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绿帽侠”傅寒青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得知这件事。

    他与应翩翩争执后,一面是心里有气,想故意晾上应翩翩一阵,另一方面也是真的公务繁忙,没空去一直盯着应翩翩在做什么。

    近日发生了一件大事,传闻七合教的教主池簌突发急病,教中大局由他的嫡系陈逑接手主持。然而陈逑没有池簌的魄力与铁腕,教中一些异端开始蠢蠢欲动,意图夺位。

    甚至有人传言,其实池簌早已经不治身亡,只不过没人敢将这个消息透露出来罢了。一时间众说纷纭,怎么猜的都有,却没有一条能够确定的准确情报。

    傅寒青就是忙着想办法打探池簌目前的情况。

    他大姑母被封淑妃,深得皇上喜爱,育有二皇子与五皇子。二皇子于十岁时溺水而亡,剩下一个五皇子,皇上与淑妃都是宠爱无比,他亦有问鼎大位之心。

    这时虽有太子在位,但也不见得多受圣宠,傅家作为淑妃的母家,自然是要鼎力支持五皇子的。

    而七合教这个由昔日朝廷中特务机关演变而成的江湖门派势力庞大,又掌握着不少皇室秘辛,无论对哪位皇子来说,都是他们极其需要拉拢的强大盟友。

    在平常的时候,人人欲见教主池簌一面而不得,眼下教中生乱,正是绝佳的机会。

    如果有人能在这时帮助池簌解决了麻烦,博得他的好感,想必以后能够获得他支持的几率就也会大上不少。

    最差的结果是,纵使自己不成功,也绝对不能让别的皇子得逞。

    此事事关重大,拼的就是谁能够抢到先机,故而傅寒青这边一直忙于搜集情报,寻找接近池簌之法。

    韩耀来到侯府的时候,傅寒青刚刚看完一摞厚厚的卷宗,却依然没有找到关于池簌病情的线索,有些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

    紧接着下人通禀,说是韩耀来了。

    傅寒青虽然忙碌,但一听,还是说道:“那就快让他进来吧。”

    傅寒青的祖父一共有四名儿女,大女儿就是已经入宫的淑妃,二儿子是傅寒青的父亲傅英,三子庶出,名叫傅节,目前在职方司任职,而小女儿嫁给了安国公韩高跃,生有一子,儿子就是韩耀。

    韩耀跟傅寒青这个表哥关系很好,又和应翩翩同岁,三人都算是自幼相识,平时也经常来往。

    由于傅寒青经常外出征战,反倒是韩耀和应翩翩一同玩乐的时候多一些,却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韩耀到府上先找傅寒青来了。

    随着下人的通禀,韩耀走了进来,冲傅寒青行了个礼,道:“表哥。”

    他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却也不开口,侍女奉了茶上来,韩耀也没喝,低头看着那茶盅,倒是先叹了一口气。

    傅寒青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了?是遇到什么难处,还是外头有人欺负你了,说来听听。”

    韩耀吞吞吐吐地道:“都不是……表哥,你今天怎么没去找阿玦啊?”

    傅寒青一听他提起应翩翩来,脸上的笑意就有些淡了,道:“怎么,他这是找你跟我说情来了?”

    韩耀好似并不知道两人昨晚争执的事,听傅寒青这样说,奇怪地反问道:“说什么情?我都没见到他。”

    他说到这里又不禁叹了口气,说:“我今日得了一块奇石,原本是想来找他赏鉴的,刚刚入了府直接去找他,结果连院子都没能进去。但我看见伺候他的丫鬟从街上买了几束新摘的赤月临花拿回去了……”

    月临花便是苹果花,有白、青、赤三种颜色,取平安和乐之意,在穆国的风俗里,情人间经常通过相赠这种花来定情,娶妻纳妾时也会有人以此装点房间。

    傅寒青一听就知道,应翩翩这是清醒过来知道错了,正在想办法来跟自己赔不是呢。不肯见韩耀,估摸着是想准备一个惊喜,怕韩耀告诉自己。

    他心里觉得有点得意,又有点甜蜜,因而阴沉的表情不自觉稍稍柔和了一点。但紧接着,傅寒青就把这种情绪给忍住了。

    应翩翩这性子全都是应定斌他们惯出来的,要是再没自己管着,不知要无法无天成了什么样,这样就把之前的事算了,他怎么能长记性呢?

