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脑袋昏昏沉沉。

    倒不至于像小说里那种不负责任的夸张描写,疼痛得像是一根木棒搅动着脑浆,或是蚂蚁倾巢而出地啃食,而是那种把整个西瓜瓜瓤从瓜皮的牵连中脱离出来,然后果肉无可依托地晃荡的眩晕感。

    下意识地去看手机时间,发现是五点四十五分。

    哦……她差点忘了,她把时间停止了。

    这里是……中也先生的房间,环顾四周,视线固定在打扮超前的中也先生。

    “额……”像是电影抽帧一样,一些记忆断断续续地涌现,时而模糊时而聚焦。

    刀尖挑起衣领,扭动手腕,再沿着丝帛划开……用着不顺手的小刀不小心划破了他的皮肤,紧张地用指腹来回蹭干净,却越挤越多……试图搞清楚兔女郎套装的前后面和穿着方法,却茫然地楞在原地……

    愧疚感像是一块过期的蛋糕填塞进她微微痉挛的小腹。

    “我究竟做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中也先生明明人很好……”

    “……对不起。”

    “我不会再犯了,这次是真的。”

    “我向您保证!但是……您也没有在听吧。”

    她突然之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不安全、心悸、腹部绞痛、手指发麻……跌跌撞撞地跑向卫生间,吐不出来,干呕,撑在洗手台上大口喘息,用冰凉的水刺激着手指和头皮,知觉被单独隔绝在感知外。

    太难受了……回到过去还好受些,至少身体上千万颗睁着眼睛的毛孔看不到她作恶。

    【时间回溯】。

    收拾好包裹,重新站在门前,抬手按下门铃。

    刻意地呼吸着。她想象到中也先生正裹上浴巾朝门口走来。

    她用脚步丈量过从浴室到门口的距离,她屏息凝神去听他的脚步,声音其实传不到她耳朵里,高档公寓的隔音效果好到糟透了,但是脑海里偏偏回响着计数的脚步声……

    五。

    四。

    三。

    二。

    一。

    ——“谁?”他会先这么问。

    他果然这么问了。

    “您的包裹,请签收。”她把包裹往前递。

    “里面是什么?”他问,没有立即接过手。

    “我不知道,我只负责送达。”

    “高中生?”

    “嗯。”她点点头。

    “在打工?”

    “嗯——先生请签收,包裹有点重。”

    “重?”中也看着门口站得笔直的女孩,手臂不像是在用力的样子。虽然她气喘吁吁,脖颈盖着一层薄薄的晶莹的汗,但似乎不是这个包裹造成的,应该是送来的路上挺辛苦。

    他不至于连眼前这个女孩的力气也比不上。

    可是这个包裹真的安全吗?

    “你先放在地上。”他说。

    “啊?”必思答疑惑地歪歪头。哦,他是觉得里面是危险物品,于是她蹲下身,不辩解,把包裹小心放在地上,“这样可以签收了吗?”

    “进来。”中也把门敞开,手伸向她,“站到我身后。”

    “先生……您穿成这样……可能不太妥当。”她其实很开心,被人邀请进家这是第一次。

    “少废话!进来!”中也把她拉扯进去,她不得不小心跨过包裹,看着自己的鞋子担心会把先生的地板弄脏。

    “谁把包裹交给你的?”

    “嗯……一个……高高的,”她的舌头舔两次下嘴唇,滞缓地交代,“头发棕色微卷的男人,身上缠着绷带……手指很好看。”

    “混蛋太宰……”中也前半句话皱着眉,后半句又语气降下来对必思答说,“你再往后面退一步。”

    “好的先生。”她往后走一步,像是游戏里被方向键操纵的人物,冷冷冰冰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是晃动。

    中也觉得她怪怪的,但是他周围怪异的人多得是,于是他压下心里的想法。从鞋柜上取出小刀,单膝跪地,刀尖沿着胶带隆起的线条划开,翻开四面覆盖的纸箱,映入眼帘的是一件黑色兔女郎套装。

    “……”中也逼自己忍住一脚踩烂它的冲动。

    “先生您还好吗?”必思答问,提醒说,“确认好物品没问题的话,请你在纸上签上名字。”

    她走上前递上笔。

    中也接过笔,写下名字。

    【中原中也。】她看着纸上的签名,这样一来就能合理地称呼他的名字了吧。

    “好的,中原先生,我的任务完成了,那么打扰了。”她微微鞠躬,中也让出一个空位让她能够走出去,小心绕过包裹时,她说,“中原先生是准备养兔子吗?”

    “你是在讽刺我吗?”

    “不是,因为包裹很重……不是常有那样的魔术,魔术师会从帽子里变出兔子来吗……”啊,不该提到帽子的,于是她生硬地补救,甚至忘了用能力把这句话收回,“自从小时候看了那种魔术,我就一直以为上衣侧袋、衣服袖口里都会冒出小兔子,所以我有段时间总是把手缩进袖口里,只是为了防止走路的时候小兔子会漏出来——对不起,说了很奇怪的话,打扰了。”她转身,拖着没有精神的步伐往拐角走。

    “喂,等一下。”中也叫住她。

    “先生?还有什么吩咐吗?”

    中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白色贝雷帽,冬季的款,纹着细小的绒毛。

    “给你。”他说,“虽然长不出兔子……啧!呸!”这句话怎么那么羞耻!

    “不,我不能收,它看起来很贵重。”

    “反正是女士的款,不送给你也是送给邻居或者下属……我的下属又差不多都是男人。”

    “……”她接过贝雷帽,毛茸茸的白色的帽子,她很喜欢,一时之间把敦的手臂抛在脑后了,“谢谢您。”

    “我很喜欢。”心里话,“也希望中也先生会喜欢我的礼物。”

    中也:“嗯?你的礼物?”

