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土环顾沉香亭,以前一直隔墙闻香,今日终于走到近前,可以细看这个亭子了。
“这亭子做的实在别致,王爷可否告知哪里能收集到这么多沉香啊?改日我也做一个。”玉土对李隆基说道。
“娘子…亭子好做,人可不好打晕的。”李隆基见玉土只字不提那被打晕的武将,特意提示道。
“还不是你那武将咄咄逼人,我已经弹琵琶,善意提醒了,好在今日是我,并无意朝廷之事,若是旁人听去,免不得生出事来。”玉土一时说漏了嘴。
“还说没偷听?”李隆基好容易抓到玉土的漏洞。
“嘿嘿嘿~”玉土没再辩解,再矫情也无趣了。
李隆基见玉土没有反驳,只觉得自己那壮硕的武将被一个小娘子撂倒,实在无用的很。可嘴上还是要为自己人说话:“他却是莽撞了些,娘子倒胆大,竟让家丁把他揍得鼻青脸肿。你可知他是战场上厮杀搏命出来的,只怕他醒来后会报复的~~~”
玉土没好告诉他,那鼻青脸肿不是家丁打的,是自己脚踹的。若是李隆基知道,估计也得气的鼻青脸肿。
“说的也是,那厮若醒过来,可会屠我满院?”玉土想到弟妹们刚搬来新家,就和这有权有势的猛邻居结怨,自己气焰也矮了半截,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想起刚才那厮满脸横肉,再听闻是战场拼命的武将。玉土顿时满眼忧惧,担心起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的弟弟妹妹们,忧心的她不自觉的揉搓起两只小胖手了。
李隆基见刚才进门的那个嚣张小狮子,此刻变成了胆怯的小怂猫。心里有些得意,想着打过他两个人的小娘子也有这么温顺的时刻,实属难得,可心中却又生出一丝不忍。
“罢了,那武将竟被你们几人打晕,虽心中愤懑,但被旁人知道也是丢脸。明日我告知他已教训尔等,此事就此作罢,下不为例。”李隆基道。
“如此甚好,无以为报。”玉土的小猫儿面具一摘,方才惊惧之样瞬间消散,笑的两颊的面靥都移位了。
李隆基觉得这小娘子与以前见过的那些女子都不同:霸道、狡黠、洒脱。心里泛起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涟漪。
毛仲看着李隆基表情不对,怕这“妖女”又要给王爷下蛊。于是干咳了两声,“咳咳”小声提醒王爷,“正事,正事”。
李隆基听到毛仲提醒,又想起玉土听到他们谈及天后的言论。便让玉土坐下,严肃的谈一谈方才之事,也要搞清楚玉土的意图。
玉土自知并无害人之心吗,于是坦荡坐下。
“方才听到之事,不可对外泄露,不然,尔等恐引杀身之祸。”李隆基对玉土讲明听墙根的后果。
玉土倒也不怕什么,于是合盘托出方才所听之事,“方才我听到你们说-此番高句丽平叛,大军带回20万战俘,这20万人中还有妇孺,可见这高句丽王不施仁政,被抓平民者众,这些人眼下如何处置,在座各位可有何高见?我就听到这里,那厮就翻墙入院了。”
玉土喝了口茶,把自己的见解也续貂了。
“我华夏自古云,恩怨分明。古来不断征战,可战事重在结果,既然已经赢了,何必加大仇怨。这20万人也是血肉之躯,虽不是我大唐子民,却都有父母兄弟。如若这20万生灵葬身中原,这些游魂必越过千重山海托梦诉恨,那往后大唐子孙必面临20万家后人的全力复仇。今日之战,本是为了明日子孙无需再战。可若今日之战,却为后辈埋藏祸根,那今日之战,赢,也是输。”玉土一席话,格局颇大,李隆基听得入迷。他出身皇家,熟读兵法,当然明白朝堂一策,牵动千秋。如若不深谋远虑,定会让子孙贻误前程。
不管眼前这位娘子对自己有何目的,只要从大唐的千秋万代出发,都可能成为他李隆基的座上宾。
李隆基决意认真的跟玉土聊上一聊,于是又问:“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玉土肃穆的看着李隆基。
她又想起了在童子军里学过的一场又一场战争案例,又想到周师长死前的话……
“十玉土!”周师长躺在病床上,使出最后的力气发出军令。
“到!”玉土训练有素的应答。
“人类兴亡,匹夫有责。十家满门忠烈,为国捐躯。今日你年满18,我军命你带队穿越虫洞,完成扭转历史之重任,重建人类家园,消除争端。若有朝一日,你们成功重建生存之地,需打开虫洞,协助剩余人类移民到另一时空,你可有信心?”
