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里出来后,  公野圣良使劲拍了拍衣袖,试图把香薰的味道都拍下去。

    他先调开手机摄像头,放大了远处的车祸现场,  只见一辆车大半车身都被撞凹进去,  另一辆事故车更是冒起了冲天火光。

    这一片正好是繁华的街区,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恐怕要耗费不少时间。

    公野圣良正要收回手机,  屏幕右下角一行闪动的记号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对织田作之助提议:“天气好热,织田先生,我们去那边店里歇一会儿再走吧。”

    织田作之助的工作就是跟着他,  自然没有异议。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店里,各自点了杯冰咖啡。刚一落座,  公野圣良就察觉到了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存在感实在微弱,  如果不是他提前留心的话恐怕根本不会发现。

    公野圣良放在桌面的手虚握住一瞬,  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心中那个颇为大胆的计划初具雏形。

    犹豫几秒,他下定决心开口:“……织田先生。”

    被叫到的人以为有什么突发情况,立刻放下咖啡,  眼神严肃。

    公野圣良双手合十,  不太敢看对面的表情。他知道对方不会责怪他,  正因如此内心才充满了负罪感,  “抱歉,  刚过来的路上看到了一家和菓子店,犹豫了好久果然还是想吃。”

    “所以,  那个……“他吞吞吐吐道,  ”您能帮我去买一份吗?”

    糟糕,  好烂的借口,他都快说不下去了——!

    公野圣良抬起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红发男人的脸色,称谓都换成了敬语。

    果然,听了他的话后,织田作之助眉尖蹙起,语气带上几分迟疑:“可以是可以,但是要留你一个人……”他是护卫,最好一直在对方安全距离之内,于情于理都不该在这时候离开。

    “我会乖乖等您回来的!”公野圣良连忙承诺,“而且警察就在附近,不会有人挑这个时候乱来的。”

    ……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织田作之助望向窗外,因为那场车祸的缘故,这一片街区来了很多警察在维持秩序。

    从这边去和菓子店回来约莫二十分钟,他动作快点的话十五分钟就能搞定。这家店是他们随便挑的,应该不会有人提前埋伏。

    不会那么凑巧有危险的,织田作之助这样告诉自己,然而心中却冒出一阵说不清代表什么的异样感觉。

    他垂眼看着咖啡上的拉花,明知没什么用但还是以求心安地发动了异能力。

    「天衣无缝」中,灰发金眸的少年依旧用那副可怜兮兮、让人难以拒绝的表情望着他。

    在所能预见的未来的最后一刹,他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笑容,粲然的神情重新落入眼中。

    结果还是答应了吗……织田作之助暗自叹了口气。

    异能力一瞬结束,两个时空的公野圣良仿佛重叠到了一起,在视网膜烙下一个生动的印记。

    织田作之助在少年一瞬亮起的眼神中站起身,想了想,还是在临走前揉了揉他的头,语气中带着不多不少的纵容:“等我回来。”

    收获一枚摸头杀的公野圣良规规矩矩地坐好,乖巧点头。

    直至目送织田作之助的背影彻底离开视线范围后,公野圣良嘴角的弧度才一点点抿起。他伸手拨弄着咖啡杯里的汤匙,却并不喝,垂眸望着地板上瓷砖的花纹。

    他大概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心中又有些踟蹰。

    贫民窟那个少年的事没有那么简单,仲会既然做足了准备应对港口黑手党的视察,又怎么会露出这样明显的把柄?

    那么——身上有毒品注射痕迹的少年是如何突破了仲会的眼线,还挑在了如此凑巧的时机跟他撞上的呢?

    背后一定有一只手在推动着这一切。

    然而不论幕后黑手怀揣着怎样的意图,港口黑手党确实需要这一个送上门的机会。森鸥外将银之手谕交给他时态度很隐晦,但随便想想就知道,仲会这样一块富得流油的肥肉,没人会不想独吞。

    半路的车祸也很诡异。恰好回去的路被堵在了这一段,恰好某个有系统提示的人也在这附近——有名有姓的异能力者有那么烂大街吗?

    公野圣良心中已有了七八分猜测,只是还有个疑点——幕后的推手为何确定他能认出那少年身上毒品的痕迹?倘若中间哪怕一环出了差错,此人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这么冒险地把赌注全压在他身上,他可不觉得这是信任。

    公野圣良刚才借口将织田作之助调开,就是想和这个人见一见,试探他真正的目的。

    没人来最好,来的话……也没什么可怕的。

    三分钟后,就在他倒数到最后一个数时,一道优雅而彬彬有礼的声音如约而至:“打扰了,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公野圣良霍然抬眼。

    眼前落下一道阴影,黑发红瞳、大热天仍带着一顶棉帽的清瘦青年正微笑着看向他。

    【死屋之鼠头目——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异能力者)】

    公野圣良:“……”

    没错,就是他在街上隔着老远都看见了的那个。

    这么长的名字,不但发光还会滚屏,给谁看不见啊。

    他心情复杂地点头:“请坐。”

    黑发青年轻笑着落座。

    “说实话,我有些惊讶。”费奥多尔拿过菜单半遮着脸,却并不看,只露出眼中不知真假的笑意,“你是在特意邀请我吗?”

