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辕水榭。
王承恩拿着两个十两的银锭走进了中央戏台,分别递与李十娘与郑妥娘。
“两位大家,圣上说了,如今国用开支匮乏,实在是给不了更多的赏赐,只有这十两茶水费,不要嫌少。”
“谢公公赏。”李十娘、郑妥娘起身裣衽行礼。
“欸,错了。”王承恩笑着摆了摆手,“这是万岁爷打赏给你们的茶水费。”
“奴家等谢万岁爷的赏。”李十娘和郑妥娘又向着崇祯离开方向裣衽行礼,行完礼起身却发现王承恩居然顾自走了。
李十娘愣了一下忙喊道:“公公留步。”
王承恩闻声回头,笑问:“李大家还有何吩咐?”
李十娘抱起琵琶,问道:“下面是换个地方吗?”
“换个地方?”王承恩愣了一下子才反应过来,忙说道,“不用换地方了,两位大家可以回去了,请回。”
“啊?”李十娘和郑妥娘都愣在原地。
这是她们万万没想到的,这就完事了?
圣上把她们召到行辕来,就只是为了给扬州的盐商献技?
“两位大家请自便,咱家就先失陪了。”王承恩揖了一揖,转身匆匆离开。
两位名妓从侧门出了行辕,心下有些庆幸,又有几分怅然,也有一些困惑,当今圣上似跟里坊之间传说的不太一样呢。
……
“父皇,你为何不争那1300万两银子?”
朱慈炯一脸急切的问崇祯:“眼下边镇正是急需用钱之际,有了这1300万两,至少一年内就再用不着担心军饷的问题。”
看着越来越敢于发表自己见解的朱慈炯,崇祯暗暗的点头。
这是为将者的最基本素养,敢于表达并要坚持自己的见解。
好吧,崇祯其实是在学汉武帝,他培养朱慈炯跟汉武帝培养霍去病就是一个套路,说白了就俩字——骄纵!但是绝不骄惯。
骄纵,是思想上思维上的骄纵。
不骄惯,则是生活中从不骄惯。
至少从目前看,效果还是不错的。
崇祯笑着对朱慈烺说:“烺儿,你来说。”
“是。”朱慈烺应了一声,对朱慈炯道,“三弟,道德经第二十二章有云,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看了一眼崇祯,朱慈烺又道:“父皇看似不争,其实则是大争!”
“大争?”朱慈炯茫然问道,“父皇怎么大争?我咋没看出来?”
“父皇是大争。”朱慈烺说道,“因为父皇要的不是1300万两,是一亿甚至十亿两,父皇想要的远比扬州商贾现在能拿出的银子要多得多!”
“那我明白了。”朱慈炯一点即透道,“可这也解不了燃眉之急。”
“就算争了也解不了燃眉之急。”崇祯摩挲了下朱慈炯的小脑袋,又道,“因为马鸣騄根本就追不回这么多,别说1300万两,他能够追回400万两就不错了,毕竟过了七年。”
这1300万两中的七成,都被屈尚忠的参随以及参随手下的土棍给瓜分并挥霍掉了,就算还剩下一些房产以及首饰,也值不了几个钱。
所以马鸣騄最终能追回400万两就顶天了!
这其中还要包括屈尚忠攒的家当,包括眼前这座扬州守备行辕。
正说着呢,韩赞周就气急败坏的跑了进来:“万岁爷,屈尚忠这个狗奴真死不足惜,他竟然瞒着宫里、瞒着圣上贪墨了这么多的税银!”
崇祯呵呵两声,问道:“他贪墨了多少银子?”
“光是从地窖搜出来的现银就有五十多万两!”韩赞周黑着脸道,“这还没算他积攒的那些字画、瓷器及珠宝首饰,还有他用在扬州行辕上的花费,这个狗奴,这几年少说也从税银里贪墨了二百万两!”
韩赞周是真的很生气。
他原以为屈尚忠已经把税银的大头孝敬给他。
却万万没想到,屈尚忠孝敬他的只是个零头!
“看来这扬州还真是个聚宝盆呢。”崇祯笑笑,又翻开桌上账册,“不过,韩伴伴你说的不对吧?屈尚忠贪墨的应该是三百万两吧!”
“这个……”韩赞周顿时眼珠乱转。
“还有一百万哪去了?”崇祯骤然加重语气,“韩公公!”
“万岁爷!”韩赞周当即便噗嗵一声跪倒在地,“老奴糊涂,老奴该死,老奴不该起了贪念向税银伸手,万岁爷您就饶了老奴这一条狗命吧。”
“拖出去。”崇祯森然道,“连同屈尚忠一体杖毙!”