玉土并不像那些义无反顾的军人们,她思考下,说道:“虫洞穿越,我无所畏惧。只是关于拯救人类,我没有那样的雄心壮志。这世上有些人追求大的不朽,世人对他们言必称名。为了理想和荣誉,那些“伟人”可以舍弃家人,舍弃自己。可就是那些所谓的宏图大志,让世界陷入一场又一场无畏的征战。”玉土目光坚定,她想到素未谋面的父亲,他牺牲了一生,是否预想到自己研究的核武器成为了毁灭人类的最后一根稻草?又想到了母亲,扔下年幼的自己,进入了危险重重的时空隧道。玉土闭上眼睛,继续对周师长说道:“难道世界走到今日的地步,不是那些追求“伟大”的野心家们一步步促成的吗?如果每个人都能控制下自己的欲望,只追求生命中的小小幸福,守在家人身边,哪怕粗茶淡饭,不也是一种幸福吗?如果能够选择,我只想追求小的不朽,有一个心爱之人,有一个温暖之家。过太平一世,每个人都做到这一点,人类便再无战事。”
周师长看着十玉土稚嫩的脸庞,深深的叹了口气。
“哎,到底是年轻,你的想法没什么错。是啊,我们这代都没有完成的使命,移交给下一代,世界真的会更好么?如果再给人类一次机会,历史会不会再次重演?”
周师长最后的希望已经交托,是福是祸都不再是他能掌控的了,他默默的闭上了眼睛,直到所有的生命指征都一一停止。
人类的兴亡不再和那个英雄有关,他终于可以好好睡个觉了。
死者已矣,选择留给了生者。
玉土抬起头,从回忆转到眼前。
她眼前的又是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伟人啊。男人们都崇尚以战求和,以暴力解决暴力。循环往复。人类自相残杀的历史才如此周而复始,无穷无尽,直到武器不断升级,走向穷途末路。
历史轮回,野蛮的角力角逐不断上演,循环罔替。人类总是重新回到初始的轨道。一个朝代灭掉另一个朝代,一族灭了另一族。仇恨不断传递,这般崇尚武力,不管人类回到哪个过去,都依然走不出由盛及衰,自取灭亡的结局。
玉土不信暴力,她相信若人人都秉承公正,爱人如己,便不会几千年之中征战不断。人民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李隆基看着玉土的严肃表情,和方才的戏谑模样判若两人,他看的有些移不开眼睛。
玉土盯着李隆基,眼前这位英明神武的后世君王,登基前到底做了什么,史书上没怎么记载啊,自己完全无从知晓。她内心翻江倒海,海水漫延到眼底,化为流转的眼波,痴痴的盯着李隆基,竟把李隆基盯到脸红。
李隆基以为玉土也像那些迷恋自己的娘子一般,定是被他的俊美容颜震撼的说不出话来,又陷入到自恋之中了。
其实玉土此刻心中盘算的是,穿越千年,但凡能劝一个人行善,倒也不枉这千年之行。何况面前这位将成为盛世君主,他的一举一动,皆是芸芸众生的福祸之谶。
玉土感觉历史的重任落到了肩头。自己竟然和一代君王平起平坐,大谈国事!若是碰不到也就算了,使命既然爬到了脸上…
玉土的内心不知怎么突然生出家国情怀来了,于是脸色骤变,严肃的与李隆基对答。
李隆基眼见着玉土脸上阴晴不定,仿佛演完一出大戏一般,有点摸不到脉了。他主动打破两人的沉默,接着上一段对话问道:“如此说来,你觉得大唐该放了那20万战俘?”
