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宁茯苓在温暖的触感中醒来,发现花豹躺在自己身旁,眯着眼睛静静看着自己。

    她伸长手臂搂住花豹的脖子,顺势揉搓豹毛,喃喃道:“什么时候来的,一点都没发觉呢。新年好啊,豹爷。”

    花豹沉声道:“你个小丫头,昨晚睡得还挺熟,看来喝酒不少?”

    宁茯苓确实还没睡醒,迷迷糊糊道:“就喝了一点。可能是睡得太晚了吧,我也没想到会睡那么沉……”

    其实她并没有睡好。虽说已经很晚,又喝了酒,本该困倦十足,万万没想到被斐红云近似对钟晋表白的举动吓得酒都醒了。斐红云自己说完就睡了,留下她跟钟晋大眼瞪小眼,彼此都震惊不已。

    不过她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明智地假装无事发生。帮斐红云脱下外衣,安顿她就寝之后,宁茯苓便离开了她的寝室。

    出来就看见钟晋等在门外,见她出来,局促地开口:“小宁,那个……红云她……”

    “红云姐今天喝多了,明天早上酒醒之后不见得会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她给了钟晋一个台阶,“你先别着急,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钟晋满腹心事地离去,宁茯苓觉得他肯定是要失眠了。毕竟连自己也没想到,斐红云竟会对钟晋有意。

    可她真的没有想到、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么?

    “我其实一直觉得他俩挺般配的。”宁茯苓摸着花豹柔软温暖的身体,嘟嘟囔囔地说,“我也发现红云姐很喜欢跟钟晋搭话,遇到什么事也总是第一个找他商议。可……唉,我怎么没早点往那上面去想呢……”

    花豹沉声回应:“你想有什么用?多管闲事么?好好想想你自己的事吧。你这几天怪怪的,以为爷看不出来?你想你爹和你娘了,是不是?”

    宁茯苓不说话了。

    她的确是想起了爹娘,但不是如花豹所指的那对“爹娘”。

    她想念自己真正的父母,想念已经离开并且再也回不去的原来的世界,想念曾经的朋友。

    她在想,逢年过节,原来世界的父母和朋友们,会不会给自己烧点纸钱、点个蜡烛?

    她把脸埋在花豹的肚子上,软绵绵毛茸茸的,很治愈。

    “别哭啊,丫头。今天初一呢。”花豹抬起前爪,轻轻搭在宁茯苓背上。少女纤细的脊背轻轻抽动,哭得更明显了。

    花豹叹了一口气:“要是那臭小子在,你是不是就不哭了?”

    “他在也没用。”宁茯苓闷声说,“当然他要是在的话,也许我没空胡思乱想……”

    少女抬起头,用里衣的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笑着看向花豹:“其实我是想谢谢你的,豹爷。是你救了我,也是你让我坐上寨主的位子。因为有你,我才能走到今天,才能遇到楚元攸、遇到红云姐、遇到所有其他的人……”

    花豹肉眼可见地局促起来,沉声道:“寨主是你自己要做的,爷只是帮你吓唬吓唬人。”

    宁茯苓从枕头底下摸出早已准备好的玛瑙挂坠:“我请徐成帮我雕了一个豹纹的坠子,是特意为你准备的。你看这个豹子,雕的很像你吧?吊绳是用桑蚕丝做的粗绳子,怕你戴着不舒服,要不要试试?”

    花豹不屑地瞥了一眼:“一点都不像。爷的威风帅气,这么小一块石头能刻出什么来?”

    “也对。”宁茯苓笑道,“确实是委屈你了,这根本不像嘛。再说戴着这个被山上别的动物看到,好像也对你不好。那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就自己留着吧……”

    花豹低吼一声:“谁说不要了?这山上的赤玉还不是爷最早告诉你的?快给爷戴上。”

    宁茯苓笑着将那个挂坠戴在了花豹粗壮的脖子上,不忘调侃它:“脖子这么粗,差点戴不上。”

    花豹哼道:“爷那不是脖子粗,是头大!”

    走出卧房,野狼从门口一跃而起,看了宁茯苓一眼,转身跑走了。

    宁茯苓摸着跟在身边的花豹的头顶,叹气道:“你也让它进屋吧,没事的。它不会伤害我的。天气这么冷,让它彻夜在外面守着,我心里过意不去。”

    花豹撇了撇嘴:“爷早就跟它说了,它自己不要进屋的。那家伙,还当自己是狼王呢,傲得很。爷最看不上这样的。”

    宁茯苓笑道:“他们是群居动物,你是独来独往,大家各自有不同的骄傲。你看你不是豹子王,你的傲气一点都不比它少不是?”

    花豹甩了甩尾巴:“要是真有豹子王,非爷莫属!”