    因此傅寒青也只是哼了一声,说道:“我一向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他与其做这些没用的事情卖好,倒不如少惹些麻烦更让我高兴。还有,你也少去找他,你性子单纯,想事也少,总跟他一块玩,也不怕被带坏了。”

    韩耀惊愕地看着傅寒青,一时都没有掩饰住自己那仿佛在看傻子的眼神,说道:“表哥,他昨晚纳了一名男妾,还在人家房里歇了,你这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若是知道,为何如此淡定?若是不知道,为什么又能这么自信?

    傅寒青那略带不屑的表情凝在唇边,一时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韩耀道:“我昨日出门的时候,听到有个街边混混拿着阿玦的荷包满口胡说,言语中对他多有轻慢,我听着气不过,便派人押了那小子来给阿玦赔礼,唉……谁知道,谁知道他就看上人家了!”

    说到这里,他深深一闭目,满脸自责:“这事怪我。昨晚……阿玦把那人给领回了房,我刚才去的时候他们还没起,我才……没见到人。你居然不知道吗?但阿玦也是,他怎么能这样对你,表哥,这还是在你的府上啊!”

    傅寒青只觉得脑袋里面“嗡”地一声响,一时竟然张口结舌,骇然手指着韩耀,说不出话来。

    他自己公事繁忙,又赌着一口气,两天没搭理应翩翩,而侯府的下人都知道两人又闹翻了,双方都不是好惹的,自然也没人闲的没事触霉头,跑去傅寒青面前说三道四。

    因此虽然就发生在他的府上,这件事他竟是丝毫不知。

    傅寒青愣了片刻,只觉得两侧太阳穴上的青筋猛地跳动起来,韩耀话中要表达的意思才终于在脑海中完完整整地过了一遍。

    他盛怒之下,抬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拍,喝道:“胡说八道什么,绝不可能!”

    韩耀也是满脸愁容,喃喃道:“要不是亲眼看到,我也不信,阿玦不是那种人……啊,对了表哥,刚才你说你们吵架了,他是不是为了跟你赌气才这样做的?若这样的话,其实他心里还是惦记着你的,你,你也别太计较了……”

    这他妈是说不计较就能不计较的事吗?!

    韩耀看似替应翩翩辩解找理由的话反倒进一步加深了这件事的可信度,傅寒青气的面色铁青,盯了韩耀片刻,而后猛地转身,大步向着应翩翩住的院子走去。

    韩耀惊道:“表哥,你冷静点!”

    他喊了几声傅寒青不理会,急的在原地团团转了两圈,等傅寒青差不多走得远了,这才勾了勾唇角,慢吞吞地带着人跟上去劝架。

    他的侍从韩全瞧着傅寒青那副要杀人的架势,有些担忧,不禁凑上去,轻声问韩耀道:“少爷,万一侯爷和应公子发生争执,只怕会知道您还把那混混痛打一顿的事,应公子说不定也会埋怨您将此事告知了侯爷。这件事万一把麻烦引到您自己身上——”

    韩耀看他一眼,说道:“那又怎样?就算我的行为有些不妥当,也是出于对应玦的关心,他真的怪我,那岂不是不识好歹?再说了,表哥现在本来就恼了他,应玦讨好我,求着我给他说情还来不及呢,我还能怕他不成?”

    韩全低声道:“只怕此事闹大了,应厂公若是知道……”

    韩耀听的不耐烦了,踹了他一脚:“知道就知道!应家早就快没人了,剩个老太监还能活几年?当我们韩家是吃素的啊!再说了,挑拨应玦和表哥之间的关系,那可是五殿下的意思!我帮五殿下办事,就算是爹也不能怪我。”

    韩全连忙跪下请罪,韩耀却余怒未消:“我从小就看应玦不顺眼,忍了他这么些年也算够了!自己的亲爹丢人现眼打了败仗,又被太监收养,简直丢死人了,还好意思成天一副全天下人都要围着他转的猖狂样子,看被我表哥给甩了,他还上哪得意去。”

    韩全不敢再说话了,心里却是十分明白自己这位主子的想法。

    从前韩耀在舅舅家这边本来十分受宠,结果来了个应翩翩,跟他一般年纪,却容貌聪明都远胜于他,又有位虽然名声不好,但权势滔天的养父,傅家上下都对他百依百顺。

    韩耀简直被比到了土里面去,却还不得不笑脸以待,心中之厌烦可想而知。

    好不容易等到傅寒青和应翩翩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傅寒青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应翩翩好了,韩耀又得到他另一位表兄五皇子的暗示,希望他能够趁机设计将傅寒青和应翩翩拆散,以免傅家跟应家过从太密,韩耀顿时觉得扬眉吐气的时机到了。

