这样开心过了。

    她坐在正厅主事的椅子上,凑近了闻桌边那两坛杜康酒。韵江南是京城著名的酒坊,据说还是什么百年老店,那儿的酒每天都有人排着大长队的买。

    名不虚传呐,沈妙不住地赞叹。虽然她并不会品酒,但是她在宫里这么些年,倒还是闻得出酒的优劣好坏。

    外头的雪还在窸窸窣窣的下,沈妙把梅子糕的油纸包撕开准备先吃上一小块。刚刚父亲和萧恪说的东西太正经,她是馋的紧,又不好意思在一旁吃。

    香甜软糯的口感让她的心情都变得更好了,宝月斋的糕点做的是京城一绝,而且价格公道又不贵。可惜也是需要排队,沈妙边吃边念叨果然想得到好东西都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

    等父亲送萧恪回来,倒是应该是时候和他说说赵三娘子的事儿。

    也不知道会不会给父亲添麻烦,不过按她对于父亲的了解。那天一群衙役在那里如此欺负病弱妇孺,沈子墨怕是也会看不过去眼的。

    “怎么就在这里吃上了?”沈子墨送别萧恪,两个人在外面还多聊了两句话,回转正厅就看见沈妙搬了把椅子坐着靠在栏杆边上边吃梅子糕边看院子里的雪景。

    “这儿的风这么硬,你吃东西小心闹得肚子疼。”他拎起萧恪给自己买的杜康酒瞥了眼女儿。“快要过年了,害病可没法儿吃那些美味珍馐喽。”

    “爹。”沈妙见沈子墨回来就要拎着酒跑路,便猜到他是想去吩咐厨房给他准备点下酒小菜,自己回书房梅苑去一个人喝酒。

    得在他把自己喝开心之前将正事儿说完。

    梅子糕还有半份儿没有吃光,她胡乱包了包外边包装的纸袋子,又用麻绳捆了一圈儿致使糕点不至于散出来。

    “还有一件事儿,我应该也得麻烦您……”

    “说。”沈子墨是好酒的人,杜康酒这是美酒佳酿,现在他就像沈妙遇上好吃的一样觉得身心舒爽。

    何况,沈妙自小虽然是个放养的,但是也从来没有给他惹出过什么祸事来,她既然张口一次听听也无妨。

    既然父亲都如此说了,沈妙就讲那天从宫里回来,在十字街口遇到赵三娘子母子三人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给沈子墨讲了一遍。

    “那她所状何事,你可有仔细问过?”沈子墨听见晏凌霄的名字倒也是有些意外,如果这赵三娘子所言非虚,那晏凌霄作为已婚之人还娶了公主为妻。

    依照大胤律例,这是可以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她昨夜在我院子里歇的,我要雪笺给他们找了郎中把脉。”沈妙道。“郎中说两个孩子身上有不同程度的挫伤,问题不大。但那赵三娘子身上有不少的暗伤,似官门中人所为。”

    “我昨晚也问过她详细的事情经过,可她再三咬定不松口,说见了大官才能说话,还给我磕头要我不要怪罪。”

    回想起赵三娘子卑微小心的可怜之状,沈妙是真的有些心疼。

    “她的伤严重么?”沈子墨蹙眉。

    状告皇亲国戚不是小事,就算是先不把事情声张,直接带她面见右相。如果半途她出了意外,在陈景那里也不好交待。

    “不重。”沈妙摇摇头。“郎中只交待了不要干重活,不要劳累养着就好。”

    “要她现在来见我。”沈子墨放下了手中的杜康酒。

    看来,今天想浮生偷得半日闲的想法是彻底破灭了。

    “父亲稍等片刻。”沈妙从凳子上弹起,捋捋方才因为久坐姿势不正而褶皱的衣裙。“我去去就来。”

    沈妙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赵盼和赵归两个孩子饭后服过药刚睡下,赵三娘子半蹲在塌边,轻声细语地哼唱童谣哄孩子们睡觉。

    那调子听起来连沈妙都觉得很安心,而且充满了不容忽视的力量。不过就是语言听不太懂,想来应该是她老家的兴平话。

    “什么?”赵三娘子惊讶的眼睛都瞪圆了,下一秒她意识到自己惊呼的声音或许太大影响两个儿子睡觉。

    她回过头去看塌上的儿子,赵盼哼哼唧唧的翻了个身。

    “国公爷要见我?”再说话的时候她就压低声调和沈妙言语了。

    两天的相处虽然不多,但她也能感受得到沈妙绝对不是她之前接触过的那种仗势欺人的官家小姐。

    这卫国公是之前她只在官府公告文书里见过的人,也会像沈妙这般不拿架子吗?

