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宴会在傅家别院举行,那里并不是应翩翩前几日离开的地方,而是坐落在护城河的东侧。

    因为风水绝佳,下有温泉,暖气一蒸,别院里的花开的要比别处更盛,平时一到春季,便有不少游人在附近踏青。

    镇北侯的宴席,寻常百姓自然是进不去的,不过眼看着从清晨开始,便有高头骏马拉着一辆辆华贵的马车陆续而来,也有不少人闲来无事,驻足站在道边看热闹,嘴里议论着这位镇北侯的种种事迹。

    提起他来,就总是绕不开前几日发生的一桩大事。

    ——西厂厂公应定斌的养子,前几日从傅家搬出来,回了督主府。

    虽然应翩翩也不是一直住在那里的,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傅英对当年战神应钧留下的这名遗孤十分疼宠,就和对待亲生儿子也没什么两样。

    虽然抢不过应厂公,但打应翩翩小时候起,傅英就特意给他留出了院落和房间。这么多年来,即便是跟西厂在立场和处事方面多有不和,他对于应翩翩的照顾疼爱都从未改变。

    但据当时看到的人说,应翩翩这一次离开镇北侯府的时候足有七八辆马车来接,甚至连花盆里养的花都给带出来了,一副这辈子都不准备登门的架势。

    而当时镇北侯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并未出言挽留,很明显两人是闹掰了关系。

    至于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应家和傅家下人的嘴里肯定是打听不出来的,人们也只能发挥想象力,怎么猜的都有。

    今天傅寒青设宴,百姓们在看热闹的同时,便也又纷纷议论起这件事来。

    “哎,你们说,应公子今天还会来赴宴吗?”

    “那得看傅家是不是还邀请他吧?”

    “我看不会了吧,这两个人明显就是闹掰了啊!这个应玦性格骄矜,为人又不收敛,本来和侯爷就不是一路人。”

    “他有疯病这事京城都传遍了,哼,太监养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喂,小声点,那可是西厂,不想活了!”

    这话一说,有人连连点头,却也有人不爱听了:

    “这话是怎生说法?好像你跟人家应公子有多熟识似的,那些说他什么贪淫好色,残忍滥杀的都是传闻,又没人亲眼看到。非得扯这些没影的事,那你怎不说人家还是状元呢!”

    另一个人不服气地说:“怎么就没有亲眼所见的了?上个月承恩伯世子娶了兵部尚书家的二小姐,我有幸参加喜宴,谁成想两人都不肯拜堂,闹到最后新郎撕了喜服,新娘掀了盖头,死活闹着不成亲,都说是已经有心上人了,你们倒猜猜是谁?”

    这事也有不少人听说过,当下有人噗嗤一笑:“他们两个的心上人,说的都是应公子吧?”

    方才那人道:“正是,可见他是个祸害!”

    他的同伴却不赞同:“新郎新娘打起来不能怪应玦,只能证明他长得好。不过我还没见过他呢……真有传说中那么好看吗?”

    “哼,我也没见过,但天下之大,有些姿色的人何其多也,想来不过是夸大其词,言过其实罢了。”

    这边正议论着,另一头却已经有人高声惊呼起来:“快看啊!快看啊!那不就是应家的马车?应公子真的来赴宴了!”

    一时间,所有的议论声都停了下来,寂静中只听见马蹄哒哒,银铃的声音叮当作响,一辆马车从道路后方而来,车帘上绣着应氏的家徽。

    这辆马车前进的速度不慢,它的前方本来还有一驾马车,也在往桃花别院的方向而去,应家的马车却竟然不管不顾,直接将前面的马车撞到了一边去,大摇大摆地从旁边经过,嚣张跋扈之态表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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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那个对应翩翩颇多微词的人立刻觉得自己的话得到了验证,忙说道:“瞧瞧,我说的吧,你们看他——”