    他摩拳擦掌地想要大干一场,巴不得应翩翩被打击的一蹶不振,再也翻不了身。

    韩全想的没错。

    今天听到护卫回报,说是应翩翩没有按他预计的那样狠狠责罚那名混混,韩耀原本是有些事态脱出掌控的惊慌的,但后来又听说应翩翩竟然鬼迷心窍一般把人收入了房中,韩耀几乎产生了一种天上掉馅饼般的梦幻感。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花了不少心思让傅寒青和应翩翩之间生出隔阂都没完全成功,但抵不住应翩翩自己非得作死。

    这还是在傅寒青的府上呢,他就这样胡闹,傅寒青如何能忍受得了这样的背叛?这下他们两个肯定是玩完了。

    韩耀心中兴奋,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应翩翩苦苦挽留哀求傅寒青的样子了,快步跟着傅寒青,走到了应翩翩的院子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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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直到这时,傅寒青还没有完全相信了韩耀的说辞。

    倒不是他不信任自己的表弟,而是他对应翩翩对于自己的感情太了解了。

    两人相识多年,应翩翩对他一往情深,傅寒青有时候甚至觉得,应翩翩对他的喜欢与其说是一种情感,倒更像与生俱来、不能改变的本能。

    在此之前,他们之间更加激烈的争执也不是没有过,但也每回都是应翩翩服软,傅寒青只要不跟他计较,用不了几天就会和好了。

    应翩翩不可能会看得上别人,更何况据说还是一名毫无所长的街边混混。

    傅寒青曾经对这点有着充分的自信,可此时到了应翩翩所住的院门外面,看见那些下人们又是惊愕又是慌张的脸,他的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一股邪火直冲顶门,他踹开院门,疾步走到应翩翩的卧房外面,猛地一推门,发现居然还是从里面栓住了。

    傅寒青怒道:“里面伺候的人呢?还不过来开门!”

    跟镇北侯府的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间院子里面的下人,全都是应府上跟着应翩翩过来的。对于傅寒青,他们并没有几分敬畏之意,反倒多有不满。

    听到傅寒青一大早上就来这里耍威风,外头正在修理花枝的侍女“咔嚓”一剪子,剪断了一根杂枝,眼皮也不抬地说道:“侯爷来的不巧,我家少爷尚未起身。他昨日吩咐了不许有人打搅,房中没留下人值夜呢。”

    傅寒青怒极反笑,点了点头道:“是吗,还不让人打扰?他真可以啊!”

    他完全没有意识道自己此时心神大乱,也早就已经没了应有的风范和仪态,恼怒之下,竟然反手“擦”地一声抽出了佩刀。

    那名侍女吓得失声惊呼,傅寒青手中的刀光已经匹练般地挥下,刀锋精准地嵌入门缝,生生斩断了里面的门栓。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傅寒青的佩刀余势未消,还要继续向下劈去,这时,门内却倏地伸出一只手,两根手指平平一挟,将刀锋挡在指间,化解了他的力道。

    应翩翩那总好像含着几分散漫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可不能再往下劈了。这门槛也不容易,打来到这世上就千人踩万人踏的,侯爷行行好,还是给它留个全尸善终吧。”

    傅寒青没有松开刀柄,应翩翩也没有放开刀锋。

    这对原书中纠缠了大半本的情人,隔着柄寒光凛凛的快刀,看向彼此,目光亦犹如短兵相接。

    片刻之后,傅寒青收回力道,应翩翩也就松开了手。

    他显然刚刚起身,内里还穿着寝衣,外面松松披了件天青色的外袍,双手抱胸,斜倚在门框上。虽然衣衫不整,反倒更显倜傥随意,别有一派毫不在意的洒脱之态。

    应翩翩先看了几步开外的韩耀一眼,目光又转回到傅寒青的身上,问道:“谁能告诉我,这是在干什么?”

    ——也不干什么,就是听说你给我戴了顶绿帽子,过来捉个奸。

    当着这么多下人和自己表弟的面,这话傅寒青实在是说不出口。

    他冷冷地说:“不干什么,我就不能来了?”

    一顿,傅寒青又道:“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还是说……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应翩翩莞尔,侧身将门口的位置让开,向着房间内一比:“请。”

    见他这样坦荡,傅寒青心中又存了一丝侥幸,琢磨着是不是韩耀弄错了,结果进了应翩翩的房间,他就看见一名青年正站在窗边不紧不慢地穿着外衣,腰带还没束上。

    傅寒青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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