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热火朝天讨论剧情,江温像个局外人盯了会电视,一晃到了八点,梁成要赶公交车回学校,临走前问了句程琂:“一起走吗?”

    “我等会再走。”程琂的视线粘在电视前,看得津津有味:“你先回去。”

    梁成露出一抹我懂的笑意,转身跟江温说了声:“走了,什么时候回来给我来个信息,我接你。”

    程琂看得入迷,连江温撑着拐杖送梁成出电梯都不知道,一心扑在西游记里,时而还自言自语冒几句。

    江温靠在门边盯着那弯腰驼背坐在凳子上的程琂,分明还是个孩子模样,心那一片软了不少。

    这么小小一团,一捏就没了。

    怎么一个人熬过那些日子呢。

    江温坐到梁成原先坐的位置,长腿往她脚边轻轻一踢,似笑非笑盯着她。

    程琂转头看向江温的唇,细分辨他嘴里那话:“就那么好看?”

    自从程琂在他面前坦白后,言行举止自然了些,此时也毫无防备提起旧事:“电视可贵了,哪是家家户户都能有的。不过,我读初中那年,阿妈买了台彩色电视机,虽然没几个台,但晚上写完作业就能和阿妈一起看。”

    “那你都看什么。”江温不沉迷追剧,家里的电视机于他而言形同摆设,却也理解她这几句里带丝丝弥足珍贵的回忆。

    程琂侧头看他,笑了笑:“我跟阿妈一起看新闻,每天能有一个小时呢。”

    那时,电视要接线,交得钱少,能收看到的台也少之又少,不过没关系,能跟阿妈一起看就很满足了。

    那台电视早已如随人般,坏了个彻底。

    起初被砸,只泛彩花隐隐约约能看到影子,后来,连机都开不了,死气沉沉一片。

    江温捏了捏指尖,默默记在心底,以后送台比这个屏幕大,比这个高清,能收很多台的电视机给她吧。

    “江温,你不能碰水,我给你放水擦个身好吗?”程琂从跳换成广告意犹未尽回过头问他的意见:“或者,我帮你。”

    江温满眼防备睨她眼,严守自己清白,无声道了句:“我自己可以。”

    程琂这几日离他近,将江温的性子摸清了些,大着胆子:“我闭着眼也不行吗?”

    “不行。”江温神色淡漠,无声拒绝。

    程琂勾起唇角,低声说了好几句:“行行行,我去放水给你自己来。”

    江温在家里练了许多遍,他要培养独立生活的习惯,倒恰巧避免了今天这种尴尬的局面。

    这么一折腾,方针滴嗒滴嗒转动,一圈圈跑过,指向十点三十五分。

    江温脖子挂着毛巾,身上套了身宽松的白色长t恤,一条长裤,虚汗缠身,缓缓端着衣服在衣柜拿了几个衣架,往房间里面的阳台走去,寻了个杆,把衣服晾进去些。

    这么简单的小事,对江温却增加了不少难度,从阳台出来后,汗迹滴落,白洗了。

    “你怎么把衣服洗了?”程琂听到房间传出咚咚拐杖落地的声响,放下摇控器走进房间,看到他端着空盆,急忙忙抢过:“不是让你洗完叫我吗?”

    江温疼得实在没力气跟她争什么,顺势在床边坐下来,等这劲过了,唇边勾起无声道:“我不能一直靠别人啊~”

    “江温,你,能不能给我个照顾你的机会。”程琂鼓起勇气,小声提出,指尖不禁捏紧盆边。

    看完他那句话,心底仿佛有个填不平的坑,空荡荡,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理由,让她感到一丝害怕。

    “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可,可我是真的想照顾你。”

    “你知不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

    “我,我只是想照顾你。”

    江温对她那句“照顾”心知肚明,于她而言是应该的,可于他呢,异常残忍。

    他不能欺她这时不懂,趁机早早剪断她远翅高飞的羽翼,若将来,她离开,怕是能要他命。

    “你这是在纵容一个残疾人失去自理能力,对我来说,跟要命没什么区别,你真想帮我,就不要把心扑在我身上,去试着做你想做的事,去走你该走的路。”江温亲手破坏内心深处无故生长的种子,也将她那种迷糊不清的情感掐了:“程琂,我从来没怪过你,你不用自责,愧疚,错不在你,错在那些头脑拎不清的人,你有很长的路要走,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江温双臂撑在床边敛起笑,神色淡淡,眼尾勾起的弧度,活像个薄情的男人,虽出口无声,又胜似有声。