    【时间回溯】。

    她用能力收回那句话。

    但这句话不是多余的,不是错误的,是故意的,是必要的,是她第一次单纯想说出口而不再瞻前顾后。

    她觉得此时此刻要把握住。要对他说出这句话,因为再没有别的时机比现在更恰当了。

    “我很喜欢。”她又说了一次,双手珍重地把帽子贴在胸口,微微鞠躬,“谢谢您,中也先生。”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姿态放得这么拘谨?”中也忍不住问。

    “诶?”我有吗。她心想。

    “……算了。”既然是那个混蛋看着的人……

    目送着女孩离开,中也嫌弃地用两根手指夹走情趣套装,甩开。衣服底下是三瓶价格昂贵的红酒,产自他偏好的酒庄,往常只在心情极其郁闷和心情极其愉快的时候沾一小点。

    在酒的旁边是两张唱片,一张是coldplay的《gravity》,一张是《cornfieldchase》,《星际穿越》的配乐。

    精心定制到别出心裁。

    像太宰会想到的,却不像他会做的。

    他把《cornfieldchase》放到唱片机上,启动。

    提琴如同捉不住的光掠过身侧,其后稀碎的钢琴点缀着繁星,重复的旋律背后是宇宙精妙绝伦的规律,是一个定律足以解释万物的苍凉和魄力。

    宇宙每时每刻都在静谧无声地展开,广袤而朦胧——

    【于是我再次加速了时间,这次一直加速到整个地球消失,我只身一人处在浩瀚的宇宙之中。】

    录像机里,她说,望着窗的方向出神。

    【哦,太阳出来了。】她像是对录像机外的人说,【我在想我的窗帘是不是另一种层面的,所谓无法驱散的云层呢?】平淡且无所谓的语调。

    起身,拉开窗帘,白光倾倒进她的房间,黑暗折叠起来,被塞进床底的阴影里。她把包裹住身体的被子放开。苍白无气色的瘦弱身体,眼底发青,四肢布满平整的刀痕——印证着她曾经问他的,会不会害怕她像斑马一样的身体。

    【毕竟我的身上也持续发生着无法停止的战争。】

    【这里是“剖腹产战役”,】她把睡裙掀起来,指着腹部一条长长的粉色疤痕,像蜈蚣埋在皮肤底下,【妈妈身上也有一条,都是因为我没有分寸地长大才让妈妈再也穿不了露脐装……虽然我平常不出门,但我从幼稚园开始就想和妈妈穿“亲子装”。】

    【这里是“抽血战坑”,】她指着小臂上青青紫紫的椭圆块,【自从上一次体检针扎在手臂上……嗯……因为棉签没按住针孔,皮下出血后淤青就长出来了,我觉得特别好看,像蛋黄一样,为了不让小鸡出生孵化,我就一直让它长在身上,到现在已经有一个月了。】

    【哦对了,还有这个!这是让妈妈哭得最难受的一次,后来她连续三天都没有和我说一句话,因为我把我的两根小脚趾割掉了。】

    【房间里有很多地方会撞到小脚趾,床脚,书桌还有椅子……但也可能是因为我走路的方式不对,不应该拖着走……】她把录像机抬起来,镜头对着自己的双脚,【因为加速了愈合时间,伤口看起来就像是已经过了三四年,不过自那以后我在家里也得穿着袜子了,因为妈妈看见会难过……我有点羡慕辛德瑞拉,就是那个灰姑娘,虽然我知道这个年纪还张口闭口童话是很幼稚的表现……】

    【我很羡慕她不需要割掉后脚跟或者脚趾就能穿进水晶鞋,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为她量身定制的。我不明白她的姐姐们究竟做错了什么呢?只是为了想要的东西改变自己……是不是有些人天生就很适合活着,有些人天生就适合死去呢?】

    她又重新爬回床上,说:【在宇宙中,无论我怎么加速时间,整个世界的变化都微乎其微。】

    【宇宙很大,我很小,并且随着它的膨胀,我会越来越小……我想起小王子的故事,这个世界上有五亿零一百六十二万二千七百三十一颗星星。由于我的过失,商人又得重新数一遍了。】

    【当我如同太空垃圾一样漂浮在宇宙中……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太阳也不是,我更不是……我突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推究其来源和意义的必要了,它们只是存在在这里,我也存在在这里……我被巨大的行星光环捕获,行星被我的视线牵扯,仅此而已……仅仅是存在着,活着而已……日本女性的平均是寿命是8745岁,大约3191925天,766062个小时,45963720分钟,2757823200秒……】

    【我该听妈妈的建议去上学,我已经在家休学两年,同龄人在这个年纪似乎会上高中一年级。我决定回到两年前,把身上的伤清洗干净。然后熬时间,和大家一样随波逐流地活着……大概三十分钟前,我告诉了费奥多尔这个决定。】

    【他说他会一直站在我这边,我也觉得我会一直站在他这边。无论他做了什么,无论我做了什么。】

    【我不能想象没有妈妈,没有费奥多尔我该怎么办,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没有可以倾诉的人,也许我会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也许会去北极冬眠……好困……先睡一会儿……】

    “……”太宰把录像机合上,躺在必思答的床上,张开四肢,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头脑告诉他应该继续看下一个片段,毕竟“时间”并不掌握在他手上,但是凝固在这个房间里的清冷声线似乎要把他的状态拉到两三年前。

    当时织田作对他的感受是不是和现在他对必思答的感受很类似呢……还是不一样的吧。如果织田作在这里的话又会怎么做呢……呃……想象不到。

    要是早点遇见就好了,应该会一起死得很无所顾忌,不像现在这样。

    他翻了一个身,枕着自己的手臂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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