“万岁爷!”韩赞周吓得魂飞魄散,杀猪般的惨叫起来。
两个夷丁早已架起韩赞周出了大厅,惨叫声也渐至不可闻。
“这些家奴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朱慈烺说道,“不仅向税银伸手,而且贪墨的数额也是如此之大,真正是百死难以赎其罪!”
朱慈炯道:“父皇,其他各地的守备太监只怕也好不到哪去。”
“宫里的太监基本上还能清廉自守。”崇祯掠了一眼王承恩,又说道,“不过外派的守备太监只怕就没一个干净,财帛动人心哪,面对巨额的税银且又没人监督,这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做到不监守自盗呢?换任何人都难。”
“万岁爷,屈尚忠手下那些参随还有扈从怎么办?”
看到韩赞周和屈尚忠落得这个下场,高起潜难免有些兔死狐辈,同时也有些庆幸,幸好他是监军太监,手上没有过这么多税银。
“都交与扬州府衙处置吧。”崇祯冷然说道。
“还有抄出的现银及其他财物也一并交与扬州府。”
“啊?抄出的银子也要交与扬州府?”高起潜有些肉疼的问道。
“怎么?”崇祯的目光一下变阴冷,盯住高起潜,“高伴伴你有不同意见?”
“呃,没有没有,老奴没有不同意见。”高起潜双手连摇,魂都快要吓出来。
“没有那是最好。”崇祯闷哼一声又道,“就有劳你走一趟扬州府,将一应人犯以及赃银赃物都交与扬州府衙。”
“老奴这就去办。”
……
淮安和扬州的塘报几乎是同时送到南京。
跟着送到内阁的还有一封淮安发出的密信。
史可法当即让老仆将高弘图等三人都请过来。
看完两封塘报以及一封密信,四人都陷入沉默。
两份塘报上说的是发生在淮安府及扬州府的两件事的始末,简明扼要但清楚。
密信则是史可法的学生、淮安府的同知发来的,他在信中说了一些塘报上没有提及的内幕,比如崇祯到狱中探视路振飞的事。
甚至于连崇祯与路振飞的对话都写得清清楚楚。
东林党的能量是真不小,这种秘辛都能探听到。
好半晌后,高弘图才皱眉道:“圣上究竟意欲何为?天下的督抚要都学路振飞,那还要我们内阁何用?”
“高阁老,慎言!”
史可法罕见的加重说话语气。
高弘图轻哼一声,不再吭声,背后非议君父确实犯忌讳。
“路振飞之事就到此为止吧,让罗万象、祁彪佳他们把奏本都撤回去。”史可法终于拿出首辅的决断,“其余事等圣上回京再说。”
“那就按照首辅的意思办吧。”姜曰广道。
“仆也同意首辅的意见。”解学龙附和道。
高弘图从鼻孔闷哼一声,也勉强算是同意。
史可法心情转好,又道:“扬州之事,你们怎么看?”
“此乃天大好事!”姜曰广笑着说道,“扬州百姓苦矿监、税使久矣,圣上此番撤除扬州守备太监署,实在太快人心!”
“不错。”解学龙也是附和道,“大快人心!”
“仆却以为只是撤除扬州守备太监还不够。”高弘图闷哼一声道,“我等应该趁此大好机会,说服圣上将全天下的守备太监一体撤除掉!”
“全天下的守备太监一体撤除?这可能吗?”
姜曰广摇头道:“圣上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事在人为。”高弘图慨然说道,“万一办成了呢?”
解学龙说道:“此事若是办成了,那便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史可法便有些心动,他为官清廉,家室以及宗族都是极为简单,唯一追求的就是一个清名,而解学龙说的功在社稷、利在千秋说到了他的心坎。
若真能在首辅任上办成这一桩足以流芳千古的政柄,那么他史可法的名字无疑也可以跟着载入史册,为后人所铭记。
想到这,史可法便立刻有了决断。
“高阁老说的对,事在人为。”史可法肃然道,“而且我们不妨将目标定得更大些,我们不仅要说服圣上撤除全天下之矿监以及税使,更要说服圣上在皇明祖训之中添加一条,后世君王永不准再设矿监、税使盘剥小民!”
“对对,还是首辅明见万里。”高弘图这次心悦诚服。
“一定要把永不准再设矿监、税使写入皇明祖训之中,要给后世的君王立下规矩,既便是九五之尊,也不能肆意妄为!”
“仆等完全赞同。”姜曰广和解学龙连连点头。
难得四位阁老意见高度一致,此事当即便定下。
高弘图又提议说:“此番圣上回京,定然要与仆等商议国用开支的额度问题,到时候就让张有誉趁机把这个事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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