    “不会好的,永远都不会好了。”程琂低垂眼眸,失魂落魄抱着盆走进浴室,鬼差神使一按,啪嗒一声,落了锁,将自己锁在里面。

    浴室里的水雾未散,墙壁水滴沿着石砖纹路滑落,镜子前的她,泼了把冷水洗了个脸,捂着心脏,像缺失了许多,那地方早已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她转身背靠洗手台,浅浅调整呼吸。

    她可能生病了。

    好像真的生病了。

    不堪回首的过往涌进脑袋里,将她的理智迅速吞噬,压得心头喘不过气来。

    那年,事发突然,她出院后,把自己困在小小的空间,门窗紧闭,不分昼夜,昏昏沉沉,忘记吃饭,忘记喝水,忘记上课。

    也,忘记该怎么活着。

    那些人对她恶语相向,难听的话一句接一句,恶毒的咒骂充满她的耳膜,窗外的玻璃被砸满恶心的东西,房里发出阵阵腥臭。

    哦,身上的伤口发脓了。

    深夜,程琂把玩式扯开纱布露出奇形怪状的伤口,扶着墙走到井边费翻力气打了桶水,一瓢瓢淋在身上,血水混夹脓水滑到水泥地面,麻木至极。

    痛。

    哪里痛。

    浑身都痛。

    程琂歪头想,如果推开院子里的那扇门是会被指责不孝,恶毒,害人精,还是会叫她去死?

    呼之欲出的想法,占据她所有的感官。

    死在这里吧。

    死在有彭清苑生活过的地方。

    程琂浑身凉透,趔趔趄趄抱着疯狂的想法回到房间,一股恼把能敷的药通通倒在伤口,剪了几块布缠着,翻箱倒柜掏了几件能穿的衣服,套在身上,直到耗尽力气瘫倒在地,渐渐阖上沉重的眼帘。

    “醒了?”

    程琂脑袋一片空白,视线朦胧,反应迟缓转向来声之处,目光触及到那两张与江温极为相似的脸,心猛然抽了下,侧着身撑起身体却从床上翻了下来。

    是江家。

    她没死。

    他们还发着愣,她如同小丑般挪动到他们面前,软软跪在地上,嗓音沙哑而真诚道了声:“对不起。”

    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嘴里翻来复去念着那句迟来的:“对不起。”

    “你快起来,我们受不起。”江母神色不明,把端的水转手给了旁边的江宇,阻止程琂的动作,阴阳怪气:“我们家受不起你这个大礼。”

    他们父子,绕也是头一回见这孩子便是这副样子。

    江母弯身,向后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跟她说。”

    “诶,好,孩子也还小,这事儿不能全怪她,你别说太过分的话。”江父其实也有点吓懵了,凑近江母耳边叮嘱:“昨天我要是不去一趟,她就死那了。”

    “妈,那你快点,我们还要去医院看哥的。”江宇随手把水放桌上,满眼复杂看了眼,跟着江父一起出去了,顺手把门带上。

    两父子相视叹了口气。

    窗外天低云暗,如冰天雪地般寒冷,一句句对不起,仿若那飘下来的雪花,堆积树枝尾末,摇摇欲坠,一碰便会落下。

    那姑娘白着脸歪歪扭跪扭着,双手压在地面,江母蹲在她面前,彼此都没有开口。

    江母作为一位母亲,亲眼目睹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儿子变成如今这般,怎么能不生气?

    江母接到江宇打来的电话,天旋地转,昏倒在街,被正在通话的江宇接来医院。

    江父直奔警局起诉,得知凶手跑了,便央求警察抓人,若镇上松散,那就去市里求个公道,一定要不能放过那人。

    来到医院,江温还在抢救,性命难保,江母站在手术室外,看着江父签了一份又一份通知书,痛心疾首。

    直到江温脱离生命危险,却少了腿,喉咙那处长痕,让江母心痛不已,仿佛身上的肉被人剜了,当听闻是江温救了个人人唾弃的白眼狼,将自己险些葬送在程琂手里,她快疯了。

    “你就是江温的同桌吧。”江母气难消,平日里的温和对眼前的人,半点也使不出,语气严厉生硬:“江温,从小到大都有自己的主见,对任何事情都有分寸,对自身要求高,喜欢打篮球就打进省队,喜欢画画就想尽办法拿第一,成绩更是不用我和他爸爸操心,作为家长,我们很欣慰,所以也很少去干涉他的事情,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那么冲动。”

    程琂沉默,正因为江温是这样的人,才令她控制不住产生向往和追逐的歪念,费尽心思隐藏伤口,掩盖被暴打的事实,努力像个正常女生一样生活。

    可上天没有眷顾她,酒醉的程辉又一次把他堵在家门口,左手拎着酒瓶,右手拿关几机生锈的钢筋,怒气冲天吼她“是你对不对,是你把她送走了,我程辉真是好本事,养这么多年养出个不要脸的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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