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一脸看江温不爽,真当别人问起,总是自豪指着江温:“那是我哥。”

    凭良心,江温屡次让着他,真的没对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多数是自己的臆想,拼命想跟上江温,有时候急了,还吼他: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出事那天,江宇在蓝球场边练球,边等江温,却被约好刚来的同学拉住:“你哥出事了,快走。”他直扔了手里的球,发了疯猛跟着那人跑。

    江宇推开那些围着江温的人,急红了眼眶,吼着让他们滚开,让同学打电话:“快快,帮我打急救电话,快点。”

    江宇盯着先前还鲜活站在篮球场骂他小崽子的人,现在浑身都是伤,手脚和脖子都是血的江温,哭了。

    那是他长大后,头一回在江温面前不顾脸面的嚎啕大哭,那句:“要是没有你就好了。”涌进脑海。

    “哥,你不要死,不要死,我说那些话都是气话,都是浑话,是我有病,哥,我以后不跟你比了,再也不跟你比了,我也不要你的东西了,你要干什么都行,我跟你尾行吗?”

    “哥,你别睡,别睡,求你了。”江宇急得捂住江温的喉咙,眼泪如豆粒一般滚下来:“哥,你别吓我,行不行。”

    他也还是个初中生,不禁吓的。

    直到江温闭着眼被医护抬上车,小小的救护车一直在紧急止血,做心肺复苏那瞬,江宇脑子嗡嗡叫,根本冷静不下来,身上都沾着他的血,整个人死气沉沉。

    江温进抢救室,江宇借医院电话通知江父,那边放下活立刻直奔医院,他们在抢救室门外等了很久,当第一份知情通知单放到江父面前,他弓着背险些站不住,那双老茧裂开的手拿着没什么重量的笔在抖,迅速签了名:“拜托你们救他了。”

    这一笔落下,他的孩子没了以后。

    “快,打电话给你妈,万一,万一江温他”江父噤了声,低着头,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江宇一愣,急忙给江母打了电话,对面却没了声,他跟江父说了声,打车直驱到江母平日里常去的地找她,把晕在路边的江母背上车带到医院。

    江母醒后,混混沌沌跟着江宇跑到抢救室,见到江父眼泪就掉了下来,急迫的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们都急忘了,旁边还有个跟江宇来的同学站在角落,他把去的路上听个一知半解的事,完完全全说了遍。

    江父听完再也站不住,叮嘱了几句,立刻跑去警局,留江母几人在医院看情况,签了一份又一份通知单,直到危急单下来,江母崩溃了。

    江宇亲眼目睹了这一切,那种心情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不是个大度的人,在这件事上,不会因为一句,她是个受害者,就能张嘴说句算了,他只知道,就是她,江温才会变成这样。

    本该同一战线的父母,却说那个女孩想以命相抵,这种话也就骗骗家里两个善良的老人罢了,她一个还在他们家里喘气的人,没有一点信服力。

    “都这个年代了,说以命相抵不是笑死人吗?”江宇不能接受父母开始倒向,心里那股怒气渐增,话中带刺。

    江父放下水烟筒:“你知道什么人会穿七层衣服吗?”

    “我不知道,反正她现在活得好好的,还站在我哥房间里。”江宇负气侧过脸,就算承认看到那个下跪拼命道歉的女孩时有点动摇,但什么受害者也不能成为她撇清罪名的理由。

    江父睨江宇稚嫩的脸一眼,叹息:“在我们这里,只有死人才穿七层衣服,如果我再晚个几天去找,恐怕就死了。”

    江宇刚想反驳,听到动静,瞥向扶着墙壁走出来的程琂,下意识闭上嘴。

    江母沉默盯着程琂,叹了气,冷着脸走到饭桌掀开锅盖,给她盛碗白粥,加了勺黄糖粉搅一下,放到桌面:“过来吃完,等会跟我们去看江温,看完,这事就算了,但你爸,我一定要让他把这牢底坐穿!”

    “好。”程琂用了许多力气缓慢往桌边走,坐下来,一言不语,一口接一口喝掉这碗粥,许是太久没进食,胃里不断反复翻滚刺痛,想吐,却都一口口生生咽下,吃得干干净净:“谢谢。”

    他们几个等程琂缓了缓,拎着粥,一行人掐着点去镇里公交车点,等那一天只有一趟到市里的车。

    几人脸色算不上好,也不至于黑着脸,程琂走在他们身后,双目失神。

    “你瞧瞧,那不是程辉养的那个白眼狼吗?”