玉土严肃的答道:“不可。仇根深种,若放了二十万战俘,则大唐子民不安,易祸起萧墙之内。二十万众,女眷可没入掖庭,打扫庭除之余,应命人教她们诗歌,律法,养蚕抽丝。一则这些人来自蛮荒之地,手无技能,放出去也无法谋生。倒不如进入掖庭,一边做活计,一边习得我大唐的文化。有朝一日,再将她们放回故土,也能把大唐风华一并带入,相信这些女子受到教化后,自然对我大唐心存温情。未来她们延绵子嗣之后,不会种下仇根。二来这批女眷入掖庭做工,保下一命,心中只会求个饱暖,定不会偷懒难管。宫中可免去采买奴仆的花销,可为朝廷省去不少银钱,用这些省下来的银钱抵去大唐子民的一些税赋徭役,算是为两国战事做个和事老,想必我朝百姓心中还会感念高句丽人做工带来的实在好处。第三,将这些高句丽女眷没入掖庭之事,告知高句丽。对一个战败国来讲,战俘没有被残杀,而被当做了人质,再想兴兵作乱,也有了顾忌。”玉土娓娓道来。
李隆基听着玉土的话,心中一阵阵的暖流,因为玉土反复的说两个词“大唐”。大唐,大唐。如今朝堂上多少食君俸禄,尸位素餐之辈。而眼前这个小娘子,却有这样的韬略胸襟,实属大唐之福。
李隆基性情原就潇洒,虽然毛仲一个劲的给他使眼色,提醒他玉土身份存疑。可李隆基见玉土的做派言语,坦荡真诚。若此时自己还暗藏他心,倒显得心胸狭隘了,于是便任凭毛仲在一旁演独角戏,并不理会,只和玉土随心聊着:“此法果然妙,我大唐与高句丽接壤,常因两国边界子民纷争,引发战事。如若我大唐胜也不骄,还教化战俘,定能让高句丽子民知晓我朝仁爱普照大地,归顺才是上上之策。至于免去百姓的税赋徭役,还得从长计议,毕竟掖庭的活计不能容纳许多俘虏,还得再寻其他的地方收留这些高句丽人。”李隆基道。
玉土听后点头,又说:“正是,掖庭毕竟只服务于皇宫,顶多收留点女子。囚徒中还是以男丁为主。若是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收留的地方,不如将老者都放回故土,以显我大唐尊老之风。留下成年男子,分一些荒地,各自耕种,税赋要高于大唐子民,岁末上缴。想来不少人也定是在高句丽活不下去了,才拼着性命来打仗,如若能有块地可以过安稳日子,谁还愿去战场上搏命讨生活呢?若是担心这些异族人聚众闹事,就把他们东南西北的分散开来,分派到各地去开荒,由属地官员监管。他们有了地又有了户籍,那岂不是比回到故土充军的日子更踏实。”
李隆基一手捶案,茅塞顿开。
“以他人之手,拓我大唐国库,此乃上上策也!自高祖以来,大唐连年战事,成年男子马革裹尸者众,各地鳏寡孤独,荒地遍野。粮仓渐空,如果这些高句丽人不起异心,分散到各地去,种地娶妻,落地生根,自然心也会慢慢转向。”李隆基边说便看向同样来自高句丽的毛仲,更觉得玉土的怀柔之术才是让两国和谐的良策。
“玉土!”李隆基心中萌生了对眼前女子的钦佩,竟直接省去了玉土的姓氏。“没想到你一介女流之辈,除了脂粉钗环,竟然对国事也有如此见地。不知娘子家在何方,生在何地?”李隆基想问玉土很多问题,比如不知家中是否有人曾做官,不知你师从何人,不知如今可有婚配……
玉土实在没法回答,总不能说自己穿越而来,家在千年之后,所以随口应付道: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有马多如簇。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世人欲遂平生志,勤向窗前读六经。”
玉土怕李隆基继续追问她家世渊源,一边背着这后世的劝学诗,告知李隆基,自己的见地皆来自书本,一边麻利的翻墙回自家院子了。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李隆基从未听过这样的韵脚,一边努力复述,一边咂摸着诗句的意思,“怎可无良媒就娶妻……颜如玉是谁啊…”
可待他抬头问时,玉土已爬过墙头,只留下背影了。
李隆基看着玉土翻墙而过的身姿。无奈苦笑了下。
他不知道这个奇女子到底还有多少谜,更不知她的身份揭晓的那一天,对自己来说会是福还是祸,是喜还是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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