    但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都会被这矛盾的谈话内容搞得一头雾水。

    公野圣良从糖罐里挑了块方糖放进咖啡,选择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客人远道而来,我也不好意思让他白跑一趟。”

    一声轻笑适时响起,“这就是fia的待客之道吗,貌似还不赖。”

    嚯。

    公野圣良搅着咖啡好让方糖更快融化,心想这切入正题的速度还挺快。

    他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敷衍道:“彼此彼此,难道不是您先打的招呼吗?”

    费奥多尔放下菜单,双腿交叠,姿态自如优雅,根本看不出是占了别人的位置。他移开原先位置的咖啡,拿过桌上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桌面,“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演技不太好?”

    公野圣良心道这倒没有,因为他很少在别人面前演,偶尔演一次观众也很配合,比如织田作之助。

    费奥多尔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手指支起下颌:“虽然拙劣,但不熟悉的人的确可能看不出来。”

    这话落在公野圣良耳中,几乎能断定费奥多尔和仲会外的事有关联了。

    那种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的人设他确实表现得不太好,但糊弄下此前从未谋面的仲会还是够的。

    在仍然布满仲会眼线的那条小路,他没法直接撸起那名少年的袖子检查针孔,只能借着迂回的方式捕捉一二。

    公野圣良轻抿一口咖啡,口味本就偏甜的卡布奇诺加了方糖后甜度更上一层,不过对他来说正合适。

    过了几秒后,公野圣良弯起唇角,金色眼眸中神色温和而疏离:“其实,我们也不算很熟。”

    压根不熟的外国人歪了歪头,似乎同意了他的说法。

    不远处嘈杂传来,费奥多尔脸上仍挂着笑,单手托腮,略沉了些的目光落在了那里。

    咖啡店落地窗前那桌坐着个哭闹不休的孩童,因为太过吵闹已经吸引了不少不满的视线。孩子的家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能压低声音呵斥小孩闭嘴,却起了反效果,哭闹声反而更大。

    服务员想过去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却被孩子的妈妈粗暴打断了,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隐隐之中还藏着厌烦与怒气。

    公野圣良自然也觉察到了不远处的吵闹声,这也是他观察周围行人时偶尔能撞见的场景,心态很平和地默默收回视线。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费奥多尔轻得近乎低喃的声音:“人类总是会产生连自己都发觉不出的恶,等待被这些罪孽淹没之时,再无人可拯救他们。”

    “……更可悲的是,罪孽不止在看得见的地方。”

    费奥多尔收回视线,他背对着光源,阴影覆盖在他上翘的嘴角上,眼神中却一派漠然。在这短短几秒内,他给人的感觉从优雅神秘的异国青年瞬间转变为阴郁冷漠的地下组织头目。

    阴沟中的老鼠啮齿而行,危险的目光锁定了眼前的少年,后者却不疾不徐,甚至还有富余的精力对他眨眼莞尔:

    “所以,好心的外国人先生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

    费奥多尔挑了挑眉,似是无奈地垂下眼眸笑道:“我只是想从旁观者的角度劝说一句——凡人尚且如此,异能力者的罪孽只会更为深重。”

    “你所关心的那件事,又怎么确定你们的首领没有在其中默许呢?那里的异能力者你也见到了吧。”

    “请慎言。”

    再说下去可就不礼貌了。

    公野圣良放下茶杯,与杯碟碰撞出一声不大的轻响。他语气淡淡道:“另外,我并不觉得个人有裁决他人的权力。”

    费奥多尔言语中的态度很明显——他认为人尤其是异能力者罪孽深重,而自诩为脱离罪人的存在。

    话说刚才特意提到森鸥外是想挑拨离间吧,他看起来有那么容易中计吗,公野圣良纳闷。

    费奥多尔眸光稍顿,旋即眼神里露出几分似是真切的遗憾:“看来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还以为我们能达成共识呢,实在可惜。”

    黑发青年很识趣,无奈耸了耸肩,站起身就要向外走。

    刚走出两步,他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啊……还有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正打算将咖啡一口灌下的公野圣良头上打出一个问号——这人又想发表什么危险言论啊?

    “……虽说演技不太好,”费奥多尔侧过头,露出半边微笑的侧脸,“但我还是很期待你另一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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