    “好几天都不见人,现在倒是跟着江家人出来了,你说生什么不好,生女儿,这下好了,把这家搞得妻离子散,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程辉有什么错,不听话就是得打,我看她就是欠揍,打的不够,才那么放肆。”

    “我都说程辉几次了,早晚要死在他那老婆孩子手里。”

    “这孩子真是送我都不要,我怕她哪天整死我。”

    “谁要是娶了她哟,真是祖宗十八代都倒了血霉了,这要是嫁到谁家,不把人家翻个底朝天,那还得了。”

    那些平日里跟程辉混在一起玩的男人和村里的老人经过车站点,对程琂指指点点,连同那些妇女耕田走过都说几句。

    “这孩子真不省心,生了她,那是要了人命。”

    “自己亲爸都能送进去,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可不是,还是她带警察过去的,有这孩子啊,想不死都难。”

    “平时人家那程辉对她母子俩多好啊,现在爸爸打两下,反手就给送进去了。”

    程琂恍惚,那天,得知程辉跑了,江父连夜去报警,江温不知情况,她躲在医院坐了一夜,挣扎过后,不再允许自己懦弱,保持理智分析程辉可能会判的刑期,主动出现协助警察将程辉逮捕。

    程辉在田洞里被捕当天,程琂就站不远处的电线杆旁紧紧盯着被警察抓住的程辉。

    程辉那双逼红的眼恶狠狠瞪着她,满脸狰狞恨不得挥刀奔向她,他威胁她:你等着我。

    程琂随着警方一同去验伤取证,做了口供,带着包扎的伤,漫无目的逛到半夜避开邻居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家,躲在家里。

    那几日,每每想起那抹扑向自己的人,忍不住砸了家里所有能砸的东西,所有发生过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像个无能的疯子在宣泄不满。

    他们说得也没错,程辉就是她亲手送进去的。

    江家几人闻言侧眸看向程琂,她乖巧站在他们旁边,冷风吹在她身上鼻尖微红,眼睛直直看着路边来车的方向,对他们的讽刺充耳不闻,感受到他们的视线,向他们扯了扯嘴角:“车快到了吗?”

    江父和江母相视一眼,各自在风中喟然长叹,连大人都措手不及的事,一个小孩还能这么淡定。

    江宇听完很不是滋味,竟觉得她有点可怜,出奇抬手看了眼表,好心搭了句:“大概还有几分钟,不过也不一定,这车不太准时。”

    “嗯,谢谢。”程琂礼貌点点头,继续盯着车来的方向,耳边讽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谁知道那丫什么时候跟江家那小子混一起了,不然他们怎么在一块。”

    “你以为江家这孩子是个什么好东西,听我家孩子说那什么温的,从小在学校就不受人待见,搞什么特立独行,跟个神经病似的,真以为弄个什么省队就很牛逼似的,谁知道那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看他们这一家人平时都不近人,装什么清高,出了事怪谁,还不是怪他没管好儿子,人家打孩子关他儿子什么事,还非管这事。”

    “诶,老江不是这样的人,以后你们少说这话,老江那人多老实啊。”

    “哦,我想起来了,老程姨,你家受了他们家帮忙是吧,用得着在我们这装吗?”

    “做都做了,还怕人家讲,有本事就别做啊。”

    江家向来择人相处,平日里很少跟那些长舌的邻居们打交道,他们不道人长短,循规蹈矩,江母在家管家管孩子,极少出门谈论八卦,江父勤劳工作,靠一份木工养家糊口,两口子把小日子过得不温不火攒了几分小钱,孩子懂事不添麻烦,总归过得舒心些的。

    有些值得出手帮的人,他们会搭把手,不至于太冷清,但不会去讨好长舌之人。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没必要做无用功的事。

    事发后,他们也没有在江家面前多说什么,倒是今天这孩子跟他们站在一起,才惹了这些是非,这也真真有机会见识到这些人调嘴弄舌的一幕。

    江父刚要抬脚过去会一会这些人,余光一晃,那抹瘦弱的身影比他先行一步。

    她走得慢,慢到像只乌龟在动,却稳站在路中间对着江家嚼舌根的几位圣人,声小但有几分阴阳怪气:“几位阿姨,有句话叫刀不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叫痛,啊~你们可能听不懂,意思就是呢,刀没有在你们身上雕出花,皮肤不见血,你们就不会觉得痛,所以说风凉话才这么轻松吧。”

    这话一出,江家几人一惊,面面相窥,这口吻好生熟悉……好像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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