    他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眼睛还盯着马车的方向,目光却有些发直。

    因为此时一阵微风拂过,恰恰吹起了车帘,应翩翩正以手支颐,倚窗而坐,闭目养神,他的面容恰在这帘子掀起的缝隙间一闪而过。

    他的长发随着身体倾斜的角度披在肩头,乌黑如瀑,发梢在风中飘舞,不时拂过那张玉石般毫无瑕疵的面容。黑与白的对比过分分明,反倒带来一种素雅的艳丽。

    浅金色的阳光描摹过他侧颊的轮廓,又恋恋不舍地在他身上镀下一层金色的薄纱,光华流转间,令人不能直视。

    精致、脆弱、美丽,偏生又带着几分狠,几分俏。

    惊鸿一瞥,疑是天人。

    车帘很快便重新落回去了,马车在人们的目光中越去越远,从头到尾,应翩翩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过,仿佛所有人都不值得引起他的注意,但这幅绝世容貌所带来的惊艳之感却是久久不去。

    四下诸人均是似惊似惑,怔然而立,发现再没办法看到他了,竟心生怅惘之感。

    过了好一会,刚才那个还对应家父子颇有不屑的人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忍不住声音温柔,喃喃感叹:“好像他做什么我都觉得没错了。那对新郎和新娘为他而争执,确实不怪他……唉,不怪他。”

    经过这个小插曲,刚才那辆被应翩翩撞到了路边去的马车早就被人忘在了脑后,马儿受惊,嘶鸣不已,车夫叱骂驱赶了好半天,才把马车赶回到正路上。

    马车里的人被颠的东摇西晃,差点从车上滚下来,忍不住气的大骂:“应玦这个混账东西!目中无人的王八蛋!他绝对是故意的!”

    破口大骂的那个人,赫然正是韩耀。

    他这些日子过的有点倒霉。

    傅英虽然是他舅舅,但遇上应翩翩的事,可当真是半点也不肯向着他,应翩翩离开镇北侯府之后,傅英就说到做到,亲自将韩耀送回了安国公府,并且向安国公讲明了事情原委。

    安国公很给傅英面子,当即狠狠把韩耀给抽了一顿,甚至还勒令他去应家给应翩翩赔礼道歉,可惜应翩翩并没有见他,连那个死门房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鄙夷样子。

    韩耀挨了打又丢了面子,气得够呛,幸好他娘安国公夫人还知道心疼他,揪着安国公的耳朵把丈夫暴骂了一顿,对她大哥傅英的举动十分不满,背地里抱怨了好多回。

    毕竟韩家,傅家,以及宫中的淑妃和五皇子被姻亲关系连在一起,才是同一阵营利益结合体,应定斌就算是再权势滔天,也注定跟他们不是一条线上的。

    傅英为了一个早就死了的战友的儿子如此苛责自己的外甥,安国公夫人觉得很不能理解。

    韩耀本来就委屈的要命,听了母亲的抱怨,更是恨的牙根痒痒,谁料这口气还没出,半路又被应翩翩抢了道,真正是新仇旧恨齐上心头。

    听到窗外隐隐传来讥笑之声,韩耀不禁握紧了拳头,暗自在心里想着:“应玦,今天的宴会你等着,我非得想法子要你个好看不可!”

    应翩翩到的不早不晚,正式的宴会尚未开席。

    傅家的家伎散坐四处,在掩映的枝叶后奏着一些小调,场上有一名白衣绿裙的胡姬旋转如飞,正在跳折腰舞。

    傅家这些家伎大多都是自小养在府中,世代从事此业,技艺精湛,表演的十分精彩。可是到场的宾客们大多都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闲谈,观赏歌舞的人不多。

    应翩翩唇角含笑,缓步而入,正赶上那舞姬伸展双臂,旋转如飞,顷刻间裙摆绽放如花,美不胜收。

    应翩翩见状,便抚掌而笑,朗声喝彩道:“好!”