    一人一豹走出去,立刻吸引了等在院外给宁茯苓祝贺新年的山寨兄弟们瞩目。今天是正月初一,宁茯苓特意换上一身红色的新衣,款式也不是常穿的男装,而是稍作改良的女装,宛如天降仙子、人间倾城。

    偏偏这样绝美的少女,身侧跟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花豹,徒增凛然不可触碰的神圣之感。

    众人看呆之余,争先恐后向宁茯苓问好,场面热烈到恍如粉丝追星现场。宁茯苓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得到这种待遇。

    斐红云尽管昨夜醉酒,今日依旧早起,神清气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坦然与钟晋搭话。倒是钟晋,看到斐红云便下意识脸红,不敢与人对视。

    宁茯苓偷偷对花豹道:“我看有戏。钟晋在红云姐面前,比在我面前害羞得多。”

    花豹回她:“那家伙早就默默对你死心了吧。他知道自己怎么都比不上那臭小子。”

    “我又不是因为元攸的身份才喜欢他的。”宁茯苓淡淡笑道,“我就喜欢他那二傻子的劲头。”

    挤挤挨挨的人群中,黄武拉了拉陈觉:“我现在觉得王爷真可怜,错过了昨晚寨主的曲子,还错过了今天寨主这身衣服。王爷回来要是知道,准得给气哭了。”

    陈觉笑道:“王爷要是回不来了,才真是要哭呢。我来之前,可是有听到一点风声,说是太后和皇上想给咱们王爷选妃呢。”

    黄武瞬间瞪大眼睛,刚要大叫就被陈觉眼疾手快捂住了嘴:“闭嘴,别声张。只是流言,做不得准。”

    黄武挣脱开来,低声道:“可是无风不起浪哎。你都听到风声了,说明这事当真是有可能的。”

    陈觉看了看被人群团团围住的宁茯苓,不经意间和她身边的花豹视线交汇,顿时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冷战。

    “你千万别声张,让寨主着急、兄弟们生气就不好了。万一无事,我们岂不是造谣?”陈觉千叮万嘱,“再说,咱们要对王爷有信心,他一定会回来的。”

    黄武气势十足地点了点头,旋即问出了灵魂拷问:“王爷真能违抗太后的旨意吗?那可是亲娘……”

    京城的皇宫里,楚元攸一大早穿戴整齐,神采奕奕地来到太后寝宫,给母亲三叩九拜行礼祝贺新年,表现得乖巧懂事、成熟稳重。

    楚元攸向来是只要不开口,就特别能骗人。

    太后看小儿子真是越看越喜欢,不由地眼眶微湿,拉着儿子的手殷切道:“过了年,你又年长一岁,真正是个大人了。以后行事说话多加考虑,不要再由着性子乱来。你是皇帝唯一的同胞兄弟,该学着多为你的皇兄分忧才是。”

    楚元攸笑吟吟道:“母后放心,儿子长大,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儿子会尽力为皇兄解忧,但也不会失了分寸。母后不必担心。”

    太后眼中满是欣慰,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楚元攸看出母亲或许还想提选妃的事,抢先说道:“母后,儿臣还要去给皇兄朝贺,皇嫂她们想来也在外头等着觐见母后。等晚间御宴结束,儿臣再来陪伴母后,可好?”

    太后点头应了,楚元攸行礼之后退出宫殿。前来接他的柳易也遥遥拜见了太后,二人便一道向前殿走去。

    楚元攸冷冷问柳易:“选妃的事,你是不是进京之前就知道了?”

    柳易没有正面回答:“知与不知,此事又非殿下与臣能够改变的。”

    楚元攸不悦道:“那你早点告诉我的话……”

    “臣若透露,殿下莫非就要取消回京朝贺?”柳易抢白道,“虽说陛下和太后宠爱殿下,殿下也该考虑皇家颜面。”

    “本王喜欢茯苓,难道就不体面了么?”楚元攸苦笑,“柳易,你陪伴我长大,我也一直视你为兄长。可是连你都不曾真正明白我楚元攸,但茯苓明白,你懂么?”

    柳易沉默。两人微微错开半个身子,一前一后走在朝阳初升的皇宫,走向气派巍峨的正殿前招展的旗幡、华服的百官、威严十足的皇家排场。

    楚元攸满心惆怅,眼前盛大的新年朝贺无法激起他丝毫兴趣,他的心思仿佛依然留在大石头山寨、留在宁茯苓身边。

    他在想山寨里昨晚不知会怎么庆祝除夕,又想着今天不知茯苓会穿什么样的衣服。前些日子专程让颖王府的裁缝赶制的新衣,他特意选了适合新年的正红色和喜庆的百花纹样,不知茯苓会不会选来作为过年的新服……

    耳中忽然听到柳易低声道:“若是为侧室,臣相信不难。”

    楚元攸脚步一顿,反应过来,苦笑一声:“皇兄也这么说。不过,别想了,茯苓不可能同意。”

    柳易道:“殿下问过宁寨主的意思么?若是没问,怎知她不肯?”

    “我不用问。”楚元攸自信地说,“如同茯苓了解我,我同样了解茯苓。”

    柳易沉默一下,忽然又问:“那,殿下的意思是,宁寨主愿意做殿下的正妃?此事当已确认?”

    楚元攸忽然整个呆住:“啊、这个……”

    柳易眉头微蹙:“怎么,没问过?”

    楚元攸想起那个山谷露营的夜晚,想起那个印在自己脸颊上的吻,想起了宁茯苓前前后后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

    ——还早。

    柳易悠悠补刀:“那么照殿下对宁寨主的了解,若是宁寨主无意与殿下结亲,殿下硬是求来陛下恩准赐婚,宁寨主便会欣然应允么?”

    楚元攸呆若木鸡,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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