    “你放心,一会儿见了他你一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沈妙看得出赵三娘子的害怕,她也能理解,毕竟现在闹到这个地步,她根本算是没有任何退路了。

    自己,和自己孩子的性命,全都被京城这帮高高在上的大员所一手掌控。

    “你不要怕他。”沈妙又补充道。“我父亲呢,是全京城的官里最忧挂百姓疾苦的人。”

    从偏院到正厅,一路上好说歹说沈妙才瞧着赵三娘子紧张的发白的嘴唇变出点儿血色来。

    沈子墨还等在那里,廊外的雪好像已经停了,只是风有些冷。

    “民女赵氏,给……给国公爷磕头。”赵三娘子其实路上念叨了好几遍请安的话要怎么说,可真到了这儿还是有些结结巴巴的。

    沈子墨看着堂下伏地叩头的女人,她穿着干净平常的粗使婆子才穿的衣服,脸色黝黑但五官清丽。

    “起来吧。”他挥挥手示意她快些起来,一旁的沈妙也松了口气如蒙大赦。

    “本官听郡主说,你是邓州兴平人。”沈子墨总是觉得,这位赵三娘子的气质,并不像外头那些在田里刨食吃的妇人。

    “回国公爷的话,是。”赵三娘子见沈子墨询问自己,微微福了福身才接话回答。

    “邓州离京城八百里,你母子三人是如何上京的?”沈子墨话问的倒是不虚,大胤虽为承平盛世,可是妇孺孤身千里上京而安稳顺利也不太容易。

    “国公爷请容我将事情原委细细禀告。”沈子墨的话似乎问到了赵三娘子辛酸的痛处,她身形一怔,旋即讲话的语调都带了哭腔。

    赵三娘子的祖籍三代都在邓州兴平耕田为生,一家人勤勤恳恳,虽然做不到大富大贵,但也能保得衣食无忧。

    她上头有两个哥哥,大哥小时候在学堂私塾念过书,也教她识过几个字,但不多。因此她没有文化,却也知道科举后进士及第的好。

    那日她在河边洗衣服,遇到了投湖自尽的狼狈书生晏华,也就是如今的驸马爷晏凌霄,那时候他的名字还叫晏华。

    美人救英雄,一见钟情。晏华的甜言蜜语就像天罗地网,再加上他确实有真才实学,也就抓住了她的心。

    赵三娘子的大哥见过晏华的文章,断言他要是上京赶考绝对能金榜提名。郎有情妾有意,她帮晏华在兴平县买下田产,婚后落户邓州。

    两年后,晏华改名为晏凌霄,以邓州考生考籍参加当地乡试高中头名。

    或许他真的是学习读书的料子,无论是什么样的题目对于他来讲都是如鱼得水。那阵日子他在灯下读书,怀着孕的赵三娘子就在一边陪他,帮他研墨。

    红袖添香美人在侧,晏凌霄是否在乎没人知道,但那或许是赵三娘子最快乐的日子。

    永安八年的殿试放榜的结果传到邓州已经是夏天,赵三娘子和同乡的亲朋好友一起去县衙里看结果,在那张红纸的第一行就看到晏凌霄的名字。

    在一声声恭喜状元娘子的祝语中,赵三娘子满面带笑的回到家里和父亲哥哥讲明丈夫高中的事情,收拾东西等京城里来人接她去享福。

    没想到信使快马没有等到,等到的却是一群拎着刀闯入她家门的强盗,在家人的掩护下她和两个一岁的孩子逃过一劫。

    天亮了本想告官,却在官府公告上发现已经对她家的意外定性为马匪劫杀。

    从县里到州府,她在官衙一层层告状也一层层的石沉大海,她就一遍遍的写状子。

    上京的路上沿街乞讨,饿了吃野生的果子,渴了喝雨水,她们住过破庙渔船甚至树顶。

    前几日终于到了京城,也问到了公主府在哪里。

    可是他们甚至连晏凌霄的面都没有见上,就被一伙儿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人拖到巷子里打了一顿,还威胁她们不快点离京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太气人了!”沈妙是越听越生气,本来读书人不顾礼义廉耻的抛弃糟糠之妻就够可气的了,赵三娘子的说法如果没有撒谎。

    晏凌霄不认的不光是妻子,还是救命恩人呢!而且还想杀她!

    “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们两个曾经结为过夫妻。”沈子墨面上还是冷静如常,并没有像沈妙一样被赵三娘子声泪俱下的故事感染。

    “本官希望你说的字字属实,因为诬告皇亲国戚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他连眼皮都不抬语气冷淡。“你现在是一身轻松,但本官不想被你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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