    若是旁人前来刚刚闹翻的主人家赴宴,只怕都是小心翼翼,低调行事,唯独他还唯恐自己还不够招眼,这么高声一喝,看没看见应翩翩的人都不禁抬起头,将目光投来。

    应翩翩旁若无人地吩咐道:“有日子没看纤云跳舞了,这技艺倒是越发精进。舞艳人美,娇娆悦目,不错。来人,赏她一杯玉珠做首饰玩吧。”

    纤云跳的卖力,却没人搭理她,本来心中很是惶恐,幸得应翩翩这样开口,也给她解了尴尬,连忙跪伏在地谢赏。

    应翩翩折扇在她手臂上一挡,笑道:“得了。”

    纤云起身,双手捧着那杯晶莹玉润的珠子,含情脉脉地看着应翩翩,低声说道:“能得公子一赞,在奴心中,已经胜过明珠千斛了。”

    应翩翩微微含笑,说道:“纤云如此讨人喜欢,这也是你应得的。下去罢,你家侯爷现在恨着我呢,你再与我说话,他可就要不乐意了,我怎么舍得你因此受责?”

    纤云欲言又止,十分想安慰应翩翩几句,告诉他,他不在的这几日,侯爷心情非常不好,日日饮酒,茶饭不思,又想说府里上下都盼着他回来。

    可这种场合,她身份低微,却是怎么也不配说这样的话的,终究也只能默然行礼。

    有了应翩翩开头,众人方纷纷对一众家伎言赏,也注意到应家这个小霸王当真过来赴宴了,身边还带着他的爱妾,不禁神色各异。

    有人笑容满面地迎上去攀谈,也有人脸上显出轻鄙的神气,起身走到一边,不愿与这等人为伍。

    傅寒青站在原地没动,手里捏着一只酒杯,远远地看着应翩翩。

    他以为,离开自己这些日子,应翩翩也会像他一样,心烦意乱,茶饭不思,可是今天总算见到了人,傅寒青却没有从对方身上发现任何憔悴与狼狈。

    傅寒青看到不少人都围在应翩翩的身边跟他说话,有的刻意巴结,有的别有居心,应翩翩唇边略翘起一点弧度,懒洋洋地听着,偶尔说一两句话,好像谁都不看在眼里,却又疏离的恰到好处,不至于让周围冷场。

    他周旋的游刃有余,仿佛天生就习惯成为人群的中心,让人这样巴着捧着。

    原来应翩翩跟傅寒青在一块的时候,傅寒青很少注意到他在别人面前是什么样子,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有那么多人的目光会被应翩翩吸引。

    还有那个韩小山,居然也被带过来了,此时竟堂而皇之地站在应翩翩身边,脸色也比上回好了不少,显然非但没被厌弃,还在应家过得不错。

    ——难道应翩翩不是逢场作戏,还想当真将这小子留下不成?

    傅寒青一股气往上冲,恨不得此时就过去让池簌滚蛋,可应翩翩已经不属于他了,最起码是目前不属于,他没有立场说这样的话。

    很好,应玦,你如今一走了之,倒是痛快潇洒的紧,可见过去不知道有多少都是虚情假意。

    傅寒青这样想着。他觉得他面色冷硬,毫无动容,但手上却传来疼痛,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竟然把酒杯给捏碎了,鲜血和酒水淋漓了一手。

    幸亏应翩翩的到场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一时没人注意到傅寒青这边的状况,他默不作声地把碎瓷片往桌子底下一踢,手上的血和酒蹭在了袖子里面,火辣辣的一阵疼。

    傅寒青没理会那点伤口,换了只酒杯,倒上酒,一饮而尽。

    “侯爷。”

    这时,有人来到傅寒青跟前,弯下身子,小声向他请示道:“应公子现在已经回督主府了,您看那些信还需要继续——”

    他的话尚未说完,忽见傅寒青猛然一下子抬起头来,用一种异常阴冷的眼神看着自己,简直仿佛有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样。

    那神情中竟带了杀意,那人猛然心惊,顿时吓得说不出话来。

    很少有人能经得起傅寒青这一瞪,那名下属被吓了一跳,声音顿时止住。

    傅寒青脸色阴沉的瘆人,冷冷道:“你什么意思,你以为他就往后就不回来了?”

    “属下……属下绝无此意!应公子只是一时闹了脾气,用不了几天,定会与侯爷和好如初的。”

    傅寒青脸色并不见缓和,一字字说道:“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都拿去烧了。”

    那人忙道:“是!是!”随即快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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